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主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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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情況下,陶岑卻像是越拍越不開心,最近她沉默的時候遠比以前更多一些,使宋佚特別想不通原委。
“可是,《犯罪嫌疑人》拍攝不是挺順利的,霍知明對您的表現也是滿意,您在劇中的鏡頭也比江瑟更多,我之前還聽霍知明說過,您的表現很穩。”
他有些不知所措,推了推臉上的眼鏡架,這話一說完,陶岑忍不住‘嗤’笑出聲:
“表現很穩?”
她說話時語調上揚,“在你看來,覺得這算是誇獎?”
氣氛一下便有些僵硬,宋佚舔了舔嘴唇,不敢出聲。
事實上如果說這話的不是霍知明,而是其他的導演,可能宋佚倒不會對於這話有這樣的反應。
但恰巧是因為說話的人是霍知明,這老頭子的脾氣劇組裏的人都是領教過的,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在他眼裏都會被無限的放大,挑出一萬種不是,江瑟在拍片的時候,總被他數落。
兩相對比之下,他對陶岑的態度雖然也稱不上客氣,但卻無疑比對江瑟好多了。
他能說出這樣的話,證明他對陶岑的表現是滿意的。
“霍知明之所以會認為我穩,是因為他已經沒有把重心放在我身上,而是把重心轉到了江瑟身上。”
他對江瑟有要求,才會格外的嚴厲,恨不能江瑟表現再好一些,達到他百分之百的預期。
“更何況他現在對江瑟的要求,你看著說話難聽,其實是在教她做人!”所謂愛之深,才能責之切,他對陶岑要求不高,自然不用時常對她太過苛責。
陶岑說到這裏,表情更難看了一些。
《犯罪嫌疑人》拍到現在,她已經察覺出了不對勁兒。
最開始她拿到沈熏然這個角色時,拿的是女主角的劇本,而無論是劇本中,還是公司的要求裏,都曾表示過,江瑟是來給她演配角的。
可是確認了江瑟進組之後,霍知明看過她所主演的電影,做的第一件不利於陶岑的事,就是他將劇本大改了一次,增加了江瑟不少的戲份,圓滿了她這個人物形象。
使得原本刻板的‘嫌疑人’,一下變得鮮活了許多,幾乎與女主角的形象相持平。
緊接著在片場,江瑟的表現不止是超出了陶岑的預料,同時還獲得了霍知明的青睞,對她的要求越發嚴格。
“這話怎麽說?”
宋佚聽這裏,不由發問。
“我所主演的沈熏然,在你看來,戲份多,台詞多,出現的場景也多。”陶岑深呼了一口氣,宋佚點了點頭,“確實是這樣。”
“可是沈熏然的形象,卻太過中規中矩。”
《犯罪嫌疑人》中的沈熏然,正義凜然,有豐富破案經驗,有敏銳的察覺力,有打擊犯罪,保護民眾,將犯人抓捕的決心,可除此之外,陶岑仔細思考過,卻說不出再多餘的形容詞來。
事到如今,她隱隱約約感覺自己怕是中了一個圈套,沈熏然的形象太過臉譜化,沒什麽特色。
霍知明對她的定位也很明確,就是隻要她表現得中規中矩,不出差錯即可,他的重點則是放在江瑟身上,使江瑟的形象更鮮明。
換句話說,在劇本之中,在羅隱及世紀銀河,還有現在的媒體及粉絲認知中,《犯罪嫌疑人》裏陶岑是女主,江瑟進入劇組是來給她飾演女配角的。
可在霍知明心裏,可能這種定位早就已經反轉過來,讓陶岑飾演的千篇一律的沈熏然,襯托出蘇溢的特別,狡猾如狐,聰明謹慎,卻又極度的貌美。
這種情況是很危險的,陶岑的演技越好,便越能襯托出江瑟這個角色的特別。
用通俗的話來說,陶岑表現越好,與江瑟之間互動越吸引人,她的沈熏然正義、執著的形象越成功,才能越凸顯出江瑟所飾演的‘蘇溢’這個角色。
這種極致的對決就算是最終呈現出最好的《犯罪嫌疑人》,上映之後觀眾掌聲如雷,可能大家印象更深刻的,依舊會是江瑟所飾演的角色。
讚美、溢辭會被疊加到江瑟身上,名利雙收的是她,自己可能會成為江瑟最大的墊腳石。
這場原本她想將江瑟踩在腳底的戲,最終會成為送江瑟上青雲的階梯。
這種情況,陶岑怎麽能允許?
