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伊爾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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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芬威,伊爾妲這個引導人可要稱職的多了。

    黑發的施法者最需要的是什麽?不是工作,也不是地圖,而是食物和住所。

    正如我們之前所描述的,尖顎港的倉庫是貝殼混凝土的,港口內的建築中幾乎都是半木半土的做法;碧岬堤堡的房屋則大部分是石頭的,隻有少量的木屋,城外流民所居住的是廢棄的帳篷與棕櫚葉子編織成的小棚子;白塔與碧岬堤堡相仿佛,或說其他地方的建築也大致如此,農奴們依靠著泥和草的低矮小屋博得一時喘息,而奴隸們隻有徒手挖出的洞穴得以蔽身。

    如果你是個第一次來到灰嶺的陌生人,你可能會感到異常迷惑,因為你根本找不到“灰嶺”的位置——沒有碼頭,沒有神殿,沒有整齊的房屋,也沒有清晰的道路,隻有數之不盡,遮天蔽日的參天巨樹,垂掛如簾的藤蔓,糾結盤錯的樹根與每一步都會深陷其中的腐葉層。

    但隻要有人願意引領你,或是你目光敏銳並願意總是抬著頭,那麽你或許可以發現一絲端倪——灰嶺的住民們將自己的居所懸掛在約有三十尺到五十尺的高空中,采用的材料是一種銀灰色的木頭,幾乎沒有金屬和石材,房間緊緊地依靠與圍繞著巨樹的軀體,有著環形的露天走廊與尖頂寬簷帽般的屋頂,高低不一,彼此之間有著細窄的吊橋相連接。

    克瑞瑪爾的住所算是其中較小的一座,隻有五個房間,令巫妖感到滿意的是其中一個房間完全密閉,僅靠氟石照明,還有一個房間有著四扇鑲嵌著無色玻璃的窗戶,即便這兒的陽光需要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照進來,它也能保持足夠的亮度。

    “這座房屋是仿造芬威的住所建造的,”伊爾妲說:“幾乎和它一模一樣——你也是法師,我想你的需求不會和他相差甚遠。”她輕微地搖著頭:“他應該先帶你來這兒,而不是去看如何製作槭樹糖。”

    顯而易見,他有自己的打算,巫妖在心裏說——無論是尖顎港還是碧岬堤堡又或是別的什麽地方,除了灰嶺,能夠看見魔法星河的人的地位都是卓越而超然的,哪怕是個學徒也能受到真心實意的尊重和供奉,而在這裏,這個所謂的引導者卻無禮和輕蔑地讓一個法師去做一份本應由仆役與奴隸去做的事情,如果今天站在這兒的不是另有所圖的克瑞瑪爾(這點芬威倒是沒說錯),而是另一個施法者,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既然如此,芬威又何必去關心他有無棲身之處呢,那隻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房間裏還有些空蕩蕩的,畢竟這兒隻住著一個克瑞瑪爾,隻有床、掛衣架和儲物箱,但箱子包著精美的銅角,床上堆積著皮毛、羽絨與絲綢。

    至於其他的,芬威倒是沒說謊,灰嶺不存在交易,隻存在交換,或者你自己去采集製作——譬如說,克瑞瑪爾需要一張斜麵書桌,用來抄寫卷軸的那種,他可以自己去銀冠密林的邊緣搜索腐朽或倒塌的樹木(這是第一步),也可以拿出別人可能感興趣的東西尋求幫助,這兒多的是手藝精湛的精靈與半精靈,一張斜麵桌對他們而言隻是某個閑散午後的小消遣。

    一個應該用於烹煮的房間裏廚具齊全,當然,沒有爐子,銀罐裏儲藏著藍黑色玻璃質感的粉末,一種被精靈們稱之為輝石的奇特礦物,碾成細末後碰到水時它會釋放出極大的熱量——如果你想要煮上一壺供四到五人飲用的熱茶,隻需要指尖那麽大的一小撮。

    伊爾妲煮了一壺茶,加了三塊槭樹糖,還有她隨身攜帶的一條麵包,他們就這樣在克瑞瑪爾的新房間裏吃了一頓不能再簡單但很美味的午餐,間雜著問詢與回答。

    灰嶺在芬威的口中單調而又無趣,但在伊爾妲口中,它就變得可愛得多了,就工作而言——灰嶺最為重要的工作是為銀冠密林架設起一條最初也是最關鍵的防線,但這個工作暫時不太可能交給克瑞瑪爾,他不熟悉灰嶺,灰嶺也不熟悉他;至於其他的工作,隻能說是個點綴或是愛好——你甚至可以什麽都不做,隻要你沒什麽想要的。如果你想做,那麽除了製作槭樹糖,你還可以嚐試如何馴養大銀腹蜘蛛,從它們那兒獲取絲線,這些絲線編織成的襯衫輕若無物,在堅實程度上甚至能夠與皮甲相媲美,即便是德魯伊也能穿著;你可以試著釀酒,沒錯,灰嶺沒有酒館,但如果你的房間裏裝滿甜蜜的美酒,那麽很快就會有精靈和半精靈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來和你交換……如果作為一個施法者,你更願意用你的天賦來改善自己的生活,那麽你也可以試試製作卷軸和藥劑,治療藥水,防護、修複、除火焰以外的能量供給都是很受巡邏人員歡迎的。

