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5335   加入書籤

A+A-


    “真可惜,隻差一點。”

    俯仰整個戰局的高地之上,黑袍的教士如是說道。

    “但我們不能出手,”在他的身側,是一名枯瘦如柴的老人,他的眼眶雖因歲月的流逝而幹澀凹陷,但那雙黑色的眸子,卻依舊有若一灘深不見底的幽泉,讓人不敢小覷,“今天的事情,已經踩在《神聖盟約》的那條紅線上。”

    “可是,隻是差那麽一點。”黑袍的教士依舊有些不甘心的重複。

    但老人眸中那淩冽的殺機,讓他不由閉上了嘴——隻聽如同枯木一般的老人開口,聲音卻如同清泉一般清越:“神說,切不可以吾之名,行不義之事,行馳於吾的國上,必遵循吾的道義,不可因信稱義。”

    黑袍的教士,躬身,行禮。

    “受教了。”他說。

    老人沒有說話,隻是點頭,隨後轉身,山穀的狂風捎來他的話語:“走吧,這裏已經沒有什麽可供留戀的地方,我們還要去給精靈準備第二份大禮。”

    “是。”黑袍教士最後看了一眼無法挽回的敗局,跟上了老人的步伐。

    ——隨後。

    呼嘯的山風湮滅了他們的足音。

    稍晚一會兒,勝利的歡呼響徹群山峰巒之間,攪動風雲。

    然而,作為有資格歡呼雀躍的那一方,伊思達梅爾注視著熱砂之地那滿地的屍骸以及無處不在的殷紅血色,他的心情卻不那麽愉快。

    陣亡三人,另有兩人身受重傷,無法繼續參與戰鬥。

    ——這就是這場勝利的代價,狂熱的襲擊者不足為懼,真正可怕的是不可視的殺手,法師所能提示到的隻有那麽一小部分人,更多的精靈戰士對敵人戰職者的加入一無所知。如果不是刺殺王長子阿貝洛分掉了他們太多的時間與精力,恐怕還會有更多英勇無畏的戰士被從背後襲來的利刃所殺害。

    更糟糕的是本該是友軍的王**,因為他的遲疑,而損失慘重——滿編製大約有一百五十人,折損了差不多一百來號人,隻剩下大約三四十人還能夠戰鬥下去。而原本多達十人的戰職者隊伍也盡數被殲滅,一名上位戰職者隕落——天知道群山之巔的那一位會不會因為這個而遷怒精靈使團。

    盡管沒有政治意味,但上位職業者的隕落,對一個國家各個方麵的影響可絕對不小。

    “那幾個孩子的屍首找到沒有。”不知何時,林間長者克勞斯走到了他的身側。

    “找到了。”精靈劍士回答道,悠遠的目光卻依舊停留在戰場之上,似乎在注視著逝者那無法被看見的靈魂,“我打算讓他們火化,然後帶著他們的灰燼以及靈魂回到森林裏——異國他鄉可不應當是英雄們長眠的憩所。”

    “這是一個好主意。”克勞斯點點頭,隨後問道,“那剩下兩個——她們你打算怎麽處理。”

    他指得是剩下兩名的重傷者——她們其中的一人被上位戰職者交手掀起的飛石砸碎了小腿腿骨,另一人被刺殺者一劍幾乎劈成兩半,可怕的傷口從胸前一直延伸到小腹底端,如果不是法師在這幾年惡補了自然法術的治愈類,恐怕她這個傷勢根本活不下來——即使這樣,她這一生也再也別想從床上爬起,像正常人一樣自由活動,除非有地區主教級別的牧師施展大治愈術。

    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征求下她們的意見,如果她們不反對的話……”說到這裏的時候,伊思達梅爾歎息一聲,然後抬起頭仰視著天空之中雪白的雲朵,不去與任何人的視線發生接觸,“那就使用最後那種,我們所有人都不希望使用的那種方法吧。”

    “你確定。”克勞斯知道他所說的方法是什麽,但他還是問道。

    “我……”精靈劍士的聲音卡了一卡,而後說道,“我確定。”

    “那由我去說吧,你是主帥,在任務結束之前,你不應該成為其他人怨恨的對象。”林間長者沉默了好一會兒,“而我這把老骨頭,多少還是能肩負起一些東西。”

    “我……”伊思達梅爾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注視著眼前的老人,看著他眼神中的堅定,不知怎麽的點了點頭,“我……我明白。”

    “那好,”克勞斯轉身,“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

    精靈劍士沒有說話,隻是目送著他離開,目送著一位有仁者之名的長者離開。

    “我啊……”他呢喃著,也不知道說給誰聽,“真是一個卑鄙無恥之人。”

    —————————————————————————————————————

    硝煙之後,唯餘傷痛。

    營帳之內是一片可怕的寂靜,沒有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啜泣,每一名戰士都如同荒野上的獨狼一般,靜靜的舔著自己的傷口,在沉默之中孕育著各自眼中的堅強——對於第一次經曆這樣場景的伊西斯,這帶來的震撼感是前所未有的強烈,並非僅僅是感官上的刺激,更源於心靈上的觸動。

    這便是……戰爭?