“到了現在,我甚至懷疑,江瑟一開始拿的,究竟是不是《犯罪嫌疑人》中沈熏然這個角色了。”她喃喃著自語,“就是江瑟沒見識,超群應該也不會讓她選這樣千篇一律的臉譜化的人物的。”
更何況與江瑟合作拍攝了電影將近兩個月的時間,陶岑對於江瑟也有了一個更深的了解。
江瑟年紀雖然不大,但性格、心誌卻並不像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反倒像是一個見識不下於陶岑的人。
《犯罪嫌疑人》拍了兩個月,陶岑都看出了不對勁兒,江瑟心裏想必應該是更有數的,她當時真會選中‘沈熏然’這個角色?陶岑不信!
她懷疑自己可能是中了夏超群的陷阱,她開始懷疑公司是不是做了一個局,想要來讓江瑟踩著自己上位。
否則怎麽會那麽巧,她拿到的《犯罪嫌疑人》最初的劇本中,夏超群圈出了‘沈熏然’這個角色,然後羅隱又借慈善晚宴的事兒,指派江瑟飾演裏麵的‘嫌疑人’?
可恨當時的她被一連串的事件衝昏了頭腦,當時江瑟擠走勞拉,出演切薩雷《神的救贖》中的女主蘭妮這件事消息走漏,讓她大受刺激,深感自己地位受到威脅,才不顧一切想搶到江瑟看中的劇本,迫不及待答應公司要接下《犯罪嫌疑人》中沈熏然這個角色。
後又主動向媒體放出自己要與江瑟合作的消息,一步一步把退路切斷,此時竟然連反悔的餘地都沒有。
宋佚聽她把事情一點一滴說來,不由大駭。
仔細想來,確實拍攝的過程中,江瑟所飾演的‘蘇溢’人物性格遠比陶岑所飾演的沈熏然更鮮明。
兩人所演的角色宋佚分析了一下,沈熏然出現的時間早,這個人物從開始貫穿了電影末尾,但對她的描述及印象,便隻剩一個經驗豐富,極富正義感的女警察。
反倒是蘇溢這個人,最開始出現的時候,是在沈熏然的嫌疑人列表裏,她幼年的遭遇,讓她扯上了武春和接收‘死亡通知書’這樁案子裏,再緊接著旅館死人案件,處處有她的影子,卻使警方拿不到她實質犯罪證據。
這個人物形象有頭有尾,卻又像迷團似的,能引誘著人一點一點的分析下去,從某一方麵來說,她的個人魅力是遠勝於沈熏然的。
就如陶岑所說,她這從頭到尾出現的人物,反倒像是為了引出蘇溢的線索而已。
觀眾代入沈熏然的視線,探索蘇溢的生平。
“有時人物戲份的多少,不能代表她的重要性。”陶岑在《犯罪嫌疑人》中戲份多,台詞也多,鏡頭同樣也不少,但在陶岑看來,她已經不能算主角了,霍知明悄無聲息間,把主次調了個序。
想起在拍攝之前的幾次公開場合,媒體曾問到《犯罪嫌疑人》裏,江瑟給陶岑做配角的感受,陶岑心情就更沉。
電影上映後,誰是主、誰是配,觀眾心裏都有杆秤,她的急功近利,讓她給自己下了個套,自己鑽了進去。
這是陶岑想通之後,心情一直開心不起來的原因。
她在努力的表演,但因為人物角色的限製,表演再好,也是為了襯托出江瑟,陶岑不甘心。
如果說《犯罪嫌疑人》是《迷失之城》那樣的大製作,出演影星國內外影響力遠大於她就算了,她甘當綠葉。
但現在她原本拿著一手好牌,卻打成這個樣子,陶岑又怎麽咽得下那口氣?
她這麽多年來的努力付出,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努力拍戲,走到如今,吃的那些苦頭,不是為了讓她來給別人做配角的。
“那怎麽辦?”
