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長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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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陽郡治,宛城。
    十日前那場煉獄般的攻防戰留下的創傷,遠非短短十日能夠撫平。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濃烈的焦糊味、血腥氣以及屍體腐爛後又被匆忙掩埋的土腥氣,幾種味道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屬於死亡與新生的獨特氣息。殘垣斷壁隨處可見,燒得焦黑的梁木斜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如同大地伸出的絕望枯指。街道上,幸存的百姓如同驚弓之鳥,眼神空洞麻木地在瓦礫堆中翻找著可能殘存的家當,或是默默搬運著清理出來的碎石爛瓦。孩童的啼哭和傷者的呻吟,是這片廢墟上最常聽見的聲音。
    都尉府這座曾經象征南陽郡武力的中樞,如今也隻剩下一半勉強可用。正堂的屋頂塌了一角,陽光和塵埃一同傾瀉而下,照亮空氣中飛舞的浮塵。趙空一身青色長袍,端坐於主位。袍子洗得有些發白,邊角處甚至能看到幾處不易察覺的磨損和修補痕跡,與他此刻代行南陽郡軍事大權的身份形成微妙反差。連日來的殫精竭慮,讓他俊朗的臉上難掩疲憊,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依舊銳利如鷹,沉靜地掃視著堂下。
    他的下首,坐著兩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左邊是天機神相許劭,右邊是南陽郡丞曹寅。曹寅臉色蠟黃,眼窩深陷,身上的官袍皺巴巴地沾著泥灰,顯然已經多日未曾安寢。麵前案幾上堆滿了急需處理的卷宗:清點傷亡、安撫流民、修複城防、征集糧草……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
    堂內氣氛凝重。三人正低聲商議著如何安置城外湧入的數萬流民——這些大多是黃巾裹挾又被漢軍擊潰驅散的兗州、豫州百姓,或是家園被毀的南陽本地人。饑腸轆轆的他們聚集在殘破的城牆下,如同一片絕望的灰色海洋,隨時可能再次掀起驚濤駭浪。
    “當務之急,是開倉放糧,設粥棚賑濟。”曹寅的聲音沙啞而急切,“否則,恐再生民變,宛城經不起第二次……”
    “糧?”許劭微微搖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郡倉在亂兵哄搶和張曼成撤退時的焚燒中,十去七八。城中世家大族雖有存糧,但……”他話未說完,意思卻已明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堂內的商議。一名渾身浴血、甲胄破損不堪的信使,在蔡瑁和龐季的攙扶下,幾乎是踉蹌著衝入正堂。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卷染血的帛書,風塵仆仆的臉上滿是血汙和汗漬,嘴唇幹裂出血,眼神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急迫。
    “報——!八百裏加急!兗州倉亭津戰報!”信使的聲音嘶啞欲裂,仿佛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撲通一聲單膝跪地,雙手將帛書高高舉過頭頂。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卷染血的帛書上,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趙空霍然起身,快步走下主位,一把接過帛書。入手沉重而粘膩,那暗紅色的印記分明是人血!他迅速展開,目光如電般掃過上麵的文字。
    帛書是右中郎將朱儁以皇甫嵩名義發出的軍情急報。前半段字跡尚算工整,帶著勝利的振奮:“……我軍於倉亭津大破兗州賊酋卜巳、張伯、梁仲寧部,陣斬萬餘,俘獲無算,賊眾潰散……”趙空的心稍稍提起,皇甫嵩果然不負名將之威。
    然而,後半段的字跡陡然變得潦草急促,力透帛背,仿佛書寫者心中的驚濤駭浪:“然!南陽蟻賊張曼成,率其主力步騎數萬,裹挾流民十萬計,星夜兼程,兵鋒直指我軍側後!前鋒已近百裏!賊勢浩大,意圖合圍!我軍血戰方疲,箭矢將盡,無力同時應對兩路強敵,為保全軍計,萬不得已,已先行收兵,向長社方向轉進!望南陽速速整備,嚴防張曼成回竄或分兵襲擾!切切!”
