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的呼吸在過濾麵罩內凝結成細密的白霜，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金屬濾芯特有的、揮之不去的鐵鏽與陳腐油脂混合的味道。他蜷縮在“龍淵”穹頂巨大的合金閘門旁一條狹窄的觀察甬道盡頭，透過強化玻璃上厚厚的汙垢和凝結的水汽，向外望去。
    外麵，是地獄。
    曾經是第七層地表宏偉懸空都市骨架的地方，如今隻剩下扭曲、斷裂的黑色金屬巨梁，如同被天神隨意丟棄的巨人骸骨，刺破翻滾著硫磺色與鉛灰色濃雲的天空。狂風永不停歇，裹挾著細碎的、帶有致命輻射的灰燼顆粒，發出尖銳而淒厲的呼嘯，抽打著目力所及的一切。大地是焦黑的，龜裂的，點綴著凝固的熔岩流和深不見底的裂穀，裏麵蒸騰出帶著強烈臭氧味的詭異蒸汽。遠處，一座巨大的能量塔殘骸傾斜著插入陰霾，斷裂處偶爾迸發出幾縷不祥的藍色電火花，旋即又被濃霧吞噬。死寂，除了風的哀嚎和遠處偶爾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悠長嚎叫。
    這裏是焦土。龍淵穹頂之外，生命禁區。
    凱恩下意識地緊了緊身上沉重而粗陋的防護服。由多層硬化帆布和粗糙金屬板鉚接而成，關節處用硬化皮革連接，摩擦著他早已麻木的皮膚。背後的生物電池包發出沉悶的嗡鳴，為鑲嵌在左臂甲上那柄簡陋的離子切割器提供著不穩定的能量——這玩意兒啟動時發出的高頻噪音能讓人牙齒發酸，切割效果遠不如舊時代影像資料裏描繪的光劍那般優雅致命，更像是一把燒紅的鈍鋸。他腰間的火藥手槍和幾枚黃銅子彈，是更可靠的夥伴，也是穹頂配給清單上最後的尊嚴。
    “凱恩，報告情況。”頭盔內置的簡陋通訊器裏傳來隊長布倫特嘶啞的聲音，電流雜音很大。
    “視野受限，隊長。風沙太大。目標區域…死寂。未發現‘褻瀆者’或‘野獸’活動跡象。”凱恩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他口中的“褻瀆者”是指那些與機器融合的鐵軀，“野獸”則是對獸群的標準蔑稱。這是穹頂內被反複灌輸的常識：外麵的一切都是汙染，都是異端，必須淨化。可每次望向這片焦黑死寂，凱恩心底深處總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並非完全出於恐懼，更像是一種…被囚禁者對外界的病態好奇，混雜著對穹頂內日益壓抑的窒息感的逃避渴望。
    “保持警惕，小子。‘野獸’的鼻子隔著十公裏都能聞到你身上純淨血肉的臭味。”布倫特的聲音帶著慣常的冷酷，“‘純血’不容玷汙。你的防護服密封檢查過了？我可不想看到你因為一個該死的泄露點，回來時身上長出膿包或者多出幾條不屬於你的腿。”
    “密封完好，隊長。”凱恩機械地回答，手指下意識地再次拂過胸前幾道粗糙的焊接縫。純淨。這兩個字像沉重的枷鎖，鎖住了整個龍淵。穹頂內人造生態係統在崩潰邊緣掙紮，循環水帶著金屬腥味，人造太陽的光線蒼白無力，配給的食物寡淡得如同嚼蠟。空間逼仄得讓人發瘋，秩序森嚴得令人窒息。長老議會執著於基因圖譜的純潔性，任何微小的變異征兆都可能導致“淨化”——隔離，或者更糟。他們像守護著最後一點餘燼的囚徒，恐懼著外麵任何一點可能吹熄它的風。凱恩有時會偷偷翻看父親留下的、早已模糊不清的舊時代風景畫冊，那上麵有藍天、白雲、真正的綠色植物和無垠的海洋。那些畫麵遙遠得如同神話，卻在心底灼燒。
    “好。再觀察十五分鍾。沒有異常就撤回氣閘。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是對‘純血’的褻瀆。”布倫特命令道。
    凱恩應了一聲，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翻滾的死亡之霧。就在這時，他頭盔側麵的簡陋輻射計數器指針猛地一跳，發出尖銳的蜂鳴！幾乎同時，一陣密集的、如同金屬刮擦玻璃的“喀啦喀啦”聲，伴隨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濕漉漉的爬行聲，從觀察孔下方陡峭的、布滿尖銳金屬碎片的坡地上傳來！
    “遭遇敵襲！下方！數量不明！”凱恩的心髒瞬間縮緊，聲音因緊張而變調，他猛地將離子切割器的握柄拉向自己，那粗糙的武器發出一陣令人心悸的嗡鳴，頂端的切割線圈亮起不穩定的藍白色弧光。他迅速將身體壓得更低，頭盔緊貼著冰冷的觀察窗邊緣。
    下麵的景象讓他的血液幾乎凝固。