宋佚有些惶惶不安的問,陶岑的目光沉靜,帶著破釜沉舟的狠意:
“有些事情,不能改變我自己的話,”她說到這裏,頓了片刻,轉頭去看宋佚,一雙含著笑意的眼裏帶著不容人撼動其地位的野心:
“你就得學會要去影響別人。”
如果她在《犯罪嫌疑人》中表現很好,也沒有要降低自己水準來拉低江瑟表現的意思,那麽她可以選擇打壓江瑟的氣勢,讓她的表現失去現有的水準,使霍知明失去對她的期望,影片上映後,觀眾的天平自然而然的會往亮點傾斜,到時誰是主,誰是次,依舊分明。
“可是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宋佚有些憂心忡忡的,陶岑的方法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但江瑟能走到現在,與陶岑幾乎平起平坐,除了夏超群有本事有手段之外,她自己本身也是不容小覷。
拍戲現場,宋佚也觀察過她,她的認真勤奮不在陶岑之下,與陶岑對戲時,意誌力堅定,並沒有因為入行時間比陶岑短,便被陶岑的氣勢壓製。
這樣的人,是不會輕易被影響到的,更何況陶岑自己也說了,霍知明對江瑟非常的照顧,片場表演時,處處對她高標準嚴要求,要想打擊江瑟氣焰,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當然不容易。”如果江瑟這樣容易對付,陶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樁往事,那時她還不出名,還隻是一個新人,劇組需要挑選一個新人飾演一個配角,導演挑來揀去,選中了那會兒還很年輕的陶岑。
得知消息之後,她興奮得一宿沒睡,一個小小的角色,對於那年的陶岑來說,是件天大的事。
化好了妝,背好了台詞,準備上場之前,卻被劇組裏的女主演當成了跑腿的小妹。
許多工作人員其實都知道她導演新招進劇組裏飾演配角的女生,可是麵對那時不耐煩的女主演,卻沒有人願意替她說一句話。
那女星坐在椅子上,手扶著椅子扶手,不耐煩的打著拍子,翹著二郎腿,讓她去買杯咖啡。
她去也不是,不去也不行。
那杯咖啡還是她自己掏錢買的,跑了很遠的路才買到,最終她沒有得到那個曾令她期待萬分的角色。
她重視到失眠了一整晚的角色,對別人來說,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機會。
陶岑還記得,劇組的人讓她把穿好的戲服脫下來時的情景,那種羞辱,她曾發過誓,不會再有第二次。
她成名之後,當年認錯了她的女星早被時代所淘汰,她已經不是為了一個配角而失眠一宿的新人,她習慣了別人仰視的眼神,可是這一次《犯罪嫌疑人》的拍攝,卻讓陶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羞辱,遠比當年更甚。
劇組趕到了臨江市搭建的下一個工作點,劇組餘下的外景戲,都要在這裏拍攝。
興許是望州的飯店數次鬧出的不愉快經曆,再加上劇組兩位女星頻頻受到粉絲、記者騷擾跟蹤的事實,讓霍知明也難得大方了一把,劇組這一次下榻的飯店雖然不是臨江市最好的五星級飯店,卻也遠比在望州時住的地方高級了許多。
劇組緊張的拍攝了兩天之後,江瑟有一場下午兩點的戲,是要在室內拍攝的。
現場已經布置了起來,江瑟早早就趕到片場熟悉環境,連飯都是隨劇組一塊兒吃的,這一場戲是江瑟個人的獨角戲,與《犯罪嫌疑人》開機第一場相似,沒有台詞,以情景使人聯想,是全劇至關重要的一幕。
江瑟化好妝,換好衣服,等著開拍的空檔,莫安琪一麵喂她喝水,一麵輕輕的碰了一下江瑟:
“陶岑來了。”
今天下午劇組的行程莫安琪都看過,都是江瑟的拍攝時間,陶岑並沒有戲份。
江瑟轉頭過去看了陶岑一眼,她注意到江瑟的視線,對著江瑟微微一笑,隨即坐到了離霍知明最近的椅子。
“我總覺得她不懷好意。”
莫安琪撇了撇嘴,也看到了先前陶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