    “嘶……”
    趙空捏著帛書的手指關節微微發白,青色的衣袖下,手臂肌肉繃緊。他本以為能等到孫宇或許是負責聯絡或執行某項秘密任務的心腹)帶來其他方向的好消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局麵。皇甫嵩的勝利是真實的,但這份勝利卻被張曼成的巨大陰影瞬間籠罩,變得苦澀而充滿變數。南陽,再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將帛書遞給臉色慘白的曹寅和麵色凝重的許劭。目光轉向堂外那片斷壁殘垣,以及更遠處隱約可見的、高門大戶連綿的屋脊。
    “曹郡丞,”趙空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沉穩,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冽,“春耕之事,刻不容緩。宛城周邊,凡無主之地,或戰歿者之田,立刻登記造冊,招募流民墾種,種子、耕牛由郡府設法籌措。至於那些……未曾受損的世家豪族,”他頓了頓,語氣中聽不出喜怒,“請郡丞親自去拜訪,曉以利害。告訴他們,皇甫中郎雖暫退,然張曼成未滅,流民如沸。若春耕有失,今秋顆粒無收,則流民必成新亂之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請他們務必派遣奴仆、佃戶,攜帶耕牛、農具,協助郡府,盡快恢複城外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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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寅聞言,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他太清楚那些盤踞南陽百年乃至數百年的門閥豪強了。他們的塢堡高牆在這次動亂中大多得以保全,私兵部曲未損根本,囤積的糧食更是堆積如山。讓他們無償拿出人力和資源去耕種“公田”或流民的土地?談何容易!但趙空的話戳中了要害——沒有糧食,流民就是最大的火藥桶,到時候誰也跑不了。
    “下官……盡力而為。”曹寅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無奈。
    許劭的目光從趙空平靜的臉上掃過,又投向外麵那片哀鴻遍野的廢墟,緩緩開口,聲音帶著洞悉世事的蒼涼:“趙都尉所言極是。春耕,乃一線生機。然,老夫觀此南陽氣象,世家如參天古木,根深蒂固,盤根錯節;流民如風中野草,命若浮萍,朝不保夕。古木可蔽日,亦可吸盡地力,使野草難生。此乃大漢沉屙,非南陽一地之疾也。”他的話,直指東漢末年土地兼並、豪強坐大這一根本性矛盾。
    趙空沉默。他何嚐不知?世家門閥,正是支撐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大漢帝國的骨架,他們提供人才孝廉)、錢糧、私兵,是地方統治的實際基石。但同時也是侵蝕帝國肌體的最大蛀蟲,他們兼並土地、隱匿人口、對抗中央政令,將無數自耕農逼為流民或依附於他們的佃戶、部曲,最終成為黃巾之亂的土壤。沒有他們的支持,他趙空連宛城都守不住,更遑論穩定局勢,防備隨時可能回師的張曼成。這就是一個無解的悖論,一個飲鴆止渴的困局。
    “根基也好,蛀蟲也罷,”趙空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殘破的廳堂中,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此時此刻,唯有先穩住這棵大樹,才能讓樹下的人,多喘一口氣,多種下一粒種子。至於這樹是生是死,是救是伐……”他按了按腰間的劍柄,冰冷的觸感透過青袍傳來,“那是日後之事。眼下,活著,把地種下去,才是第一要務。”
    他轉身,青色的背影在從屋頂破洞投下的光柱中顯得挺拔而孤寂,目光再次投向遠方,仿佛要穿透宛城的城牆,看到那百裏之外正裹挾著滔天凶焰,不知何時會再次降臨的張曼成大軍,以及那些在血與火中掙紮求生的芸芸眾生。腳下的廢墟,手中的戰報,堂內外的困境,無不昭示著,在這東漢末世,生存本身,就是一場比戰場廝殺更為殘酷的戰爭。
    曹寅的手指捏緊那卷染血的帛書,目光在皇甫嵩急促潦草的字跡中遊走,那行“望南陽速速整備,嚴防張曼成回竄或分兵襲擾”的字眼,如同冰冷的鐵錘,重重砸在他的心頭。
    當曹寅的目光停留在那句末尾時,一股莫名的壓力湧上心頭,麵色瞬間蒼白,眼神中閃過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希冀。他抬頭,望向主位上的趙空,聲音中夾雜著不確定的試探:“按皇甫中郎的意思——”他抬起急報,指向那行字,目光緊盯著,“‘速速整備’……是否意味著我們必須派遣一支郡兵,前往長社方向,協助他們牽製張曼成,或者,至少穩固南陽的後方?”
