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亞曆克斯與伊爾妲(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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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索夫將來可能是維尼托之主,現在亞曆克斯願意退讓,瑪羅吉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這樣的一個人走進來,艿哈萊當然不能繼續留在房間裏打攪這對尊貴兄弟的會麵,她退了出去,但沒有離開太遠,所以她很快聽到了幾聲不愉快的高聲對話。
維尼托僭主的長子挺胸闊步地踏進了房間,第一眼就看到了書桌上擺放著的文件,層層疊疊,類型繁多——羊皮紙、闊葉草紙、絹布與克瑞紙(這些挺括雪白的紙張正是克瑞法出產的)被不同的商人與官員使用並遞交到臨時城主這裏,他毫不見外地走近,從上麵拿起一些文件來隨意看了看,然後他可以說是驚喜地看了亞曆克斯一眼:“我不知道你還會處理公務,亞曆克斯,”他說:“等這件事情解決了,我要在議會裏給你安排一個職位。”
亞曆克斯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尤索夫先生,”他說:“我以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那麽親近。”
尤索夫的麵孔因為這句話變得僵硬,但不過短短一會兒,他又露出了無奈的神色,“你為何總是這樣滿身尖刺,難以接近?”
“因為你們讓我感到惡心。”亞曆克斯說,他從書桌後站起來,移到窗邊去,盯著無盡的黑暗。
尤索夫本該對這句話勃然大怒,但他如今已經能夠勉強了解亞曆克斯的想法——而且就算沒有那位偉大的存在的囑托,亞曆克斯也已經獲得了他的善意。
要說這個借助了自己弟弟的軀體才能複生的......姑且這麽說吧,這個人,他和這具軀體原先的家族關係一度十分冰冷與疏遠,因為對他來說,維尼托僭主與他的妻子,尤索夫近似於無條件地接受了另一個外來的靈魂占據了自己兒子,兄弟軀體的行為,簡直就是一種最為卑劣的背叛與出賣,尤其他們堅持認為他們是很愛那個不幸夭折的年輕人的——他們的愛難道就是任由他的軀體,他的名字,他的人生被另一個人輕而易舉地奪走,占領和肆意使用嗎?
他說這種行為令人作嘔。
可對於尤索夫,以及他的父母,也是這具軀體的父母來說,兩者並不衝突啊,他們是看著那個可憐的孩子離去的,能夠看到他重新睜開眼睛,站立起來,說話,微笑,即便知道裏麵不是那個人了,依然會讓他們得到安慰,並且愛屋及烏......這具軀體裏的靈魂並不是一個邪惡的怪物,雖然他的牙齒銳利,言語惡毒,還有著各種古怪的想法,但他確實沒有隨意傷害過任何人。
要知道,作為維尼托僭主的幺子,一個擁有施法者天賦的人,要作惡是很容易的,即便維尼托始終在克瑞法的輻射下,貴族與平民,施法者與凡人之間的地位依然猶如天壤之別。毫不諱言地說,尤索夫早早就做好了為這個外來者掃尾的準備,如果他的行為確實影響到了家族的聲譽。也另外雇傭了兩名強大的法師,好在必要的時候控製住他,但他很快發現是自己杞人憂天了。
亞曆克斯——他堅持要用自己原先的名字,雖然這個名字讓很多人疑惑——他並沒有顯露出任何令人擔憂的特質,他將大部分時間耗費在學**了解這個新世界上,對美貌的侍女與侍從都興趣缺缺,也沒有過於特別的癖好,潔身自好到有人傳言維尼托僭主的幺子在僥幸生還後失去了某些功能......他不看重錢財,也不追求權勢,對人們的阿諛奉承也始終抱著一種漠然的態度。
