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龐學林就找到了陳文元，說起了想要找一個學生勤工儉學的事。

    “林娃子，你怎麽突然要去深城？”

    出乎龐學林的意料，陳文元第一反應並不是幫龐學林找人，而是疑惑龐學林為什麽要去深城。

    龐學林笑了起來，說道“陳教授，古人不是有句話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我來蘭城也有好幾個月了，是時候該出去走走了。再說了，拉麵攤這點財源，對我而言遠遠不夠，我需要找到新的賺錢方式。”

    “你那拉麵攤生意不錯吧？我聽水娃說你們每天的營收都在一百五以上，利潤不低啊。”

    龐學林笑了起來，說道“陳教授，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句話嗎？知識能夠擴充我們人類的認知邊界，資源卻能夠讓我們真正探索人類的認知邊界，我現在就是為我的未來積攢資源去的。”

    “你啊你！”

    陳文元看著龐學林，有些無奈。

    和龐學林相處了三個月，對於這個才十七歲的小家夥，陳文元有了不小的了解。

    龐學林天賦卓絕，心性極佳，不管是對國際大事，還是對生活中的種種瑣事，看得比他這個老頭子都要來得通透。

    更難得的是，對於學術，他有種純粹的追求。

    這三個月，他在數學領域所展現出的那種難得的靈性，陳文元在蘭大執教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

    他甚至隱隱有種感覺，隻要龐學林長期堅持走學術路線，未來的菲爾茲獎，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隻可惜的是，這麽長時間相處下來，在麵對自己的時候，龐學林除了保持一名晚輩對於長輩的尊重外，但是在其他方麵，這個小家夥很有原則。

    一旦他做出了決定，旁人基本上不可能改變他的想法。

    陳文元沉吟片刻，問道“那你這次去深城，準備待多久？”

    龐學林笑了起來，說道“現在還不知道，先過去再看吧，不過我走了，水娃哥一個人撐不起拉麵攤，您看能不能幫我找一個願意勤工儉學的學生過來幫忙，每天六塊錢。”

    “每天六塊？你倒是大手筆。”

    蘭城地處西部，雖然是省會城市，但是工資水平並不高。

    很多效益一般的國有企業職工，平均每月的工資也就在兩三百的樣子。

    龐學林能夠給出每天六塊錢的工資，對於那些窮人家的孩子已經相當於一個天文數字了。

    想了想，陳文元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出去。

    電話接通後，陳文元和電話那頭的譚元良說了幾句，將龐學林的意思大概轉達了一遍。

    隻過了不到半小時，譚元良便急匆匆地走進了陳文元的辦公室。

    跟在譚元良身後的，還有一個低著腦袋的女生。

    那女子穿著一身樸素的格子衫，袖口有縫補的痕跡，下身是一條直筒褲，漿洗得有些發白了，腳上踩著解放鞋，兩條麻花辮梳在腦後，看起來有些拘謹。

    譚元良道“阿林，人我給你帶來了，她叫馮婉瑩，是我們數學係的大一新生，家裏也是林雄縣，是烈士遺屬，她父親當年犧牲在了老山戰場，後來母親改嫁，家裏還有爺爺奶奶和兩個弟弟，每個月的那點撫恤金根本不夠花，學校裏雖然給她發了補助，但除去吃飯外，絕大部分都被她給寄回了家裏。”

    龐學林點了點頭，對馮婉瑩道“抬起頭我看看。”

    馮婉瑩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嘴唇有點薄，帶著一絲英氣。

    龐學林道“你叫馮婉瑩對吧，你年紀比我大，那我就叫你婉瑩姐了，剛剛譚老師應該和你說過了吧？校門口的那個蘭州拉麵需要招人，每天的工作時間是下午五點到晚上十點，主要工作就是幫忙端麵，收碗，打掃洗漱，收銀，每天工資六塊錢，這個你能幹嗎？”

    馮婉瑩看著龐學林，點頭道“俺……俺能幹！”

    六塊錢，都夠她四天的飯錢了。

    這樣的話，每個月她能給家裏寄一百多快錢，不但可以解決兩個弟弟的學費，還能讓他們吃上雞蛋補身子。

    龐學林笑了起來，說道“行，那就你了，你現在跟我走，今天下午就開始幹活吧。”

