這座宮殿猶如一個無底洞，吳艮縱身跳入怪物冒起來的地方，身體不住地下墜，卻永遠沒有盡頭。

    百壽道君、高歌、宇文梨全都不知蹤影。

    飛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吳艮開始罕見的心慌起來。

    作為曾經見證過四九重劫的人物，散仙的心態比起一般的金丹九重天大道士還要沉穩。無論渡完劫後的散仙的脾氣是暴躁還是溫和，性格是戲謔還是一板一眼，這不過都是散仙們本身的特質而已，與他們的見識和眼光無關。

    好戰的宋嵐桔，精於計算的岐海，歸隱田園的吳艮以及好色的百壽道君，他們經曆過的事情都已經足夠豐富，所以此刻吳艮的心悸顯得極為不尋常。

    散仙沒能成功渡過四九重劫，退而求其次取得散仙位業，歸根結底是將沒能擊退的天劫延後了，所以活得越長，將來要麵對的天劫也越厲害。為了應對威力一次勝過一次的天劫，散仙們不得不無限追求增長自己的實力，法力都精進得極快。可是散仙喜歡單打獨鬥，手裏的資源也不如道士豐厚，否則其實是足以與道統抗衡的，尤其當是散仙們集結起來。

    與之對應的，道統的道士有祖師木，有心雲，有各種各樣連通彼此的法陣、手段，還有擅於煉器、煉丹的道友輔佐，更有已經升入天界、征得地仙位業的前輩道士看護，所以自然無往而不利。

    道士們在外界行走，就算是未知的區域，也從來不會慌張，這就是尋常散仙無法比擬的了。

    而且散仙很難和睦相處，彼此總有心結，要不然散仙也不至於被稱為‘散’仙了，這都是他們的行事方式所致。

    吳艮是散仙中的佼佼者，他擅於戰鬥，可惜卻在渡劫之後隻醉心於提高自己的戰力，卻忽略了其他法術的修煉。此刻，陷身在無窮無盡的黑暗隧道之中，他難免有點捉襟見肘，不曉得如何應對起來。

    作為一個成名已久的散仙，吳艮此刻竟然惦念起比自己年輕得多的道士高歌。

    “哎呀，本仙真是被怒氣衝昏了頭腦，真不該莽莽撞撞地跳下來。要是跟高歌他們在一處就好了，這些道士的花花手段特別多，怎麽樣都能找到出路。而且那個白宋家底豐厚，就算真的遇險，也會有地仙前來相助，不像我什麽都隻能靠自己，稍有不慎就要身死道消的哩。”

    吳艮懊惱一陣，悔恨一陣，心灰意冷一陣，心頭五味雜陳，難以盡述。“自我抵抗四九重劫以來已經九百餘年，算起來再有不到一百年又有一次天劫要來尋我，真不知道就算我這一次能活著出去，還能不能抵擋得了下一次天劫呢？”

    散仙抵抗過一次四九重劫之後，每五百年就會有一次小天劫來至，不斷循環，威力遞增，直到散仙抵受不住，最後灰飛煙滅為止，所以散仙的命運注定了是悲慘的。

    這也導致散仙很容易走極端，有的散仙因為懼怕天劫，想要盡量延長自己駐世的時間，所以小心翼翼地隱居，不斷苦修，就算掌握了驚天動地的手段也不招搖，而是耐心地準備應付下一次天劫。

    還有些散仙，知道自己每五百年就有一次劫難，終歸是難逃一死，所以行事放縱、肆無忌憚，尋求當下的無拘無束與隨心所欲，更容易創造出匪夷所思、大走極端的手段。

    吳艮顯然更趨向於前者，一想到自己或許隻剩下不到百年的壽數，他立刻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悲情之中，難以自拔，鬥誌也隨即被消磨，開始渾渾噩噩起來。

    比他早一步跳入隧道的百壽道君也沒好到哪裏去，不過因為是道士出身，信心更強一些，所以比吳艮晚一點失去鬥誌。百壽道君號稱百壽，正是因為他活得夠長，自從他獲得散仙位業以來，已經平安度過了三次天劫，下一次天劫也已經準備就緒。原因無他，他獲得了自家祖師的真傳，授給了他前瞻以及躲避天劫的方法，所以他行事大大咧咧，比吳艮要隨性多了。也正因為隨性，他的欲望極多，在進入隧道後不久就迷失在了花花綠綠的夢幻世界之中。

    “這些香氣能迷亂人的心智，好生厲害！”高歌保持極大的警覺，畢竟他現在的修為跌回了金丹一重天，法力、手段都有限，若是突然有厲害的對手殺來，會很難抵擋。不過好在高歌的識海廣大無邊，任何外力都很難徹底攪動他的心智，所以他的神魂可以恣意地躲在其中，躲避外擾。

    這是高歌不為人知的另一個秘密：雖然他的境界會因為喂養宇文梨而跌落，但已經成型的元嬰卻不會消失。

    身邊的宇文梨則如魚得水，在這些迷幻的香氣中悠然自得，甚至取出自己的【三春梨香】，大肆地汲取宮殿內的味道，以備將來的不時之需。這道【三春梨香】是宇文梨自己的本命真元所化，能夠隨心所欲地變化，所以宇文梨最是愛惜，隻要有機會就要想方設法地提高它的威力。

    “迷亂心智有什麽不好的？誰又知道什麽才是正常的心智，什麽才是不正常的心智呢？”宇文梨若有所指地說道：“咱們自以為正常的心智說不定是被人或者所謂的天意操縱擺布的結果也未可知呢。”

    “這話倒有幾分意思。咱們修習道法，學到的一切天道、天機都是前輩以及道統典籍所傳授，無形之中我們早已經被改變，誰也不能肯定我們原來的‘真我’到底是怎樣的。也許咱們學到的天道是真，也許是假。也許我們還是自己，也許我們早已經不是自己了。”高歌也突然有所感悟，一些奇怪的想法不自覺地從他的識海冒了出來。

    放下了心防，高歌和宇文梨突然間落到了宮殿的底部，兩人相視一笑，然後手挽手朝前麵走去。

    丁瀟是貨真價實的金丹九重天修為，雖然跌入了自己的劫數之中，但除了仍然貪吃美食以外，性格純真浪漫至極，並未受到太多的影響，隻是會被意外‘出現’的珍饈佳肴分神。

    白宋是第一個迷失自我的道士，她被心裏的情感驅動，心急火燎地跟丁瀟在後麵追趕，但眼前迷霧重重，她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看到高歌，心裏惶急，忍不住大喊道：“你們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