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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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秋也驚愕地看著她,臉一紅,伸手想把孩子搶回來。

    “你去收拾髒衣服吧,我抱著。”沈含玉是這麽說,可是一個大被子卷個兩歲孩子,還是有些重,她倒退兩步坐到大姐的床上。

    大姐雖然也是未婚,可是年齡大了,母性比其它小女孩要強,湊過來跟沈含玉一起逗孩子。

    這孩子生得好看,眼睛不大,可是黑色的瞳仁兒占了大半,黑豆一般的眼睛,精神著呢,瞧著就喜人兒。

    丹秋見她們哄著孩子,總算放下心來,把孩子尿濕的褲子拿到水房子,洗了一下搭在走廊的暖氣上。再回來時,孩子身邊已經圍滿了,同宿舍的幾個女孩子都在逗孩子。

    “孩子是不是餓了?我這有麥乳精。”沈含玉把孩子遞過去。

    大姐有個不常用的小褥子,現在貢獻出來包孩子,大小還真合適,小家夥舒服了,一邊津津有味吃手指,一邊咧著嘴笑,晶亮的口水垂下好長。

    “好的。”丹秋不習慣受人情,可是孩子的事兒不能不低頭,就紅著臉應了一聲。

    沈含玉手腳麻利,很快衝了一杯送過來,吹涼了,慢慢喂給孩子吃。

    “你們也沒吃飯吧?今天食堂不開夥了,我這還有餅幹。”大姐從櫃子裏掏出一包餅幹。

    麥乳精的味道太香甜了,滿屋子的人都坐不住,紛紛找吃的出來。

    大李子那裏啥也沒有,眼巴巴看著。

    “師姐,你去把這個都衝了,一人一碗。”沈含玉把麥乳精的袋子遞給大李子。

    “啥?一人一碗?”大李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呀,大家分了,去吧。”沈含玉點了點頭。

    “好嘞!”大李子樂得從上鋪跳下來,暖壺裏有水,聽說要分麥乳精,那可是好東西,小女工誰個舍得買?都是聞著味,還沒喝過呢。

    每個人都把碗遞過來,大李子一一給沏上,最後自己也混到一杯,喝一口,甜到心底了。

    都知道吃人嘴短,禮尚往來還是有的,沈含玉送出大半袋麥乳精,床上很快堆了一些食物,有餅幹,有麵包,有玉米餅子。

    她把食物分了一下,給大李子和丹秋一人一份,自己拿個玉米餅子,就著孩子剩下的麥乳精吃起來。

    “小玉你真厲害,你都不嫌棄?”大姐吃驚地用手一指。

    她是太爽直了,丹秋的臉又是一紅,咬著麵包不肯說話。

    “小孩子多幹淨啊。”沈含玉不以為意地嘻嘻一笑,可不是呢,她那一雙兒女,從小養起來,誰的剩飯不吃。

    吃飽飯,時間還早,平時下午都上班的,難得早早回宿舍。

    外麵的雪一點停的意思都沒有,深的地方足有一人多深了。

    “我看明天還不能上班。”大李子今天格外開心,中午吃了大餐,晚上又有好吃的,她住上鋪,扒著窗子看風景。

    “原來總想著,能有點啥事不能上班多好。現在真不用去了,還挺無聊的。”一個女工翻出毛褲織起來。

    “你們有沒有覺得屋子沒往天熱乎?”一個女工從床上跳下來,灌了一個水袋。

    沈含玉也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聽她提醒,伸手向暖氣片一摸,冰冷的,她馬上把手抽了回來。

    “沒有暖氣了?”沈含玉驚詫地說。

    大李子忙過來摸了一下。

    “可不!怎麽不送暖氣了?這天是要凍死人嗎?”

    就像回應她的話,屋子裏突然暗下來,燈熄了。

    走廊裏隱隱的驚呼,看來是一個房子的燈都熄了。

    “我聽張主任說,有的地方已經停電停水了,是不是我們……”沈含玉小心翼翼地說。

    “媽呀!快去打點熱水上來!這沒吃沒喝的,再沒水,要了命!”大李子率先拎起暖壺向外跑,另外幾個女工跟上。

    大姐空著手跟著跑到門口,又返身回來,從床上抽出熱水袋,順手把沈含玉的也捎上,一路飛奔出去。

    屋子裏就就剩下丹秋和沈含玉,她們麵麵相覷,突然有點世界末日的恐懼感。

    停電停水,對現代人的生活,是巨大的衝擊。

    好在她們宿舍的人反應快,都沒有空手而歸。後去的人就慘了,走廊裏不時傳來罵聲,看來這日子不好熬了。

    “明天應該就沒事了。”沈含玉瞧著人心惶惶,安慰道。

    現在的生產能力還是很強的,電業局一定在搶修,隻要雪停了,很快就恢複供電,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她安排丹秋把孩子放在齊小紅的床上,孩子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了,睡的很快。

    “你不要跟什麽人打個招呼嗎?”沈含玉提醒道,管理員那裏有電話,如果丹秋有要通知的人,可以借一下。

    丹秋搖了搖頭。

    沈含玉心底一歎,又是一個可憐人。、

    眾人心神不寧,沈含玉就淡定許多,她見的事太多了,這隻是小事情。

    她拿起換下的衣服,走向水房。

    平時水房子都擠,現在人應該不多,隻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水。

    水流很細,涓涓流淌,沈含玉接了一盆,開始洗衣服。

    大姐鬼鬼祟祟走過來,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

    “怎麽了?”