    馮婉瑩微微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譚元良。

    譚元良笑道“小馮，你先跟阿林過去看看吧，如果不適應的話可以回來。”

    “好，好的，謝謝譚老師，謝謝陳教授。”

    馮婉瑩分別朝譚元良和陳文元鞠了個躬，這才跟上了龐學林。

    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譚元良好奇道“老師，小師弟怎麽突然招人了？這是準備放下拉麵攤的活，好好念書了嗎？”

    譚元良碩士博士都是跟著陳文元念的，博士畢業後留校任教，和陳文元關係非常密切。

    對於龐學林，他一直將其當做陳文元的衣缽弟子看待，因此在陳文元麵前，向來都是稱呼龐學林為小師弟。

    陳文元笑著搖了搖頭道“這家夥要是有你說的這麽安生那就好了，他這是準備出一趟遠門，擔心水娃一個人忙不過來，這才準備找個學生勤工儉學的。”

    “出遠門？”

    譚元良吃了一驚“他這是準備去哪？”

    “深城！”

    陳文元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隱隱有種想法，將龐學林當做自己的衣缽弟子培養，是不是過於一廂情願了？

    ……

    從數學係的教學樓出來，馮婉瑩小心翼翼地跟在龐學林身後。

    這時，龐學林開口道“婉瑩姐，聽說你也是林雄縣的？”

    “是，是的。”

    馮婉瑩看起來有些緊張。

    龐學林轉過頭，笑道“不用太拘束，說起來我也是林雄縣的，咱們可是老鄉。”

    “老鄉？”

    馮婉瑩有些吃驚。

    事實上，到現在她還有些搞不清楚龐學林的身份。

    校門口的那家拉麵店她很早以前就聽說過，校長還有很多學校裏的教授都跑到那家麵店嚐過鮮。

    班裏的同學也有不少跑去吃過，對於這家店的口味讚不絕口。

    馮婉瑩倒是沒嚐過，即使一塊錢一碗的清湯蘭州拉麵，對她而言也是奢侈品。

    平日裏在學校，她基本每頓飯就是兩個五毛錢的饃饃，再配上食堂免費的紫菜湯，還有自己從老家帶的辣醬，就是一頓飯了。

    因此她很難想象那清湯拉麵的味道。

    她卻沒想到，這樣一個拉麵攤的老板，竟然是一個看起來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子。

    而且聽譚元良說，這個年輕人還是他的小師弟。

    一時間，馮婉瑩有些搞不清楚龐學林的身份。

    龐學林笑著說道“我家是林雄縣王集鎮小辛坊的，你家呢？”

    馮婉瑩瞪大了眼睛，說道“俺家是王集鎮大辛坊的。”

    “喲，那咱們可是老鄉中的老鄉啊。”

    小辛坊和大辛坊直線距離隻有不到一公裏，隻是中間被一個土丘所隔，走路的話，大約要二十分鍾。

    馮婉瑩點了點頭，顯然沒想到竟然會如此巧合。

    龐學林帶著馮婉瑩來到了校門口的拉麵攤，水娃已經開始在忙碌了。

    看到龐學林帶了位清秀的女大學生回來，水娃顯得有些緊張，結巴道“林……林娃子，你……你回來了。”

    龐學林見水娃有種不知道該把手放到哪裏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說道“水娃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譚老師的學生馮婉瑩，接下裏的時間裏，就由她過來幫你吧。還有，婉瑩姐是咱們老鄉，就住在大辛坊，你可要好好對人家。”

    “你……你好！”

    水娃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好！”

    馮婉瑩同樣低下了頭道。

    龐學林不由得哭笑不得，找個學生過來勤工儉學，怎麽搞得跟相親似的。

    龐學林道“好了，那現在就開始幹活吧，婉瑩姐，你過來，我把你要做的活大概演示一遍。”

