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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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的麵容在明燈映照之下,顯得深沉無比,“我赫連家立足於蒼城一千二百三十七年,自不會隨波逐流,將希望托付於旁人身上。”

    一直沉默安靜在側的赫連幽房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老夫人言語威嚴,不容質疑,赫連無極不敢再應答。

    老夫人又問道:“還不曾找到平明?”

    赫連無極回道:“日前有消息來,說是有人見他去向幽山問道,我已派人去了幽山,還給少河君寫了信,若是見到平明,可勸解一二。”。

    赫連家,如今亦是憂患叢生,老夫人急不可耐地想要抓住一切可以使得這千年家族繼續延續輝煌的機會。隻是赫連無極也沒有幾分把握,若赫連平明不是已然心冷至極,亦不會遠走天涯,就算找回他的人,他無有再入廟堂之心,終究罷了

    老夫人沉沉點頭,寂然無比,她已年邁,卻還要為赫連家殫精竭慮,雖子孫眾多,卻各有思量。

    她靜坐許久,才緩緩開口:“幽房,攝政王同你說了什麽沒有?”

    赫連幽房端正姿態,微微低頭,道:“不過問了哥哥去向。”

    老夫人點了點頭,隨後又問道:“珠合是不是去了宣德院?”

    這自然瞞不過老夫人的耳目,赫連幽房答“是”,然依照她平日恬淡的性情,她的回話隻會如此,但不知為何,她又道:“珠合做了點心,送去宣德院,大王收下了。”說完之後,她微有瞠然,卻是對自己,眼前也現出胥長陵那在萬千青竹之間,回頭對她浮現的那一瞥笑意。

    老夫人麵露幾分不悅之色,開口道:“楚月。”

    一旁有一褐衣女侍近前,“老夫人吩咐。”

    “請胡先生近日多加督促二小姐功課,我要親自考教。”

    楚月道了聲“是”,躬身退下而去。

    赫連幽房目色幽幽,聽著楚月的腳步聲緩緩遠去。

    老夫人又道:“女子為行,當進退得宜,若忘形失儀,不過輕浮。”

    赫連幽房起身,“謹遵老夫人教誨。”

    老夫人對她擺擺手,道:“你下去吧。”

    “是。”赫連幽房退出了老夫人的廳堂,夜風徐徐,拂開她的額發,一旁侍女上前扶她,她擺擺手,沿著燈火幽然的長廊走去。

    廳中,老夫人又看向赫連無極,“還是不曾查問出他帶的那姑娘的身份?”老夫人指的是溫西,胥長陵隻言片語未曾與她說及,老夫人思量兩日不得其解,那姑娘還是女孩打扮,不像是他的姬妾,若隻是姬妾,倒也好辦了。

    赫連無極道:“侍兒恍惚聽見她稱呼攝政王為‘師父’。”

    “師父?”赫連老夫人皺眉,“他在東魏之時,是收了一個孤女作徒,不曾想……竟是如此。”

    赫連無極又道:“不過是個女子罷了。”

    “不過是個女子……”赫連老夫人冷冷一笑,“你忘了,他的太子之位,也隻是因為個女子沒了的,天底下沒有任何可以小瞧的人,他特意將她帶來逍遙苑,便可見其心意。”

    “十七年了啊……”老夫人遙遙一歎,“請四夫人明日備選禮物,去往宣德院。”

    “是。”赫連無極應下,又問道:“那這禮物……”

    “不必名貴,我見那女子裝束皆尋常,應不意奢華。”老夫人道。

    赫連無極便有數。

    *

    夜色深濃,胥長陵又出門去了,溫西坐在窗框上,擺弄著白日裏師父曾吹了曲調的那枚青葉,青葉離了枝頭,已經開始發皺了。

    她將葉子放在唇邊,試著吹出聲響,卻是一片啞然無聲,她有些氣餒,伸出手,將葉子抖落在了風中,又屈膝托著下巴,看向沉沉的天色。

    今夜,無星亦無月,隻有遠遠近近的廊燈,在迷蒙的細雨中透來昏暈的微光。

    溫西心中忽然一動,她站了起來,縱身向上一躍,便赤足踏在了房頂。

    高處有風,帶來陣陣涼意,她的衣擺拖曳在屋瓦,沾染了一片濕意。屋頂很寬闊,這是一片連綿的建築,溫西慢慢走著,沒有發出任何的響聲。

    赫連府很大,夜色之中,隻可見行走於風雨回廊的仆役,點著風燈寂靜走過,再向極遠處看去,便是燈火輝煌的街市,街道縱橫,亦是樓閣起伏。

    細雨打在溫西的發上,微風又將它們揚起,她立在屋脊,寂靜地仿佛一隻無聲的夜鳥。

    她的目光從遠處收回,也沒有再落在庭院,她隻盯著一個方向,那是蒼龍山遠處的一座山崖,巍然淩絕,幾乎高不可攀。

    溫西微微張開的嘴巴,看著夜色之中隻是隱約輪廓的遠山,又展身而起,她掠過連綿的房頂,踏過暗沉的屋瓦,再越過高大樹巔的枝葉,卻在欲提氣向山崖奔去的時候,心頭一陣急湧襲來,頓時,血氣凝滯,她猝然停下腳步,落在了一片冠蓋巨大的古樹枝頭。

    她握著胸口,扶著樹枝蹲下,喘了好幾下氣息才算平複。

    等到心跳不再急亂,她才站了起來,依舊看向那山巔,山巔忽有飛掠之聲,夜空之中,一隻飛鳥在掠起,又在半空打轉,溫西揉揉眼,卻發覺那並非飛鳥,而是一隻鷹!

    一隻灰羽的鷹隼。

    這般的夜空之中,這般雨幕之下,一隻鷹向她飛掠而來,如同一幕奇詭的景色,又仿佛是一個最為離奇的夢境。

    溫西愣愣地看著,那鷹不過在她頭頂之上盤旋片刻,便又重新飛回了那山崖之巔。

    雨停了,在更遠處的高樓之上,胥長陵負手而立。

    “回稟大王,兩河州內外,魏軍並無大變,公主鸞車已至毛關,侯將軍加派三千人護送,莫副將亦向孤狼山進發。”

    胥長陵點頭。

    “秉副將令圖勳押送陳斯回桓京,遵攝政王令,卸了他的雙手雙足,隻是……”回話的屬下有些猶豫。

    胥長陵微微斜了他一眼。

    屬下忙道:“圖勳還剮了他的雙目,割了他的口舌。”

    胥長陵目中一瞬間冷然。

    “據京中回報,女皇見過之後大為震驚,在永輝殿中摔碎了一隻玉壺,袁相未有表態,然昭事院已有侍臣擬奏參攝政王,女皇未曾接其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