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智將與守林人(其二十九)
字數:4500 加入書籤
“我決定繼續回去當守林人了。”
某一天父親突然對萱葉這麽說。
“為什麽呢。”
萱葉語氣平淡地問。
“那不是什麽好差事,去做的人很少,我一提出申請就得到同意了。”
父親無視了她的問題,將話說完後就把一張蓋著鮮章的文件放在了萱葉麵前。
“為什麽呢。”
萱葉有些困擾地皺著眉頭再問了一遍。
雖然她嘴上這麽問,但她心裏很明白,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並不好過,大概是父親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了吧。
“即使、即使你已經厭倦我了,也不應該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你知道自己已經多大歲數了嗎?你要是嫌我煩,我會搬出的,我有在好好工作,我能養活我自己,如果這樣你還不滿意,我可以搬到更遠的地方,我還可以......”
淚水盈上了她的眼角。
或許是處於下意識,萱葉把父親的衣角握得很緊,但她本人卻似乎並沒有察覺。
“你又要拋下我了嗎......”
“萱葉......”
父親有些絕情的拉開了萱葉的手,還稍稍把臉別過去了些。
“老爸以前在當守林人的時候,有個沒有血緣的哥哥......”
“你那些故事我已經聽過無數遍了,我已經不想再聽了!”
“是嗎......”父親苦笑著這麽低語:“我已經和那邊說好了,守林人有薪水,退役的補貼也會照發,不過森林裏用不上那些玩意,你就代我收下吧。”
“等...等...”萱葉有些詫異地睜大眼睛。
“那邊已經很久沒人管理了,我打算現在就出發。”
大概是怕被萱葉發現吧,父親甚至連行李都沒有收拾,可是他想離開的決意絕不是假的。
等萱葉從父親的話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父親已經背過她準備離開了。
“給我站住!”
萱葉拚上全力上前抓住了父親的手,但那個白發蒼蒼卻依舊很健壯的老人隻是輕輕將手一揮,萱葉整個人就仰躺在了地上。
“我要回去找回我的夢想了。”
“求你了,不要再丟下我了。”
仍倒在地上的萱葉嗚咽著說。
“萱葉,你已經該離開我了。”
這是父親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他毫無留戀的離開了,從此以後再也沒回過這個家。
事到如今,萱葉才覺得在老家和父親度過的那些平淡日子,回想起來似乎好遙遠。
是啊,我想起來了,這就是我的夢。
是個父親還在夢。
......
萱葉閉上了眼睛,用手捂住了耳朵,腳下的土地開始坍塌溶解。
世界突然開始下起了雨。
那一刻萱葉沉入了冰冷的水淵,徹骨的水不停地從她的嘴巴、鼻子、耳朵、眼睛裏灌了進來。
她感到窒息,感到絕望。
但她卻不想掙紮,也沒有任何力量再去掙紮,隻能任由身體慢慢沉入水底。
即使那個地方漆黑得可怕。
“那個沒講完的故事,你願意再聽我說一遍嗎?”
突然有人問。
熟悉而又威嚴的聲音透過了冰冷的水傳入了萱葉的耳朵裏。
算了吧,那個年輕守林人和為了他舍棄性命的兄長之間的悲情故事,我已經聽到倒背如流的程度了。
但是,
如果還能再回到那時候,我或許應該會想把它聽完吧。
這樣,那個人也或許就能再多停留一會兒了吧。
“如果你想聽的話,那就試著自己站起來吧。”
聲音還未離去。
這又是什麽夢嗎?
如果這是夢,想要逃避的話,不就隻能被關在夢裏了嗎。
萱葉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視線漸漸清晰、聲音也漸漸正常。
身體蘇醒了,溫柔的月光透過了水麵灑在了她的臉上。
萱葉猛地坐了起來,這時她才發現水意外的很淺,即使她坐著也才沒過她的腿。
水慢慢地退去,星光閃耀的夜空下,出現的是一望無際的美麗沙海。
而夜晚的黑暗之中,有個熟悉的背影正坐在旁邊。
萱葉睜大了眼睛,眼眶緩緩地盈出淚水,她哽咽了好幾次才用發抖的聲音喊道:“老爸!!!”
“我說過,見過了,就回去吧。”
父親極度平淡地回答道,甚至沒有轉過身來看她一眼。
“不是說好了這一次就給我好好地講完的嗎?”
萱葉的身體顫栗著,這個各種意義上都很沒下限還缺乏常識的父親真的很讓人火大。
“你已經能自己站起來了,所以我要說的你也都知道了吧。”
“嗯,我早就知道了,從一開始就知道,因為老爸是個執拗的人,不會輕易說出自己的憂慮,所以我從以前就很擅長猜老爸的心思。”
父親不擅長說漂亮話,他曆來隻會用行動來證明自己。
我喜歡學著他的模樣,想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誰又猜不出自己從小就向往著的英雄的想法呢。
他這一切複雜的舉動,隻不過是想告訴我,就連他這種年紀的人也可以重新撿回自己的夢想,那我又怎麽不可以呢。
他拚上性命的舉動全部都是為了我,我不是現在才明白,我隻不過是沒有承認這一切的勇氣罷了。
英雄啊,總要說到做到,英雄啊,還不能認輸,但是誰又能永遠做到一切、誰又能永遠不認輸呢。
“那我也就不多說什麽了。”
父親哈哈地笑出了聲,笑到溫熱的淚水都滴了下來。
“對不起,萱葉,老爸要先一步去向媽媽道歉了,以後的生活就要靠你自己了。”
父親回過了頭,臉上是熟悉無比的爽朗笑容。
話剛一落下的瞬間,萱葉被父親全力地抱在了懷裏:
“不過,我想一定沒有關係吧,因為你已經是個優秀的大人了啊。”
啪嗒——
暖暖的溫度落在了萱葉的臉上,然後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萱葉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我又被趕走了嗎?
她伸出手,輕輕撫去了還掛在麵前這個黑發青年眼角上的淚水。
“你在哭嗎?”
“混賬,我怎麽可能會哭,我可是......哈啊?”
“我做了一個夢,但我忘記那是什麽了。”
可是那一定是個父親還在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