    接下來，很快就有客人上門，龐學林和水娃頓時忙碌起來，就連馮婉瑩也顧不得害臊，跟著龐學林忙前忙後。

    直到馮婉瑩的工作進入了正軌，龐學林才搬了把小板凳坐到一邊，任由馮婉瑩和水娃兩個人忙碌。

    還真別說，這兩人幹起活來還挺默契，龐學林的離開壓根沒有對拉麵攤產生什麽影響。

    一直到晚上九點半，客人已經快沒了。

    水娃便分別給三人各下了一碗麵，他自己依舊是清湯麵，龐學林和馮婉瑩的碗中，則分別多了個荷包蛋。

    “我……我就不吃了。”

    馮婉瑩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龐學林笑道“婉瑩姐，這些食材都是自家的，反正不吃完明天就沒法賣了，你坐下吃吧，以後每天晚飯在這裏解決，正好可以省下一頓飯錢。”

    “可是……”

    “好了，別可是了，磨磨唧唧的，你要是不願意，那我可就換人了。”

    “那……那好吧。”

    馮婉瑩無奈，隻好坐了下來，低著頭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吃著麵。

    這時，龐學林從一旁的收銀盒中取出了一張五塊和一張一塊的紙幣，遞到了馮婉瑩的麵前，說道“婉瑩姐，這是你今天的工資，水娃哥，以後每天收攤，就當天結算工資。”

    “好嘞！”

    水娃點了點頭。

    馮婉瑩接過錢，眼淚卻忍不住撲朔撲朔地往下掉。

    “老板，謝謝……謝謝你！”

    “跟我說什麽謝，這些都是你的勞動果實，是你應得的。還有，以後別叫我老板，叫我阿林，教他水娃哥就好了，否則平白把我們叫老了。”

    一旁的水娃也跟著有些結巴道“林……林娃子說得對，我們……我們每個人靠雙手勞動，養……養活我們自己，這樣才最……最光榮！”

    似乎被水娃的結巴聲解開了心結，馮婉瑩忍不住噗嗤一笑，首次抬起頭，看了看龐學林，又看了看水娃道“水娃哥，阿林，謝謝你們。”

    吃完東西，馮婉瑩又幫著龐學林和水娃將東西搬上三輪車，又將周圍的地麵仔仔細細地打掃了一遍，和水娃約好第二天過來上班，這才返回學校。

    龐學林則和水娃返回了租住的小院。

    接著，龐學林又在蘭城待了三天時間，這三天，馮婉瑩徹底融入了進來。

    她身為女孩子，手腳麻利，幹起活來比龐學林還要爽利，和水娃的配合同樣默契無比。

    龐學林這才放下了心。

    而這幾天，龐學林也通過陳文元的關係，弄到了從蘭城出發前往羊城的一張價值三百多的硬臥票。

    這個年代，軟臥票可遇不可求，一般隻有黨、政、軍機關，企、事業單位，人民團體的工作人員，憑符合國家規定享受軟席臥鋪條件的證件或介紹信，才有資格購買軟臥票。

    雖然憑陳文元的身份，可以幫龐學林搞到一張軟臥的票。

    但龐學林畢竟年紀太輕，坐軟臥太紮眼了，還是硬臥比較合適。

    1993年5月15日，一大早，水娃便將龐學林送到了蘭城火車站。

    “林娃子，路上一定要小心，和人有什麽爭執不要意氣用事，該讓就讓。如果遇到騙子或者小偷，一定要第一時間叫警察。那五千塊錢我給你縫進了上衣的口袋裏，你一定要記得保管好。”

    龐學林笑著說道“放心吧，水娃哥，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這段時間攤位就交給你來守了。另外，喜歡人家的話，記得要主動一點，現在的女孩子單純，你多做幾件讓她感動的事，人家就能跟你一輩子……”

    “林娃子，你……你胡說八道什麽呢？我跟婉瑩可是清清白白……”

    水娃漲紅了臉，反駁道。

    龐學林哈哈笑道“水娃哥，我都還沒說那人的名字呢，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婉瑩姐啊……”

    “算了，我不跟你說了，我上學快要遲到了。”

    水娃騎上了自行車，蹬出兩步後，一踩刹車，轉過身看著龐學林道“林娃子，路上一定要小心，照顧好自己，有什麽事可以給我拍電報，也可以給陳教授打電話。”

    龐學林朝水娃揮了揮手，大聲道“知道了，你趕緊走吧，我也要進站了！”

    水娃也跟著揮手道“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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