    焦黑的岩石和扭曲的金屬之間，十幾道暗綠色的身影正以驚人的速度向上攀爬！是“刃蟲”！獸群中最常見也最致命的獵手之一。它們大約有半人高，覆蓋著濕滑、帶著金屬光澤的幾丁質甲殼，輪廓猙獰。最駭人的是它們的前肢——那根本不是手臂，而是兩柄巨大、彎曲、閃爍著森然寒光的骨質鐮刀！每一次抓握岩石或金屬，都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它們的頭部扁平，複眼閃爍著毫無理智的、純粹的饑餓紅光，口器開合，露出細密如針的尖牙，流淌著粘稠的、帶有腐蝕性的唾液，滴落在岩石上發出“滋滋”的輕響和刺鼻的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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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光在上…這麽多！”布倫特的聲音也變了調，“堅守位置！火力壓製！別讓它們靠近觀察孔！其他人，立刻支援凱恩所在的西三區觀察哨！”
    凱恩根本來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抬起沉重的離子切割器，隔著厚重的強化玻璃，對準下方最近一隻正用刀臂瘋狂鑿擊岩壁試圖借力的刃蟲，狠狠扣下了扳機。
    “滋——嗡——！”
    刺耳的噪音瞬間灌滿頭盔內部，切割器尖端射出一道扭曲、跳躍、極不穩定的藍白色能量束。光束打在刃蟲濕滑的甲殼上，沒有預想中的瞬間切割，反而像燒紅的烙鐵按在油脂上，發出劇烈的“劈啪”聲和焦臭味！那刃蟲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嘶鳴，被擊中的甲殼部位瞬間焦黑碳化，深綠色的粘稠體液噴濺出來，但它沒有被切斷！劇痛反而徹底激發了它的凶性，它更加瘋狂地向上攀爬，刀臂揮舞得如同旋風！
    “該死！功率不夠！”凱恩暗罵一聲。這破爛玩意兒對付裸露的肉體或許還行，對付刃蟲這種覆蓋著生物裝甲的怪物，效果大打折扣。他手忙腳亂地扔掉笨重的切割器那玩意兒還在嗡鳴著耗電），拔出腰間的火藥手槍。黃銅彈殼在焦黑的環境下閃著微弱的光。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穩住顫抖的手，瞄準，扣動扳機！
    “砰！”
    槍聲在狹窄的甬道內震耳欲聾。子彈呼嘯而出，精準地打在一隻刃蟲複眼密集的頭部。
    “噗嗤！”
    綠色的漿液和破碎的甲殼碎片爆開！那隻刃蟲的嘶鳴戛然而止，身體一僵，直直地向下墜落，砸在坡地上，濺起一片灰燼。有效！
    凱恩精神一振，連續扣動扳機！
    “砰！砰！砰！”
    槍聲在呼嘯的風中顯得格外孤單和脆弱。又一隻刃蟲被打中軀幹，翻滾著落下。另一隻被擊中攀附岩石的刀臂，失去平衡，慘叫著滑落。但它們的數量太多了！而且速度極快！同伴的死亡似乎並未讓它們恐懼，濃烈的血腥味和凱恩身上散發出的“純淨血肉”氣息，如同最強烈的興奮劑。
    “喀啦！”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的巨響！
    一隻格外強壯、甲殼顏色更深的刃蟲，用它那對巨大的鐮刀刀臂，竟然硬生生劈開了觀察孔下方一塊突出的、布滿鏽跡的金屬擋板！它那猙獰的頭部和滴著腐蝕性粘液的口器，距離凱恩的觀察孔隻有不到兩米！複眼中殘忍的紅光幾乎穿透汙濁的玻璃！
    “凱恩！後退！”布倫特的吼聲在通訊器裏炸響。
    太遲了！
    “吼——！”那隻強壯的刃蟲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整個身體猛地向上竄起！它那致命的鐮刀刀臂，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地斬在凱恩麵前的強化觀察窗上！
    “轟！！！”
    整麵強化玻璃劇烈震動！蛛網般的裂紋瞬間從撞擊點蔓延開來！巨大的衝擊力隔著玻璃傳遞進來，凱恩感覺像被重錘砸中胸口，悶哼一聲，被震得向後踉蹌幾步，重重撞在冰冷的甬道金屬內壁上，頭盔裏的世界天旋地轉。
    “該死！觀察窗要破了！凱恩！報告！”布倫特的聲音充滿了驚怒。
    凱恩掙紮著抬起頭，視野裏一片模糊的重影和跳躍的火星。他看到那布滿裂紋的觀察窗外，那隻強壯刃蟲正收回刀臂，準備發動第二次更致命的劈砍！其他刃蟲也蜂擁而至，鋒利的刀臂瘋狂地劈砍、鑿擊著觀察窗周圍的金屬框架和岩石，發出密集而恐怖的死亡交響！
    甬道內唯一的燈光因為震動忽明忽滅，將那些扭曲舞動的暗影投射在牆壁上，如同地獄的群魔亂舞。死亡的腥風，混合著刃蟲身上濃烈的腐敗和輻射塵埃的氣息，似乎已經透過裂紋滲了進來。
