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亞曆克斯與伊爾妲(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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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亞曆克斯無法看到的地方,伊爾妲與艿哈萊正在注視著他。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艿哈萊問道:“一個好人?一個惡人?一個傲慢的人?一個悲傷的人?”她轉向伊爾妲:“他是否有一半屬於精靈?”她若有所思:“你們一起來到瑪羅吉,他對女性十分尊重與愛護,他容貌俊美,舉止優雅,力量強大……”
“不,他不是。”伊爾妲知道艿哈萊為什麽會這麽問,大災變後,幾乎覆滅的林島重新與密林相融合,精靈們依然保持著成年後遊曆的傳統,不過比起大災變前,半精靈反而更少了——有精靈們逐漸退出這個位麵的原因,也有密林之王接受了友人的建議,在幼小的精靈還未開始第一次遊曆的時候,在成年精靈的監督下,循序漸進地接觸與了解外界的冷酷與邪惡——這會讓他們感到不適,厭惡與畏懼密林之外的地方,但也讓他們在遊曆中避開柔情與謊言設下的陷阱,比起大災變前的精靈,他們是幸運的。
現在灰嶺仍然願意接受半精靈,但半精靈中很少會有生性樂觀開朗的,他們總是容易陷入無法掙脫的怪圈,在人類與精靈之間無所適從,如埃戴爾那或是克瑞瑪爾這樣的悲劇或許不再有,但如艿哈萊這樣的人也會猜測如亞曆克斯這樣陰鬱敏感的人可能是個半精靈……就可以知道半精靈仍舊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上。
“他似乎有著很多秘密,”艿哈萊說:“我隻在一些背負著沉重責任的人身上看到過這種無法抹去的厭倦,過度的疲勞讓他失去對將來的希望與追求,但與此同時,他心中充滿了不甘——就像是一個從哀悼荒原逃走的靈魂,他對生存毫無興趣,又不願意陷入長久的睡眠。”
“我不知道他之前是個怎樣的人,”伊爾妲說:“不過你說的挺對,他就是個不高興。”她朝艿哈萊笑了笑,就背著手走向庭院,在月光下,精靈的秀發猶如流動的溪水,雙足好似從密林中走出的小路,她和亞曆克斯說了一些什麽,亞曆克斯看了她一眼,就轉過身去,伊爾妲繼續說著,但沒有繼續靠近,黑發的吟遊詩人也沒有走開。
“這個場景可真是有些難看。”艿哈萊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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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曆克斯沒有如在瑪羅吉時一般立即動身離開,他試著“隨身攜帶”了拉曼妥思的子嗣一陣子,人們看到了,先是驚詫,而後不免露出輕蔑或是會意的微笑,區別在於他們是阿克的居民還是來自於克瑞法的士兵,在阿克男性如果做女性的事情會被視作自甘墮落,但在克瑞法,男性們身邊出現一個或是更多個孩子並不會令人奇怪——克瑞法的女性一樣會在軍隊與政府中占據重要的位置,所以父親們一樣會承擔起教養孩子的責任。
克瑞法的軍隊是在施法者們傳送至阿克後的第十五天抵達的,之前如果說還有鄰近城邦的使者來拜訪白銀議員,希望能夠在塵埃落定之前謀取利益甚至用道德與神祇逼迫她舍棄手中的果實的話,克瑞法的軍隊接管了這裏之後,他們就紛紛離開了,正如白銀議員所說,在克瑞法這座龐然大物保持緘默的時候,梁上小醜總是跳得很歡樂——他們會找出數之不盡的理由來證明克瑞法已經衰弱了,隨時可能四分五裂,更不可能將利爪獠牙伸向外界,他們甚至會幻想自己能夠在克瑞法“死去”之後瓜分祂的血肉。