    趙空的目光如刀鋒般銳利,掃過曹寅的指示,再次定格在那行字上。那句“嚴防張曼成回竄或分兵襲擾”如同一道隱形的枷鎖,鎖住了他的思緒。他緊鎖的眉頭似乎能擰出水來,心中的波瀾洶湧。皇甫嵩在這封急報中的話語中,隱藏著無盡的急切和無奈。作為一名有著多年戰場經驗的將軍,皇甫嵩深知,張曼成的回竄或分兵將會給漢軍帶來致命的威脅,而他所希望得到的支援,除了南陽的力量,恐怕再難尋求他所需要的幫助。
    趙空心中冷笑一聲,目光漸漸冷峻。“整備?”他低聲重複著這個字眼,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整備自身防務,本是理所應當。但皇甫嵩的意思,恐怕並不止於此。‘速速整備’四個字,簡直就是一份無言的請求,試圖讓南陽出兵支援。即便他不言明,但我明白其中的含義。”他說話的語氣中,不僅有著深深的無奈,還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憤懣。
    陽光透過都尉府塌陷的屋頂豁口,斜斜地潑灑進來,將堂內飛舞的塵埃染成一片淒厲的金紅。那塵埃,混著未曾散盡的焦糊與鐵鏽腥氣,吸入肺腑,便如咽下了一把冰冷的沙礫。
    “他想讓我們分擔更多的壓力,”趙空的聲音不高,卻似金鐵摩擦,在空曠破敗的大堂內激起冰冷的回響,“不管是派一支偏師去撩撥張曼成的虎須,還是分兵去捅那黃巾賊的腚眼。”他青色的袍袖下,指節捏著那份染血的帛書,微微泛白,仿佛攥著的不是軍情,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的眼神,如深冬寒潭,倒映著破碎的瓦簷和昏黃的天空,愈發冷冽,淬著刀鋒般的譏誚:“這份命令,既是求援的哀告,又是指責的鞭子。怪我南陽未能替他皇甫嵩堵住南邊的窟窿?”他緩緩抬眼,目光如實質般掃過堂下眾人,最終定格在曹寅那張惶惑不安的臉上,“可我趙若淵,豈是那棋盤上任人驅策的卒子?這步棋,落子便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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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寅的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那身沾滿泥灰的官袍裏。他喉頭滾動,卻發不出像樣的聲音。南陽的千瘡百孔,豈是遠在長社、手握朝廷精銳的皇甫嵩所能體味的?過去的數月,如同煉獄的走馬燈。南陽郡,這本該拱衛京畿南翼的雄郡,武備鬆弛得如同朽木。郡武庫裏的環首刀,刀身鏽跡斑斑,木柄早已糟朽;皮甲蒙塵開裂,綴連的麻繩一扯即斷;庫中積壓的箭簇參考出土的漢代鐵箭鏃,多為三棱或扁葉形),許多已鏽蝕變形,箭頭與箭杆多為竹或木)的連接處鬆脫不堪。此等武備,如何抵擋如狼似虎的黃巾?
    趙空,便是憑著一腔孤勇與鐵腕,在這片廢墟之上,硬生生“捏”出了一支隊伍。他收攏潰兵,那些僥幸從張曼成刀下逃生的郡卒,眼神裏還殘留著驚魂未定;他吸納豪族部曲,那些依附於宛城龐、黃、蔡等大族的私兵,甲胄兵器稍好,卻各有其主,心思難齊;他甚至招募了流民中的亡命之徒和江湖遊俠如同出土漢簡《奏讞書》中記載的“閭裏少年”、“惡少年”),這些人悍勇卻桀驁,腰間挎著形製各異的短刀匕首如出土的漢代鐵匕首、環首短刀),眼神凶狠,隻為一口飯吃或搏個前程。這支東拚西湊的隊伍,打著“保境安民”的旗號,骨子裏卻是不折不扣的“私兵”!它像一件打滿補丁、勉強蔽體的破爛戰袍,如何能與皇甫嵩麾下那繡著玄鳥紋章、甲胄鮮明的北軍五校相提並論?