    “你怎麽把她給帶回來了,你認識她?”大姐一呶嘴,沈含玉懂了,這說的是丹秋。

    “不認識,就是看著可憐……”

    “她呀,也說不上可憐吧。”大姐話裏有話,沈含玉倒對丹秋好奇起來。

    原來丹秋是化驗室的技術員,剛分來時,是有名的冰美人兒。

    後來嫁給同學,丈夫不是廠裏人,結婚時也沒通知眾人參加,上班發了點喜糖就算了,都感覺他們很神秘。

    直到前年突然就有傳言丹秋的丈夫犯了事被捉進去了。

    當時丹秋已經懷孕,因為她身體瘦小,倒沒看出有多大的孕肚。隻是臉色越發蒼白,還時不時嘔一下,明言人才瞧出端倪的。

    她的丈夫是經濟犯,因為金額大,判了死刑。

    接到消息時,丹秋還在上班,聽著電話就一聲不響暈過去了。

    她醒來時,已經被同事送到了周大胖子那裏。

    周大胖子也不敢給她開什麽藥,也不敢亂動,看著這麽瘦得跟個蘆葦杆兒一樣的人,碰一下就會斷了。

    “小丹,如果事情是真的,你肚裏這孩子……”送她來醫務室的老大姐心地善良,提醒道。

    “孩子當然要生下來。”丹秋看也不看她,定定的說道。

    有這一句話了,別人也隻有惋惜,不敢再提,自己要生就生吧,誰能說什麽呢。

    這裏麵有多少苦,總要自己吃過才知道。

    在她丈夫執行死刑的三個月後,他們的兒子呱呱墜地,是個瘦小的小東西。

    沒有婆家人,沒有娘家人,甚至沒有朋友,沒有人知道丹秋是怎麽過來的。

    她休了一個月的產假,再回來上班時,直接把兒子送進廠幼兒園。

    這一個月,幾乎把她身上的肉都給熬幹了,她骨瘦如柴。一雙眼睛又亮又大,隻是眼神空空的,也不知看向什麽方向。

    “都說丹秋有病,你小心點。”大姐好意提醒。

    沈含玉聽得已經癡了,胡亂點了點頭,不小心把一盆水潑出去,她再去擰水籠頭,呼嚕嚕一陣空響,停水了。

    她們回到宿舍時,眾人已經各自睡去。

    都是年輕人,雖然有心事,也不過是轉眼的工夫就消散了。鼾聲起此彼伏,聲音都不大,像音樂一般。

    桌上留了一截蠟燭,還點著,不知道是誰給她們留的。

    沈含玉走近齊小紅的床,見丹秋睡得安詳。

    她把孩子放在裏麵,自己側身睡在外麵,身上的衣服都沒脫,也沒用齊小紅的被子,手臂伸出去搭到孩子的身上,露出白慘慘的一段手腕,上麵赫然有一顆痣。

    沈含玉一擰眉頭,突然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她急忙再向丹秋的臉細看。

    丹秋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人,她的臉太小,眼睛太大,鼻子尖尖的,嘴片子又薄,下巴突然就尖下去,能紮人一般。

    這張臉跟二師父有些神似?

