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番外之司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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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成片成片的在空中飛舞,帶著柔情,帶著婉約,帶著淒美,翻騰著,不安著,最終隻剩下一地的死寂,任憑冰冷的雨水濺落到它們身上穿的不再妖冶,不再張揚。桃花的淒美便在於它美得無畏,而如今,終於收斂了。

    長安城中,桃花雨下,一片慟哭,因為楚離死了,因為太叔奐死了。

    楚離是昨天下葬的,穿著喪服的人從長安這頭排到了長安那頭,哭聲震天,我便是跟著楚離的棺槨一直走到了楚家的陵園,看著那些人將棺槨放進幾尺深的土坑,看著他們用泥土將大坑填平,看著楚離的阿翁阿母哭得死去活來,看著楚離的朋友兄弟淚流滿麵。

    生前尊貴,又因為才幹受人賞識,這樣的才俊,最終陪伴他的不過是一副棺槨一塊石碑。

    楚離是溫和朗潤的,和他見麵不過幾次,可每次見他,他都笑著,或無奈或開懷,每次見他我都在想,必定有很多女子暗中傾心於他,而他能傾心的女子,該是寧朝來那樣的人。

    英雄淚,美人關,他為什麽死,我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情字當頭,幾人能逃過。

    楚離的悲情與好,就如他一樣,他,徐少橋。

    “夫人,雨越下越大,夫人還是先回府中去吧。”

    府中的婢女再一次將傘移到我頭頂,擋住了頭上冰冷。

    我沒有說話,安靜看著來來往往的人,聽著不絕於耳的哭聲。

    濺起的泥水弄髒了我白色的喪服,看著雜草叢生,桃花漫天的蓊鬱樹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他最終的歸宿,墓碑上刻的名字是寧朝來,又是寧朝來,還是寧朝來。

    我撥開人群,走到最前方,撲到棺槨上嚎啕大哭,他走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所以不能就這樣下葬。

    “徐夫人,人死不能複生,死者為大,就讓太叔將軍入土為安吧。”

    是那個叫木神醫的對我說話,我抬頭,看著同樣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他,雙手握成拳頭,我問他,

    “棺槨中的人當真是太叔奐嗎?你口口聲聲說的太叔將軍又在哪裏,將軍要是真的死了,那我的夫君又在哪裏?”

    雨水無情的打落下來,涼了身子,更是冷了心。

    早在屍體沒有入棺前我就知道了棺槨中的人是誰,那不是我的哥哥,而是徐少橋,我的夫君。

    他們以為用麵紗遮住了臉就能瞞過所有人,可他們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那是我放在心口上的人,我怎麽能認不出他!

    我不甘心!徐少橋八抬大轎娶的人是我,寫入族譜的人也是我,我才是他的細君,為何?憑什麽他的墓碑上寫的是太叔奐,為什麽陪著他的要是寧朝來的名字。

    他為什麽要占用別人的名字,寧朝來憑什麽占用我的身份!

    “夫人。”趕上前的婢女拽了拽我的衣角,輕聲說,“夫人還是回府吧,這是下葬,不宜耽擱時辰……大人,總會回來的。”

    我憤怒的將婢女推倒在泥濘之中,紙傘落地,雨水濺起我一身狼狽,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撥開貼在臉上的頭發,看著麵前滿嘴謊言的他們。

    我在等,等他們告訴我,我的夫君在哪兒,等他們告訴我,我的夫君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天大地大,何處不為家,太叔將軍會心安的,至於徐大人,他會回來的。”木神醫淡淡看了我一眼,說,“將夫人拉開吧,別淋壞了身子。”

    好個何處不為家,我任由幾個壯漢將我拽住一邊,看著棺木被抬起,又放下,看著他被黃土掩埋。

    我到底是忍不住衝了過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徐少橋,如今的結果他該是滿意了吧,死得其所了是嗎?他不是那麽喜歡寧朝來嗎,他為什麽不好好活著?就像他們說的一樣,帶著寧朝來遠走,陪寧朝來老,陪寧朝來死!