可惜的是,當克瑞法真正動起來的時候,沒有一個城邦與國家敢做出對抗它的姿態。
也許在床幔後的耳鬢廝磨間他們還會不斷重複自己的謊言,但民眾是有眼睛和耳朵的。阿克曾經的頂層人物以往還懷抱著幾分僥幸,但自從他們一封封的信,一個個使者,一車車金銀就如同投入大海的石頭,無論扔到什麽地方都沒能得到回音後,他們也就乖順了下來,和他們蔑視的,會在強權與暴力下屈服的女性沒什麽兩樣。
白銀議員向他們索要侍女,不是奴隸,是他們的母親、妻子、姐妹或是女兒,上百個衣著精美的女性不安地聚集在庭院裏,也就是那些曾經隻允許男性們走動說話的地方,她們各個皮膚白得發光,薄得像紙,拚命地將自己的麵孔藏在頭巾下。不過過了一段時間後,亞曆克斯偶爾可以從窗口看見從陰影裏伸出的雙手,或是一隻腳,她們掩藏在頭巾下的麵孔露出了愜意的神情,也會鼓脹著胸膛深深地吸入清新的空氣。
艿哈萊也沒有馬上返回瑪羅吉,她不但沒有回去,還留在了阿克——阿芙拉的神殿需要進行清理與重修。亞希爾曾經幻想著取代阿芙拉,以弗羅的名義偷取神祇的力量,所以如阿芙拉這樣,必須由女性擔任牧師,也允許女性隨時獻祭與祈禱的神殿就被他有意荒廢了,人們若要成婚,要向他繳納不菲的費用,求取所謂的祝福。
阿克都城中的阿芙拉牧師倒是沒有受害,也許亞希爾也擔心,在他確認可以取代阿芙拉之前,處死她的牧師會引來女神的注視,他的謀劃就要落空,也會招來嚴厲的懲罰,去到哀悼荒原之後,還會被作為瀆神者被釘在死亡之城的牆上——她們被發配到一個偏僻的村莊裏,明麵上是要求她們在這裏建起一座屬於阿芙拉的神殿,但她們都知道這是借口,那裏的村民們依然隻向大地女神獻祭(這位女神一樣有婚姻與生育的神職),她們就算耗盡了神力與生命都未必能完成這個任務。
現在她們都可以回來了,隻是要重新在阿克的人們心裏與眼中建立起阿芙拉的神殿依然是份艱苦的工作,尤其這裏的主任牧師死亡的非常突然,其餘的牧師也在亞希爾的威脅下變得懦弱無用。艿哈萊要留在這裏,用她的力量威懾住那些敢於玷汙女神榮光的瀆神者,好讓阿芙拉的牧師們再一次得回屬於她們的光榮與傲慢——她借著白銀議員的權力,要求這裏的民眾重新在阿芙拉的聖像前成婚,獻祭,發下誓言,他們的妻女也因此獲得受到阿芙拉庇護的權力。
“我還以為還要等待一段時間呢。”艿哈萊說,沒想到就在她們在打開殿門的第二天深夜,就有一個四五十歲的婦人跑進來抱著阿芙拉聖像的腳不放,她的兒子追了過來,隻差一步就要踏上神殿的台階:“……我給了他一錘,”艿哈萊說:“他飛了出去,我想他之後的幾十年裏大概隻能喝湯過活了。”
亞曆克斯低下頭算了算,亞希爾成為城主之前,阿克雖然受到瑞芬的影響,女性的地位卻也和瑪羅吉相差無幾,至少在老城主的長子,亞希爾的兄長死去的時候,這裏依然允許單身女性遊俠自由出入行走。長子的死亡讓老城主的性情變得更加偏激狹隘,他將自己的憤怒與恐懼傾瀉在次子身上,讓亞希爾的性情完全地扭曲了,在他即位後,阿克的女性地位才開始急驟地下降。
所以,如果年齡超過了四十歲,這裏的女性可能依然還會記得那些她們依舊擁有著幾分自由的好時光。
“據說他還在神殿外向你祈求和獻祭,希望你能把他的母親還給他。”伊爾妲說,一邊認認真真地攪拌著一杯蜂蜜草藥酒。
“我想他一定十分困惑,”艿哈萊說:“因為他的母親並沒有受到任何苛待,對那個男人來說,他的母親待在僅次於他的房間裏,有吃的,有喝的,他不強求她每天紡織或是進廚房,就算有,也不用做太過勞累的活計——他還有妻子和好幾個女兒哪。”
伊爾妲聽了,露出了一個譏諷的微笑:“那麽有人要求你釋放那個婦人嗎?”