    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自幼在精靈之森王庭長大,連鮮血與死亡都沒見過的她,並不是很清楚“戰爭”這個詞的重量。在來之前,甚至是這之前的路上,她一直以為這一段行程是一場如傳奇故事中波瀾壯闊的冒險,是所有人精誠合作,一路上披荊斬棘,戰勝艱難,戰勝困苦,然後最終取得勝利的故事。

    然而事實給了她的天真響亮的一個巴掌。

    戰爭,是會死人的……倒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認知,而是第一次有這樣清晰的認知。

    看著麵前這些傷痕累累的戰士,看著他們那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伊西斯對自己先前產生不知所謂的幻想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她第一次正視自己的身份,以及這個身份所代表著的必須肩負的權力與義務。

    我要為此做些什麽。

    她想到,然而卻並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

    能處理傷口的法術,她不會……

    能加快傷口痊愈的草藥,她不會調製……

    能鼓舞人心、感人肺腑的演講,她做不出……

    忽然之間她發現,她一百三十多年的人生之中,貌似沒有學到什麽真正能用得上的東西,麵對這樣的場景,以前學習的東西根本一點都排不上用場。但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也一定有我能夠做到的事——她是這樣想著的,也是這樣下定決心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與彷徨,她深深的躬下了身子。

    “感謝大家為精靈之森所流的血,以及所做的一切。”臉頰不禁羞紅起來,她並不習慣在這樣正式的場合說出請求的話語,“我想我應該為大家做一些什麽,但是我什麽也不會,所以,請大家教我如何調製藥物,如何處理傷口,如何照顧傷患……我想為大家的康複盡上屬於自己的一份力,請務必不要拒絕。”

    營帳保持著一如既往的沉默,可是這份沉默之中所蘊涵著的情感已經質變——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麽變化,伊西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所唯一感知到的,便隻有整個氛圍的變化。如果硬要說的話,應當是所有人的眼睛在此之後不那麽死氣沉沉,仿佛活了過來,重新擁有了生機與活力。

    “感謝您,殿下。”一名精靈戰士這般說道。

    “感謝您,殿下。”所有的精靈戰士附和道。

    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說需要她的幫助,每一個人都是以清澈且誠摯的目光注視著她——在這樣的目光之下,伊西斯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羞愧感——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隻是說了些漂亮話,為什麽大家要這樣看著她?

    我真是一個卑鄙的人啊……

    這種感覺就像欺騙了別人的信任一樣,讓心裏很不好受。

    “但我真的想做些什麽,”她把頭深深的埋下,“請務必讓我為大家做些什麽。”

    依舊是漫長的沉默,沒有人說話。

    ——直到。

    “如果你真想做,就去做吧。”一個聲音說道,是伊西斯所熟悉的聲音,聲音的主人是……“這裏的絕大部分人的傷勢都並不重,他們不會麻煩你,而真正需要你照顧的人,此時卻無法自己開口,你真正需要的不僅僅是說,更是做。”

    “克勞斯爺爺?”精靈公主有些驚訝的回過頭去,看到的是麵容肅穆的老人,她猶疑著開口,“你的意思是……”

    “在這場戰鬥之中,有兩名喪失戰鬥乃至生活能力的精靈,”老人頓了頓,而後問道,“你願不願意擔任起照顧她們的責任?”

    “我願意。”伊西斯說道,“但是……”

    “不要說什麽但是,”林間長者看著眼前這個尚且稚嫩的女孩,“如果你想要去做,你就去做,剩下的交給我們。”

    “我明白了。”精靈的公主抬起頭,眼神異常的明亮,“我願意。”

    “很好。”老人欣慰的笑了起來,隨後轉身離開——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提起和伊思達梅爾商定的那個最後的處理方案——也不打算再提起。

    戰爭,有時候帶來的可不僅僅是傷痛。

    當走出營帳,抬頭注視著頭頂微微刺目的陽光時,他想到。

    ps:補更年前休息的一天。

    ps2:猶豫了一下,我會是決心以自己的步調緩慢的推進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