    “頂不住了…隊長！觀察窗…撐不住下一擊！”凱恩嘶啞地喊道，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掙紮著舉起手槍，對著裂紋中心那隻最強壯的刃蟲頭部，用盡全身力氣扣動扳機！
    “砰！”
    子彈打在布滿裂紋的玻璃上，隻留下一個更深的白色凹痕，並未穿透。那隻刃蟲的複眼似乎鎖定了他，口器開合得更快，粘液滴落如雨。它高高揚起了那對致命的刀臂！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轟！！！”
    一道粗大的、熾熱的藍色光束，如同天神投下的審判之矛，毫無征兆地從遠處焦黑的廢墟中橫掃而來！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光束精準地掃過凱恩所在的觀察哨下方那片陡峭的坡地！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地獄般的景象上演。
    被藍色光束掃中的刃蟲，無論是強壯的頭領還是普通的個體，它們那引以為傲的幾丁質生物裝甲，在絕對的高溫能量麵前，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薄冰！瞬間汽化！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蛋白質和甲殼素被瞬間燒焦碳化的惡臭！光束所過之處，隻留下幾道焦黑的、冒著青煙的痕跡，以及散落在地的、被瞬間熔斷的、扭曲變形的鐮刀刀臂殘骸。剛才還瘋狂嘶鳴、氣勢洶洶的十幾隻刃蟲，瞬間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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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能量衝擊波緊隨而至，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已經布滿裂紋的強化觀察窗上！
    “轟隆——嘩啦啦！”
    早已不堪重負的觀察窗徹底爆裂！無數尖銳的玻璃碎片混合著被震碎的岩石碎塊，如同風暴般席卷狹窄的甬道！
    凱恩隻來得及本能地抬起手臂護住頭盔麵罩，整個人就被狂暴的氣浪狠狠掀飛！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向後拋去，重重撞在甬道盡頭堅硬的金屬氣閘門上，發出沉悶的巨響。劇痛瞬間從後背蔓延至全身，眼前徹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據。頭盔通訊器裏布倫特驚恐的呼喊變得極其遙遠、扭曲。
    “…凱恩！凱恩！回答我！發生什麽了？凱恩！”
    凱恩的意識在劇痛和震蕩中艱難地漂浮著。他模糊的視野透過破碎的頭盔麵罩和彌漫的煙塵，看到了甬道外那地獄景象的一角。
    焦黑的土地上，幾台巨大的、冰冷的、由廢棄金屬和裸露管線粗暴拚接而成的鋼鐵造物，正緩緩從一片高聳的磁懸浮軌道廢墟後麵駛出。它們有著厚重的履帶，上半身是粗獷的炮塔結構。炮塔頂端，粗大的轉輪槍管還在緩緩旋轉，槍口殘留著熾熱的藍色光芒，散發著灼人的熱浪和濃烈的臭氧味——剛才那毀滅性的掃射，正是來自這些恐怖的武器！
    “鐵軀…”凱恩的意識裏閃過這個詞。那些冰冷的殺戮機器。
    然而，鐵軀的炮口並未指向龍淵的觀察哨。它們的目標，是另一股如同黑色潮水般從更遠處的輻射塵暴中湧出的恐怖洪流！
    那是更大規模的獸群！數量遠超剛才襲擊凱恩的刃蟲！凱恩模糊地看到覆蓋著厚重骨甲、如同移動堡壘般的“巨怪”在咆哮；看到動作迅捷、渾身覆蓋鱗片、口中噴吐著綠色腐蝕性霧氣的“酸蜥”；還看到一些體型相對較小、動作卻異常靈活、身上閃爍著不穩定電弧的怪物…而在它們後方，一個比其他同類高出近一倍、覆蓋著暗金色厚重骨甲、手持一根巨大金屬棒似乎是舊時代建築鋼梁）、散發著恐怖壓迫感的巨大身影，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指揮著這狂暴的獸潮！那一定是“獸王”！
    鐵軀的轉輪機炮再次發出沉悶的、如同死神磨盤轉動般的預充能聲。獸群也發出了震天動地的、混合著嗜血與狂怒的咆哮，如同決堤的洪水，悍不畏死地衝向那些冰冷的鋼鐵堡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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