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祭祖(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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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了天的!”這句話時常盤旋在王橋頭腦中,百思而不得其解。
張大山看著還在沉思的王橋,道:“這個社會存在著正義,隻不過往往被人忽視而已,或者說是人們注意力天然更集中於陰暗麵。黨內生活同樣如此,正義還是起到了主導作用,否則社會早就分崩離析。認識社會很難,你要看大方向、看大趨勢,不必被一時一地的細節所糾纏。所以你也不要過於探究通了天的那個天是誰,隻需要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到時自然會知道。”
這種說法可歸於說教一類,可是在私下的環境裏由張大山說出來,就不僅僅是說教,而是另一種人生經驗。
吳立勤見丈夫一本正經地與王橋談話,忍不住插嘴道:“大山,這是家裏,別搞得這麽嚴肅。”
張大山道:“平時不容易見到王橋,今天見到麵,逮住機會總得說兩句,否則王叔批評我對小輩不嚴格。”
吳立勤道:“你搞錯對象了,王叔敲打的是那些成長環境優越的紈絝子弟,怕他們不走正道,成為新時代的八旗子弟。王橋情況完全不同,他不是紈絝子弟,一個農村青年憑著自己努力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證明是很優秀的。”
吳立勤知書達理,是那種具有親和力的中年女子。王橋與她接觸得並不多,卻很有些好感。
吳立勤削了一個水果遞給王橋,道:“王橋這麽年輕就當基層領導了。肯定有很多人介紹對象吧,有女朋友沒有?”
王曉和張曉婭坐在寢室,寢室的門對著客廳,恰好能清楚地聽到客廳裏的人說話。張曉婭在王曉開導下,心情略好了些,聽到母親打聽王橋私事,就自嘲道:“我媽好歹也是知識分子,本質上還是鄰家大媽,拉著人就刨根問底。”
王曉翻著張曉婭小時候的相片。道:“這與知識和年齡都無關,凡是女人都喜歡八卦,何況是做為長輩,問一問婚姻狀況很正常。”她指著張曉婭小時候的一張光屁股相片,道:“這張要收起來,不能讓外人看到。”
張曉婭道:“還沒有一個男生進入我的房子。更不會給他們看。”
王曉看著張曉婭幹淨臉上笑出來的兩個可愛小酒渦,道:“曉婭妹妹這麽溫柔漂亮,在學校肯定有很多人追求吧?”
張曉婭道:“有人寫過情書,那一手爛字,醜得不成樣子,我看不上。”
聽到張曉婭喜歡漂亮字,王曉心中暗自歡喜。
在室外。王橋正在回答剛才的問題。他知道在廣南王家和張大炮家裏,絕對不能說假話,說一次假話,成本有可能很大,大到承受不起。於是老老實實地道:“在大學沒有談戀愛,工作以後,認識了一個女孩,談了有一段時間戀愛。後來分手了。”
吳立勤望著王橋極有精神的短發和英俊的麵龐,道:“是你提出分手,還是女方?”
王橋道:“女方。”
吳立勤道:“是哪家的女孩子,一點眼光都沒有。”
在裏屋,張曉婭不知不覺中專心聽起外麵的談話,王橋曾經是高年級帥哥,是很多女孩子的白馬王子,可是在學校一直不談戀愛,引起不少熱議。趁著楚小昭不在之時,寢室裏最大膽潑辣的汪明珠提出一個“性取向有問題”的假說。
王橋道:“那個女孩子叫李寧詠,大山叔和吳阿姨有可能認識,她的父親是邱大海,她本人如今在靜州電視台工作。”
“哦。”張大山和吳立勤同時哦了一聲。
“啊。”張曉婭在屋裏也啊了一聲。她認識李寧詠,有一段時間還常在一個院子裏玩。
吳立勤道:“我還是小時候見過邱家老三,是跟著母親姓,小時候就很漂亮。她平時住在靜州,每次到昌東縣委大院都很引人注目。”
王橋擔心在吳、張兩人心裏留下攀附權貴的印象,解釋道:“我認識李寧詠的時候,不知道她的父親是邱大海,一個姓李,一個姓邱,壓根沒有料到會是邱家的女兒。”
吳立勤笑了起來,道:“你不用解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個正常得很。”她的八卦之火已經燃了起來,又追問道:“那為什麽要分手?”