不過最讓尤索夫願意寬容他的還是在他的父親,維尼托僭主因為敵人的暗算而變的瘋癲之後。那時候他無法離開維尼托,隻能將追索凶徒並從他那裏得到解除法術的咒語或是藥物的重要工作交給家族的守衛與冒險者,但問題也隨之而來,那就是他無法確定這些守衛與冒險者中有多少已經,或是將要被僭主的敵人收買——他們或是可能將這樁陰謀當做維尼托僭主的失職與愚蠢大肆宣揚,也有可能帶回錯誤的消息,更有可能,索性拖延時間,直到瘋癲的僭主不再能被藥物與法術安撫,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情來。
那時是亞曆克斯站了出來,說,他願意接受這份關鍵又重大的任務。
他本可以一如既往地待在那座荒僻(這是他自己要求的)空曠的行宮裏,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哪怕是僭主的家族傾覆了,尤索夫也敢擔保他的平靜不會被人打破——他知道克瑞法之主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那裏。
對此尤索夫當然是感激的,雖然那時候他確實沒想到,亞曆克斯能夠如此之快地打破僭主與大議會之間的僵局,他是說,本來在亞曆克斯離開後,就一直有人提起,如果大議長,也就是他們的父親,維尼托的僭主無法繼續履行他的職責,他們就該舉行大選舉,重新選出一個大議長,這是克瑞法也無法幹涉的事情。
尤索夫或許笨拙,平庸,遲鈍,但他怎麽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如父親那樣,展現出眾的能力與卓越的口才來讓維尼托的民眾信服,所以結果肯定是另一個人成為維尼托的大議長,然後......不得不說,在大議會中,他的父親確實有朋友,甚至還有親眷,可前者若是失去了手中的權柄,他們就全都是他的敵人了。
尤索夫隻能竭盡全力——他也隻能做到這個程度——繼續以“病重”為理由來推拒人們對大議長的探訪或說窺視,用“正在尋找強大的精靈牧師”為理由來威懾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同時不斷地向下屬與盟友許諾,讓利與威嚇,好繼續維持現有的局麵......他也不知道哪天拉開窗幔,就會看到受新大議長蠱惑的憤怒民眾正在窗下的廣場上呼喊著要處死或是流放他們。
也就在他幾乎快要崩潰的那天,在敵人即將登堂入室打出致命一擊的時候,瑪羅吉的消息到了。
不但是他,幾乎所有人都難以相信,幸而本來瑪羅吉與維尼托就很近,他們的快船可以在一夜之間抵達對方距離最近的港口,何況這裏還有魔法,雖然要破解瑪羅吉的迷鎖還需要一段時間,但要通信還是很簡單的。
這也是為什麽僭主的妻子堅持要讓尤索夫親自到瑪羅吉來,在瑪羅吉或許有危險,但若是讓別人來了,這筆功績也許就要被分掉一半甚至更多了——畢竟在他們的印象中,亞曆克斯隻是一個孤僻的年輕人,他對權力沒有一點興趣,偶爾還會露出迷茫無知的模樣。來人完全可以說,雖然要感謝這個年輕人的決斷,但要讓一個混亂無章的城市重新歸納到秩序的軌道裏,還要依靠他自己的經驗與手腕等等......
這幾天來尤索夫可嚐夠了這些厚顏無恥的家夥給的苦頭,他這次還在船上帶來了不少應當可信的年輕官員,做好了麵對一個**之城的準備......當然,現在這些都變成了無用功,瑪羅吉城依然被一層悲傷與痛苦的迷霧籠罩著,但大部分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可以去做什麽,如果不能,就有人去指導他們,用言語,或是用暴力,總之,他們被強迫著帶回到原先的生活裏,店鋪被要求開門;廣場與街道被清理幹淨;那些不幸的死者也已經迅速地下葬;所有的犯罪行為,無論是盜竊,搶劫,傷害甚至謀殺——都由,對,讓人驚訝的,都有“砂礫”公會的盜賊們負責追查與緝捕,他們居然還幹得很不錯,不管怎麽說,他們是專業的嘛......