    趙空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支隊伍的脆弱。它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腳下是朝堂政敵虎視眈眈的目光。那些雒陽城裏的袞袞諸公,正愁找不到他的把柄。“擅募私兵,圖謀不軌”——這八個字,足以將他趙空碾為齏粉,讓宛城再陷血海!而皇甫嵩這封染血的急報,無異於在這薄冰上又狠狠踏了一腳。
    十日的宛城血戰,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元氣。眼前仿佛又浮現那修羅景象:黃忠須發戟張,如怒目金剛,手中那張硬木柘木大弓弓弦哀鳴,一箭貫穿敵酋,自己左臂也被一支粗陋卻勢大力沉的黃巾箭矢、狠狠咬穿,深可見骨,鮮血浸透了半幅戰袍,猶自死戰不退;蔡瑁那支耗費重金打造、人馬皆披玄甲的親衛騎兵,在黃巾人海般的衝擊下,如同投入熔爐的精鐵,折損殆盡,蔡瑁本人華麗的魚鱗甲上多了幾道猙獰的斬痕,頭盔上的鶡尾翎羽折斷,狼狽不堪;就連悍勇如黃祖、桀驁如甘寧,此刻也隻能拖著疲憊的身軀,黃祖的環首刀崩了口,甘寧腰間那柄形製奇特的吳鉤短刃參考出土吳越地區青銅短劍)也沾滿了暗褐的血痂。將士們倚在斷壁殘垣下喘息,眼神空洞,連握緊兵器的力氣都快耗盡。
    趙空的目光,緩緩掃過這破敗的都尉府。腳下是夯土地麵,因多次血戰浸染,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踩上去仿佛能滲出黏膩如同考古發現的古代戰場遺址土壤分層)。一根巨大的梁柱被火燎得焦黑,斜斜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屋頂,上麵還嵌著幾枚未曾拔出的箭簇,無聲訴說著十日的慘烈。透過牆壁巨大的裂縫,能看到外麵宛城:坍塌的夯土城牆參考漢長安城、洛陽城城牆遺址),缺口處用門板、車轅、甚至屍體勉強堵塞;街巷間,流民蜷縮在瓦礫旁,眼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民心,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即便如此……”趙空心中冷笑,那冷笑如冰錐,刺破了他麵上湖水般的平靜。他非迂腐之人,更非怯懦之輩。他通曉兵家詭道,深知亂世生存法則。隻是此刻,他腳下是萬丈深淵,頭頂是催命符咒,一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連帶這滿城生靈陪葬!他需要的不再是匹夫之勇,而是洞穿迷霧的智慧,是敢於向死而生的膽魄!
    募兵!這兩個字,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火把,驟然照亮了他紛亂的思緒,卻也映出了前路更深的荊棘與猛獸。
    募兵!這絕非僅僅是權宜之計,這是一條係在生死之間的懸絲!他想起了光和元年公元178年)那場遠在交趾的風暴。彼時,朝廷倉皇,兵員枯竭,政令如同廢紙。正是朱儁,那位以治郡聞名天下的能臣,被倉促推上了交州刺史的位置。朱儁何等人物?他深知朝廷空殼,遂上書,言辭懇切而犀利——“臣請歸本郡,簡募家兵,得以便宜從事,必平南疆之亂!”。朝廷在無兵可派的窘境下,竟破天荒地允了!不僅允了募兵,更賜下“便宜行事”之權!朱儁返回會稽郡,憑借其威望與手腕,迅速招募宗族、門客家兵兩千,再征發郡內丁壯,湊足五千之眾,星夜南下,終斬蒼梧太守陳紹,平定叛亂!