張大山以及張曉婭不約而同集中精力聽王橋講述分手之事。張曉婭聽王曉談起過這一段事,但是聽人轉述畢竟沒有直接聽當事人講述那麽過癮。
讓人不過癮的是王橋概括能力很強,三言兩語就將關鍵情節講清楚了。
聽完講述,張大山點了點頭,道:“這確實是張大山的風格。”吳立勤也跟著點了點頭,還安慰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分了就分了,憑你的條件,難道還找不到女朋友。”
從三點鍾開始,王橋就陪著張大山和吳立勤在客廳裏聊天。
張大山離開昌東有些時間了,很少再與昌東的人接觸,今天難得有閑時間,正好可以問問一些關係尚可同事的近況。
五點鍾,張大炮起床後,一大家子人來到院子。院子裏停著一輛考斯特,還有一位省電力醫院的中年女醫生。
陽州火車站,六點半,山南和廣南兩大家人終於見了麵。
王永德一直留在廣南陪著堂伯公,從頭到腳都穿著帶有廣南風格的衣服,遠看就如一位從東南亞橡膠園回來的歸國華僑,其喜劇效果讓王橋和王曉姐弟倆先是目瞪口呆,隨後捧腹大笑。在他們心目中,父親是讀了一肚子古書的嚴肅的鄉村教師(回歸原版,否則有些情節就生硬了),此時穿起花衣服,實是在亮瞎眼啊。
這次聚會的主角是王振華和張大炮,兩位步履蹣跚地的老人沒有采用年輕人那種擁抱式禮節,而是麵對麵站著,互相打量著。然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手,行了一個軍禮。他們的手臂和手掌都很老了,卻竭力想把軍禮行得標準。
後輩們都不再說話,圍在兩個老人四周。
王曉和王橋原本覺得父親打扮很滑稽,但是周邊氣氛嚴肅而凝重起來以後,父親的打扮就被自動忽略了。
上了考斯特,兩個用手拐的、滿臉老年斑的老人肩並肩坐在前麵,車內極為安靜,隻聽到汽車開動的聲音。
王曉、張曉婭和王小冉湊在一起,三個漂亮女孩子偶爾低聲說兩句。
這一次來山南,十有八九是王振華最後一次回故鄉,廣南王家非常重視,所有成員全部參加。由於人多,除了王振華以外,其他人就住在附近的省電力賓館。
張大山將王橋叫住,道:“聽說你做魚的水平高,給你一個任務,回家給兩位老頭弄點昌東尖頭魚。”
王橋道:“好的。”
張大山又有點懷疑,道:“到底行不行?”
王橋道:“行。”
張大山道:“你還自信得很。”
王橋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恰好做魚又是我的強項。柳河鎮前麵有一條河,我是河邊娃,天生會弄魚。”
張大山見到女兒正在和王曉、王小冉在一起說說笑笑,準備朝電力賓館走,道:“曉婭,你也回家,給王橋打下手。”
吳立勤道:“算了,讓她打下手就是添亂,我和阿姨幫著打下手。”
王橋道:“其實你們都不用打下手,我一個人就行。”
回到家,王橋戴上不合身的圍腰,手腳麻利地開始弄魚,等到香味飄出廚房時,堂伯公王振華聞香而動,走進廚房。
“堂伯公,這是酸菜尖頭魚。”王橋介紹道。
王振華離家幾十年,但是舌頭和胃永遠屬於母親和昌東的,聞到熟悉的家鄉味道,思緒禁不住回到了幾十年前。
王振華對站在旁邊的張大炮道:“我離開家時,我媽送到村口。她那時穿的是對襟衣服,就牽起衣服不停地擦眼睛,還自言自語說我這一走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了。當時我不在意,現在回想起來,那確實是我見我媽媽的最後一麵。我媽走的時候還不到五十歲,現在腦子裏我媽的樣子有時清楚,有時又模糊得很。”
張大炮道:“我回老家時,也隻是見到幾個墳。自古忠孝就不能兩全,團長別太在意。”
王振華道:“退休前,我很少想我媽,越臨近見老祖宗,我越是想她。”
飯後,王振華和張大炮坐在一起回憶部隊上的事,王橋就坐在客廳聽他們聊天。這些聊天其實都具有曆史意義,隨著一代老兵們的逝去,有太多鮮活的曆史也就丟失了。
第二天,考斯特從陽州出發,第一個目的地是曾經戰鬥過的海溪故地。在這裏,他們一個團打進了國民黨118軍的心髒,為全殲該部敵軍立下頭功。張大炮就是在此役中身負重傷,從此留在了昌東,成為建國後昌東第一任縣長。
兩人白發飄飄的老人在一片雜樹林中尋找當年團部所在地,由於時間隔得太久,地形地貌發生不小變化,要確定當年團部還真不容易。兩位老人似乎在戰場裏追到了逝去的青春,居然當著小輩的麵爭執起來。最後張大炮氣鼓鼓地道:“你是團長,你說了算。”王振華得意地道:“我是團長,團部所在地,肯定是我記得清楚一些。”
回鄉公道由騰飛公司維修過,路麵還算平整,當考斯特停下來時,王永德指著小山坡上飄著的紅旗,道:“那就是我的家,沿著河走,就是祖墳所在地,這裏偏僻,沒有遭到啥子破壞。”
王振華坐在車上凝神著前方熟悉又陌生的故鄉山水,雙手輕微地在顫抖。
(第三百二十五章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