“嗯,他們竭力向我證明那位婦人受到了很好的照顧,但問題就在這裏,”艿哈萊托著下頜說道:“如果說她被毆打,被強迫出賣自己,或是忍饑挨餓,又或是遇到了什麽可怕的威脅,才冒著被處死的危險跑到聖像下祈求庇護,那不奇怪,可正因為什麽都沒有,她卻不顧一切地逃到我這裏來,舍棄了前四十年的所有,包括吃著她的血肉長大的兒子……這才令人毛骨悚然呢。”
“她現在怎麽樣了?”亞曆克斯問道。
“像一個人那樣地活著。”艿哈萊道。
“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亞曆克斯說:“你要做好準備,不但對這裏的男性,也對這裏的女性,有為了尊嚴和自由寧願舍棄生命的,也會有與她們完全相反的人,她們或許會比她們的父親、兒子與丈夫更憎恨你們,也許是因為我們讓她們失去了平靜的生活,也許是因為我們讓後者受到了傷害甚至死亡。”
艿哈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個好人。”她說,然後果不其然地看著亞曆克斯渾身僵硬起來,她哈哈大笑:“哦,真有意思,”她說:“你對辱罵與攻擊毫不在意,卻畏懼旁人的善意。”
“因為那是一個錯誤的說法。”亞曆克斯說,一邊將試著從膝蓋上站起來的孩子按下去,雖然這是一個危險與強大的神祇子嗣,亞曆克斯的態度卻似乎始終沒有變過,而拉曼妥思的子嗣也從來沒有對他的僭越憤怒過,艿哈萊露出了嫉妒的眼神:“如果祂能對我像是對你那樣好,我就根本不用擔心了。”
“你是阿芙拉的牧師,”亞曆克斯問:“可以如此隨意地接受另一個神祇子嗣的恩惠嗎?”
“阿芙拉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神祇,”艿哈萊說:“而且你應當知道她的神職中有生育一項。更何況,我留下祂也是為了更好地侍奉我神。”她的眼睛裏露出了應當被歸納在“野心”一欄的光芒,如果說主任牧師必然是最虔誠並且受其侍奉追隨的神祇青睞的信徒,那麽阿芙拉隻怕也不是那種性情溫和的神祇。
“隻是你要帶著祂走嗎?”艿哈萊接過伊爾妲遞來的蜂蜜酒,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嗯,”亞曆克斯說:“之後我的行程可能會更加危險,帶著祂可以給我一些幫助。”
“這樣說好嗎?”艿哈萊假裝驚愕地問道:“不說祂具有著怎樣的力量,從外表上看,祂還是個嬰孩。”
“有種人總是能活得非常長久,”亞曆克斯說:“你知道是那種人嗎?”他沒有等艿哈萊回答:“我不會管別人的事情,別人也最好別來管我。”他是薩利埃裏的幺子,能夠約束他的東西絕對不包括道德綁架——“而且我並不是沒有給過祂機會。”他握著嬰孩的手臂把祂舉起來:“我把祂留給了你,艿哈萊,是你沒能抓住祂。”
“我不知道你為何而來,”他又對孩子說道,“但既然你對我有所求,你就不能毫無作為。”
“咕呱。”孩子說。
“這算是達成契約了嗎?”艿哈萊沮喪地問道,亞曆克斯也沒說錯,她確實丟了祂,隻是她的沮喪也沒幾分是真的,雖然丟了拉曼妥思的子嗣,但離開了瑪羅吉,她又得到了阿克,不說阿克比瑪羅吉更大,更富有,更重要,尤索夫還和她有過協議,瑪羅吉不會有新的主任牧師——若是萬事順遂,她可能同時擁有瑪羅吉與阿克,又或是晉升到更高層。
“契約——祂現在連名字也沒有。”伊爾妲也給自己調製了一杯蜂蜜草藥酒:“亞曆克斯,你應該給祂一個名字。”
亞曆克斯卻明顯地猶豫了,無論是在這裏,還是在另一個位麵,屬於他的那個世界,名字從來就是有著特殊意義的,一個人給予另一個人名字,就是承認了他的存在,但如果他要接受這個孩子,他就應該給祂一個名字,即便他厭惡任何羈絆。
“……維維。”他說,“你的名字,維維。”
“幾乎和你的名字一樣怪。”艿哈萊將這個名字重複了兩三遍,“這真的是個名字嗎?”
“絕對是,”亞曆克斯說:“它曾屬於一個我非常討厭,也非常討厭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