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新燕啄春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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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家大小姐及笄啊,來祝賀的人當然很多。

    那天她穿著鵝黃色的錦緞衣裙,長發挽成了髻,也插上了精致的珠釵發飾,母親和姑姑精心地給她上了妝,鏡子裏的自己,看上去也著實像個大姑娘了。

    “真漂亮。”

    他一身利落錦衣,在廡廊下微笑望著她,目光幽深幽深地。

    她覺得他應該已經把大黑的事忘了,也不好再回避他。

    加上今天高興,心裏美得很,於是大方地接受了他的讚美。

    還順便提著裙擺開心地在他麵前轉了個圈:“我以後都穿這樣的衣裳了,梳這樣的頭發!

    “不過我覺得好看是好看,但是好麻煩啊。從前我把頭發隨便梳梳就能出門的。”

    別的大小姐們都忙著在外人麵前故作衿持,她卻自如地跟他抱怨頭發難梳,仿佛麵對的是不會開口的花木,相熟的閨蜜,又或者家裏常見的家仆。

    他插腰看著她,唇角微微揚著,語氣柔得好像身上的絲綢:“你若嫌麻煩,讓丫鬟們給你梳就是了。”

    “丫鬟們梳的更麻煩。”

    他笑道:“那,我也認識有很會梳頭的梳頭娘,要不然我改天把她帶過來給你?”

    “那倒不用!”

    他這麽一說,她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烏馬人祖居山林,不似赫連人重禮節,也不似拓跋人彪悍。

    她是自在散漫了些,又或者傻笨了些,但到底也是讀書明理的小姐,怎麽能連梳個頭還要專門往外請人呢?這也太嬌氣了。

    他也沒有堅持,低頭從懷裏掏出一把梳子給她:“給你的及笄禮。看在禮物的份上,下次可別放狗堵我了!”

    他把梳子塞到她手裏,然後抬手揉了揉她精心梳起的頭發,大步走了。

    這是衛羲兒及笄禮上收獲的最珍貴的禮物,雖然賠上了精心梳好的頭發。

    “看在禮物的份上”,她不再回避他了,也不再計較他老是笑話她的事情。

    他們的相處就逐漸變得融洽而且頻繁起來。

    這年他生日的時候,她也送了雙自己做的鞋墊給他。

    那會兒她的針線做的實在稱不上好,但那是她花了好幾天時間做出來的第一雙鞋墊。

    她興致勃勃地跑去給了他,他也興致勃勃地塞進鞋子裏用起來了。

    還說:“有了這鞋墊,我走再遠的路,腳都不疼了!”

    聽到他這麽說,她就更高興了!

    他總是這樣,對她給的東西,哪怕是一顆糖炒栗子,一張窗花,一片隨手撿的樹葉,都重視著。

    那個時候實在沒有人去在乎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也沒有想過這麽做是圖什麽。

    甚至她也並不太明白他那些行為背後傳達的意思,也沒有發覺得自己對他和對別人有什麽不同。

    那時候她的性子就是這樣的,對每個人都還算得上好。

    她覺得他人品還過得去,值得交往,她就這麽做了。

    這年秋天起,江北忽然多了不少流民,打家劫舍之類的事情頻頻發生。外頭也屢有某某地方起兵造反,或者官兵鎮壓打了勝仗的消息傳來。

    總之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

    他囑告她不要四處亂跑,但這年的冬天,家裏還是出事了。

    母親帶著家丁進城收租,在路上被流民劫去當人質,要求衛家給出千兩銀子的贖金。

    然而錢給了,人卻還是死了,屍體還沒有拿回來。

    消息傳來,她哭得暈了過去。

    他剛剛隨著參將大人巡視完,聞訊趕過來,拉著哭得肝腸寸斷的她的手,身子都在顫抖。

    “別哭了,你一哭,我就想把這天都捅了!”

    那是她的母親啊,活活被那幫流民斬殺成了血肉模糊的屍體,她怎麽可能不哭?

    她還是哭。

    她知道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隻能等官兵地去圍剿,可是官府辦事一向慢啊!她恨不能立刻把那些人手刃了!

    他安撫了她整個下晌,隔天早上起來,他就渾身血汙到了她家門外。

    “我幫你報仇了,現在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露出幽亮的眼睛與潔白的牙齒衝她笑著。

    她沒有看到那些人頭,隻看到他身上數不清的傷痕,曾經頂天立地,能夠一手護著她,一手擒住大黑的的他,那一刻抹完臉上的血,就昏倒在她麵前……

    官府當日就送來消息,綁架她母親的一個不留地全部被剿滅了!有人大清早地放了兩麻袋的的人頭在衙門口,而那些人頭,是劫匪們的!

    她母親的屍體,也已經被找到送回來了。

    父親將他留在府裏養傷,她一麵服喪一麵衣不解帶地守了他三天,他才終於醒來。

    “我還能動嗎?”他問道。

    “能。”她哭著說,“什麽都能,能扛刀能殺敵,還能捉大黑!”

    他笑了,用尚能活動的手把她往身邊拉了拉:“那就好。隻要我還能動,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你了。”

    她心底某扇門仿佛開啟了。

    她與他變得格外親近。在他麵前變得格外溫柔乖順。

    這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因為從小她就大大咧咧地,烏馬女子大多性情散漫,無拘無束。

    雖然也讀書,但她們卻不信奉什麽三從四德,也不在乎什麽禮教拘束。

    如她一樣,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隻喜歡自己喜歡的人,隻為認定的人而改變。

    他比她大兩歲,大秦那些年並不太平,他打小就跟著父親在營中曆練,所以性格也比同齡人要沉穩很多。

    他總是說的少,做的多。

    她不喜歡梳繁複的發髻,他從來不責備她憊懶,隻是每次出城回來給她帶各種質地的發帶和綰發的發簪,各種絹花和發釵。

    他說發飾整得漂亮些,那麽頭發梳得簡單也不會有人看得太出來了。

    在她十六歲生辰過後不久,那天下晌他又接她出去溜馬。

    “傻妞,我要回南邊了。”他拂著她的頭發說,“最近局勢越發不好,我——”

    她驚呆了。不敢相信這就是他們的結局!他們不是應該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嗎?

    她急得抓著他的衣襟跺腳:“你是不是要回去跟別人成親?你這個負心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