但審判就隻有亞曆克斯了,尤索夫翻看的幾張文件正是一些趁著混亂犯下了嚴重罪行的罪人的判處結果,全都是死刑。
尤索夫看到對女性施加暴力行為的人都被判處了死刑,這在維尼托也很罕見,尤其是其中還有官員對平民的......這種事情一向很難說清,因為有很多出身寒微的女性,無論她們做什麽工作,都會從事那種羞恥的兼職,隻要男性堅持說,自己是付了錢的,一般都能脫罪。
如果隻有一件,尤索夫還能說可能是那人曾經觸怒過亞曆克斯,但所有的類似案件都是如此,就隻能說,“你對女性還是這樣溫柔。”他說,亞曆克斯在維尼托的時候,對他母親都是客客氣氣的,頂多不願說話,像對他們那樣滿口毒箭的事情從沒過。他對貴女們溫柔,也從不給任何一個侍女難堪,不多久就連街道上的女工與荒野裏的農女也知道維尼托的僭主幺子是個和藹可親的好人。
亞曆克斯選擇吟遊詩人作為自己的職業時,尤索夫一點也不奇怪,這樣的人正是月神蘇綸最愛的信徒,哪怕他的信仰並不怎麽虔誠。
他認識的月神信徒都說:“這個年輕人隻是還有點迷茫......”
尤索夫回想起來簡直要為此發笑,不過他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衝動:“所以說,”他用最溫和的語氣說道:“你為什麽要這樣頑固地苛待自己呢?你明知道這具軀體的原主人已經離世,這具軀體即便沒有你來占據,也隻能化作淤泥與白骨。”
然後他就看到亞曆克斯陡然轉過身來,眼睛中仿佛要射出火焰:“那麽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他’還在,看著你們對一個竊賊微笑,擁抱他,安撫他,叫著他的名字,將原本屬於他的一切交到另一個陌生人的手裏!而這一切!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利益!隻要有好處!!你們就可以這樣隨意地把他拋擲在腦後,歡天喜地地迎接一個新人,把之前的十數年,像是擦拭一塊汙漬那樣擦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嗎!?”他顫抖著說:“他會怎麽想?他會怎樣痛苦,你們就沒想過嗎?!”
他的話顯然讓尤索夫吃驚了,之前亞曆克斯拒絕與他們交流,他隻能隱約感覺到亞曆克斯在憤怒什麽,現在他倒是知道了,可他實在沒想到亞曆克斯竟然偏執到了這個程度,他不是那種思維敏捷,口舌伶俐的人,於是在停頓了片刻後,他才滿懷疑慮地說道:“但是,亞曆克斯,”他穩穩地說道:“我弟弟知道啊......你的監護人曾在哀悼荒原上找到了他,讓他和我們見了一麵——他挺高興他的軀體能夠被一個年輕人繼續使用......而不是徒然地腐爛在泥土裏,現在他已經去了月神蘇綸的神國,以後我和你還有可能在那裏和他見麵呢。”
亞曆克斯卡住了。
他忘了這裏還是一個高魔位麵......靈魂是可以被召回,也有真正的神國讓他們得到一個安身之所的......
尤索夫摸了摸臉:“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他想了想:“但你......”他搖晃著腦袋,仔細尋找著用詞:“你是否在什麽地方遭到了挫敗,才會格外關注這些問題?我是說,有關於情感與現實,”僭主的長子笑了笑,這個笑容完全繼承了他父親:“但亞曆克斯,這就是真實的世界,死者逝去,生者猶存,與前者的一切,越是沉重,越是不能背負在身上,不然的話,”他抬起眼睛,裏麵沒有責備或是內疚,隻有平和的評斷:“這些負擔遲早會變成抱怨與悔恨,甚至憤怒——它會讓人變成一個怪物,亞曆克斯。”
黑發的吟遊詩人顫動了一下:“所以呢?”他聲音尖銳的問道:“你們就索性拋棄了它?”
“我說,不曾背負在身上,”尤索夫耐心地說:“但我知道我有個地方是留給他的,”他迷惑地說道:“你總是說,是你占據了我弟弟的軀體,取代了他的存在,但我不明白,亞曆克斯,一個人如何能夠取代另一個人呢,現在的你甚至都不能取代過去的你,我們知道弟弟已經離去,我們對你微笑,擁抱你,和善地對待你,既是為了那位大人的囑托,也是因為你並不是一個令人憎恨的惡人,你值得我們信任,也值得我們愛,我們從不曾將任何與弟弟有關的情感投射在你身上啊。”
那雙黑眼睛看向了他,裏麵蘊含著翻滾的波濤與無盡的絕望:“但如果你們,或是有一個應當深愛這具軀體原主人的人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