    “便宜行事”!趙空心中默念這四個字,如同握住了一把無形的鑰匙。朱儁的先例,像一道劃破沉沉夜幕的閃電,為他指明了一條看似不可能的生路!這先例,是法理上的一絲縫隙,是絕境中的一線天光!若非朱儁敢於打破陳規,以地方之力募兵平亂,交趾早已糜爛!而今日黃巾之禍,席卷八州,其根源之一,不正是地方武備如同朽木,才讓張角振臂一呼,應者如雲嗎?那些鏽蝕的刀劍、朽壞的甲胄、空蕩的武庫,都是帝國肌體上流膿的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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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空的眼神,在那瞬間,如同淬火重鑄的利刃,穿透了堂內的昏暗與壓抑。那冷冽的湖麵下,是熔岩般的決絕與算計。他緩緩鬆開緊握帛書的手指,那染血的絲帛無聲飄落,覆蓋在冰冷的地麵上,像一個不祥的預兆,又像是一份沉甸甸的戰書。他站直了身體,青色的舊袍在殘陽晚風中微微拂動,身影在破敗的大堂中顯得異常挺拔,也異常孤獨。
    朱儁憑借地方豪族的支持和他個人的威望,迅速招募了兩千“家兵”,並且調動了郡內所有可用之力,將隊伍擴充至五千之眾。星夜馳援交趾,最終斬殺叛亂的蒼梧太守陳紹,成功平息了叛亂。若非朱儁敢於突破朝廷的束縛,逆勢而為,這場交趾之亂無疑會愈演愈烈,國家的邊疆將麵臨徹底的崩潰。
    而今天的黃巾之亂,如同吞噬一切的洪流,席卷了八州,聲勢比交趾之亂更加浩大。其根源之一,便是地方缺乏足夠的武備,任由叛賊如入無人之境,蔓延開來,勢不可擋。
    趙空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平靜的語氣掩不住其內心的決絕:“募兵非不能為。”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沉重,“正是因為大漢缺乏可供調動的郡兵,才讓這黃巾之賊趁虛而入,橫行八州,幾無阻礙!此戰之後,無論朝廷如何清算,地方武備,非增強不可!否則,今日張角,明日李角,四海皆為賊!”
    他的目光透過窗欞,凝視著遠方破敗的宛城,心中早已做出了決定。之前的猶豫,已經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所取代。
    “德圭,”他回頭,目光鎖定旁邊依舊麵色蒼白的蔡瑁,語氣深沉,“你即刻草擬一道奏章。”
    “其一,以南陽都尉趙空之名,奏上朝廷。奏章中要明言:南陽受張曼成賊寇之禍,郡兵盡歿,太守英勇殉國,城池殘破,百姓塗炭。賊酋張曼成主力未滅,流竄在外,竟有四方匪賊與流民蜂擁而至,宛城危若累卵。為保境安民,拱衛京洛南翼,臣趙空鬥膽,懇請陛下恩準,援引光和元年朱儁平交趾之例,準許臣‘便宜行事’,於南陽郡內急招義勇,整飭武備,以禦強敵!言辭務必懇切,詳細陳述南陽慘狀及募兵之緊迫,強調隻為守土,絕無二心!”
    “其二,”趙空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更加深邃的光芒,“以你個人或你父親蔡公的名義,草擬一封書信,八百裏加急,直送雒陽光祿勳張溫公府!”他語氣深沉,特意強調了蔡瑁與張溫之間的親戚關係,蔡瑁的姑母正是張溫之妻,背後深厚的政治關係立刻在趙空的心中構建起一張精密的網。
    “信中需委婉陳情:南陽百廢待興,趙都尉為守土安民,迫於形勢不得已欲行募兵,實乃情勢所逼,非為自重。此舉雖有違常製,然效朱儁之例,隻為解急,絕無私心。懇請張公念在南陽百姓苦難,念在鄉梓之情,亦念朝堂大局若皇甫嵩主力後方不穩,局勢將危),必當在朝堂之上替為斡旋,促成此事!切記,言辭要恭敬,重在‘大局’與‘不得已’!”
    趙空深知,這一步棋若不走,南陽將無力自保,然而走了此棋,則陷入萬丈深淵。朝堂風雲變幻,黨爭暗湧,宦官、外戚與清流相互傾軋。趙空雖掌權南陽,但非世家出身,行使太守之權,早已惹來不少眼紅。若貿然大規模募兵,定會被政敵以“圖謀不軌”、“私興兵戈”之罪名攻訐,到頭來,不但募兵無望,自己也必將淪為祭旗之人。
    “朝中有人,好辦事。”趙空心中默念。正因如此,他需要張溫這棵大樹,需要荊州蔡家乃至荊襄士族的庇護與支持。讓張溫在朝堂之上為他辯護,遠比他自己上百道奏章更具分量。此乃一場精妙的交易,趙空守護南陽,扞衛南方,而蔡家、張家則為他提供政治庇護與話語權。這便是他在這亂世棋局中的一道必下之棋,萬一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蔡瑁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明了趙空的心思,心中波瀾不驚,麵色恢複了幾分血色,鄭重抱拳:“都尉深謀遠慮,瑁自知輕重,奏章與家書,瑁定親自草擬,措辭得當,八百裏加急送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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