    沈含玉心底一股熱流湧過,她想起在裏麵時,聽人講過,二師父手腕上的疤是自己咬的。

    因為上麵有一顆痣,有病變的跡象,可是在裏麵哪有條件看病。她竟活生生把一塊肉給咬了下來。

    再細看丹秋的痣,那位置正是二師父疤的位置。

    隻是這張臉差得太多了。

    二師父到沈含玉這邊時,已經在別處服刑七年,過來時已經白發蒼蒼,滿臉的皺紋,像刻上去的一樣,尤其是那薄嘴片兒,被細細的褶兒給堆起來,像一條拉鏈。

    她雙唇緊閉時,就沒人能撬出去一句話。

    偏偏跟沈含玉在一起時,她的話是極多的。

    跟三師父不同,二師父教給沈含玉的是純實踐的東西。

    如果說三師父是文史類的精英,給沈含玉從文學哲學方麵啟蒙,那二師父帶來的就是理工女的練達和灑脫。

    沈含玉跟三師父學會了如何處世,跟二師父學會了如何把世間萬物為已所用。

    “有事嗎?”丹秋睜開眼睛問道。

    大概是沈含玉盯太久了,她已經察覺異樣。

    “沒事兒。我就是想說,你還是蓋上被子吧,屋子裏沒有暖氣,怕你凍壞了。”沈含玉小聲說。

    “我不需要。”丹秋無動於衷。

    “你可能不需要,可是孩子需要。”沈含玉不由分說,從被窩裏拖出水袋塞給她。

    丹秋遲疑一下,沒有還回去。

    沈含玉爬上床,鑽進被子裏。熱水袋把被窩烘得熱乎乎的,很舒服。她伸了一個懶腰,眼皮就往一起粘。

    “我把蠟燭熄了吧,別再著火了。”大姐細心,噗地一下把蠟燭給吹滅了。

    屋子裏漆黑一片,窗外白茫茫的,雪還在下。

    沈含玉眼皮一沉,就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向上飛起來。她像一片雪花,有了自由。

    “小蝶……”她看到一片藍色的雪花,發著熒光,難道是小蝶來了?

    “什麽小蝶?為什麽你一做噩夢,就會叫小蝶?”是宗青時的聲音。

    他來了。

    沈含玉想坐起身,可是身體像陷在棉花堆裏,按哪裏都是軟的,坐也坐不起來。

    “青時,我在呢。”沈含玉向他的方向伸出手。

    “我也在,兒子在哭,我再抱一會兒。”宗青時哼著一隻不知名的歌。

    沈含玉側耳聽去,確是兒子在哭,聲音很細很小,像沒有力氣。

    “我抱吧,你去睡一會兒。”沈含玉的腦中突然出現一個影子,簡芝就快來了,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有這個想法後,就全身抖得厲害。

    “不要,我抱吧。”宗青時依然在黑暗中,不肯把兒子遞過來。

    孩子越哭越響,聲音刺痛著她的耳膜。

    “把孩子給我,她要來了,她要來了!”沈含玉驚恐地猛然坐起身。

    是丹秋的孩子在哭,聲音不大,可是在黑夜中很清晰。

    “讓不讓人睡了!”有人抗議道。

    不知是丹秋太累了,還是睡得沉沒有聽到,她一動不動,任由孩子哭聲越來越大。

    沈含玉沉不住氣了,孩子是她弄回來的,不能讓室友受罪。

    她掀起被子,凍得打了一個哆嗦。

    太冷了,屋子裏已經跟冰窖似的,沒有點勇氣還真不能起床了。

    她一咬牙,抓過一件小夾襖披上,這才下了床。

    她隔著丹秋想把孩子抱過來,丹秋這才被驚醒,忙不迭坐起身,把孩子抱到懷裏。

    不知孩子出了什麽問題,被媽媽抱起來,哭鬧聲更大了。

    “是不是餓了?”沈含玉抓過麥乳精袋,大李子還是很有心的,留下一些,夠給孩子再喝一頓的了。

    沈含玉衝了一碗過來時,丹秋已經急得滿臉是汗了。

    “這孩子從來沒這般哭鬧。”丹秋解釋道。

    “可能是受了驚嚇,或是睡覺換地方認生,再不就是灌了風肚子疼。”沈含玉一一分析,頭頭是道兒。

    她接過孩子放在床上,伸手去他的肚子上摸了摸,如果受風,肚子會涼。

    孩子的小肚子熱乎乎的,排除了這個原因。

    那就是認生了,可是一般認生的孩子,在母親的身邊就會安靜下來。

    受驚嚇這個,沈含玉就沒什麽辦法了。

    她到是看林姨給兒子叫過魂兒,可是沒學會。

    “這怎麽沒完了?”大姐沉不住氣,也坐起身來。

    “不知道呢。”沈含玉從丹秋懷裏接過孩子,繼續拍著,想讓他停下來。

    孩子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閉著眼睛,用力嚎。

    “抱出去吧!這麽哭誰受得了!”大李子實再受不了了。騰地一下坐起身來。

    “這大冷天,能去哪。”沈含玉瞪了她一眼。

    “你這幹嘛啊,這不認不識的,幫一下就得了,你還要幫一輩子?”大李子臉也有點酸了。

    “我帶孩子出去吧,好像雪小了。”丹秋站起身,把孩子接過來,準備包起來。

    “雪小了,可是積雪在,這要真是掉個雪窩子裏,你們娘倆還想要命嗎?”沈含玉一把扯過小被子,她不能放她們走,這是謀殺。

    更何況現在她懷疑丹秋就是二師父,如果這樣放出去,她的良心何在。

    可是屋子裏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多,除了大姐還在搖擺,別人都站在大李子一方,就是想趕丹秋出去了。

    咣咣,門被狠砸了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