    每個夜晚,在魔法星河高懸空中的時候,他們還會在河灘與林間空地沐浴著星光與月光翩翩起舞,低聲歌唱;而在細雨靡靡,或是大雨滂沱的時候,他們會在一個較大的木屋中聚會,喝茶,品嚐蜜糖,交換趣聞與笑話,傾聽遊俠、德魯伊和來客(極罕見)的敘述與指點,為自己將來的遊曆以及永遠的離去做好準備。

    是的,永遠的離去,精靈與人類的混血成年的時間與人類相仿,生命則是他們的兩至三倍,成年後他們為灰嶺服役六十年,仍有長久的生命等著他們去肆意揮霍,但那不是灰嶺,灰嶺甚至會拒絕他們再次進入——克瑞瑪爾雖然不是辛格精靈的後代,也未曾在灰嶺長大,但灰嶺提供給他的庇護也同樣是六十年——雖然他並不需要那麽長的時間。

    “芬威法師已經服役多少年了?”黑發的施法者突然問道。

    “五十年了。”伊爾妲說,平靜的神情中帶著一抹無法掩蓋的黯然。

    ——

    芬威站在自己的房間裏,站在閱讀支架前麵,一本打開的法術書斜靠在銀灰色的平板上,他將自己的手指放上去,裏麵的文字蠕動起來,糾纏著,分解著,組合成另一種排列方式。

    氟石白色的光照亮了書籍,還有芬威的臉,讓他的臉看上去就像岩石那樣缺乏生機,過大的褐綠色長袍在他突出的肩胛骨上晃動,他最近瘦了很多,應該去找善於縫紉的同伴修改一下衣服的尺寸,但他完全沒注意到這個,他的手指壓在那些顫動模糊的文字上,如饑似渴地閱讀著。

    但一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時,可以想象法師有多麽的驚駭,他幾乎要尖叫,並將匕首刺入身後人的心髒,或是釋放一個記憶中的最為致命的法術。

    熟悉的觸感製止了一場慘劇的發生,他合上法術書,轉過身,以一臉微薄的怒意與不讚同麵對不速之客。

    “你應該知道突然出現在一個法師身後有多麽危險,伊爾妲。”他嘶聲道,沙啞、幹燥並且尖銳,聽起來就像是蛇在發出威脅,又像是蜘蛛在樹葉上爬行。伊爾妲皺眉,這個聲音讓她想到了她長久的生命中那些不美好,讓她倍感驚怖不安的古怪聲音,它們多半來自於某個邪惡的紅袍或灰袍,邪惡的咒語、冰冷的負能量,硫磺與火焰帶來的,銘刻在靈魂深處的震顫與撕裂音。

    “別告訴我除了我還有誰能夠隨意出入你的房間。”伊爾妲說,“我會嫉妒的。”

    “隻有你,”芬威說:“隻有你,但我可能在做一個危險的實驗。”

    “你在閱讀。”伊爾妲說:“我看到了,你得到了一本新的法術書?”她向右側移動腳步,芬威立即抓住了她的手臂,“別看,”他說,“那是本邪惡的法術書,我正在尋找毀滅它的方法。”

    “是凱瑞本帶給你的?”

    “是羅薩達的亞戴爾,”芬威說:“裏麵的文字能夠迷惑人心。”

    他讀出一個僅有兩個音節的咒語,召喚了一個隱形仆役,它代替他合攏了那本危險的讀物,遮住了散發著明亮光芒的氟石,房間頓時陷入黑暗。

    “好吧,”伊爾妲善解人意地說,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按在他的臉上,觸摸著凸出的顴骨:“你的身體越來越冷了,”她玩笑般地抱怨道:“但到了夏天你碰起來一定很舒適。”

    芬威的心髒揪緊了,他不希望聽到任何有關於時光流逝的話語,他已經在灰嶺待了七十年,一般人類已經過完了整個人生的時間竟然是那麽的短暫,而再有十年,他就必須離開灰嶺並且永遠不再回來。

    再也無法見到伊爾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