    要是真的是那樣,要是他得到了畢生所求,得到了初心,我便放手。

    可他們,他們與他,都在騙我。不管是寧朝來的少橋,還是我的夫君,都不會再回來了。

    不知何時,周圍的人已經盡數散去,隻剩下我和木神醫,我伸出雙手,用力的去刨墳墓上被雨水衝刷的泥土,我多希望裏麵躺著的那個人可以爬出來。

    徐少橋,他倒是活過來,去跟太叔奐爭,去跟烏氏小樓搶。

    “夫人既然已經知道事實,就節哀吧。”

    木神醫像是無奈,又像是惋惜。

    說得好聽,叫我節哀,我如何能不衰?既是哀我的夫君已經與我天人永隔,又是哀我的夫君從未看過我一眼,哪怕一眼,都是奢侈。

    我多想將他拋在腦後,高傲的活著,等著他哭著求我回來愛我,可我高傲也好,卑微也好,都隻是活給自己看,他看不到,從始至終,他都不肯看。

    或許我是該高興的,至少他與阿奐當中還有一人活著,可我的心還是被生生撕成了兩半。

    他說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初來到長安時,阿奐的身邊總是有個俊朗的男子,我便問阿奐那是何人,阿奐當時說的話我已經忘卻,隻恍惚記得說他年少時十分頑劣。

    我倒覺得他很心思縝密,溫柔無二。

    他說的十句話裏有九句都是關於寧朝來的,說寧朝來又被關在書房之中不準出門雲雲,皆是小事,可他卻是將這些事看得比天還大,時而展眉時而皺眉,女人的直覺告訴我,他心儀寧朝來許久。

    寧朝來,我早有耳聞,兼才智與美貌於一身的奇女子。

    那年在上書學堂前我終於見到她了,果真是貌美,我雖嫉妒,但礙於徐少橋,卻一點不願展露出來。

    我沒想到的是,寧朝來對我,也有敵意,那敵意的源頭,是阿奐。

    她並不知道我和阿奐的關係,所以誤會了,而我,刻意讓她誤會下去。

    看著她眼裏的失落,我無比暢快,總以為自己占盡優勢,後來才知道那是我自欺欺人,所有盛氣淩人,隻不過是在掩飾內心的悲哀。

    我是一個尷尬的存在,父王想親近,卻因為阿母的原因不敢親近,王兄因為同情偶爾才會親近。

    我從未走過溫暖,直到遇到阿奐我才會體會到被人疼愛的感覺,我想一輩子留住這樣的溫暖。

    我也想與我深愛的男子互相取暖,得到一輩子的溫暖,卻從一開始,從喜歡他的那一天開始便知道又是一個奢望。

    我喜歡的、深愛的、妄圖留住的男子,阿奐、王兄、他,他們喜歡的都是寧朝來,寧朝來從不缺少愛,她擁有那麽多愛了,他們還是要義無反顧的當她的暖爐,不管明裏暗裏,都隻是為了溫暖她,照亮她。

    寧朝來並不是不好,我承認她的好,她的確有資格得到世間男子的角逐,我一麵認可她的好,一麵,嫉妒瘋狂的蔓延。

    若她得到的隻是其中一個人的青睞,我會祝福,真的,我會真心誠意,毫無保留的祝福她,可是偏偏,她得到了全部。

    她得到了全部,就意味著我會一無所有,我將會做回孤獨的雪人,獨自一人感受寒冷,那樣的孤獨和冷,隨便一樣就能讓我絕望,何況兩種。

    上天總是不公平的,擁有的人得到的越來越多,沒有的人得到的越來越少,不,應該是從未得到。

    我想,我不會再繼續留在長安城了。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死去的人,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藏在心裏的人,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自己。

    佛曰:三千繁華,彈指刹那,百年過後,不過一捧黃沙。

    我淋著雨,第一次這樣高傲的從他麵前走過,踩著零落的桃花,一步一步,一步步的走向不知名的前方,雨洗幹淨了我的素衣,平靜不了我的心。

    我回不到最初的地方,也走不到最想去的地方。

    那麽,徐少橋,我便在半途中遊蕩,任風雨漂泊,終有一天我會忘卻你,忘記曾經愛過一個隻在乎別人的人。

    隻是,我不知道,那一天什麽時候會來,我又是否能夠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