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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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瞳軍知道慕容忤重建屠城的意圖所指,所以將川帥的骨灰撒在了這條通道上,讓每一個進入屠城的人都可以踐踏川帥的靈魂。而你剛才看到的那些代表詛咒的小人像,估計也是從幽瞳軍那流傳出來的。”

    “踐踏?”薛瑩喃喃,“他們憑什麽?”

    “就憑他們都是無辜的受害者。”

    薛瑩橫生悲憤之情:“川帥又何嚐不是受害者?!”

    麵對這樣的質問,蔡鏵也隻能回以沉默。

    薛瑩解開係在腰間的小包,倒出一把泥土:這是她從明途師父的墳頭拿來的。

    緩步上前,將泥土撒在路上,她在心裏默念:明途師父,隻要能陪著他,哪怕被千萬人踐踏,你也是願意的吧?

    現在,再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什麽所謂的使命可以阻止你們在一起了。

    走到城門外,蔡鏵說:“現在幽瞳軍已經被悉數殲滅,他們的本意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頓了頓,“你要明白,你和慕容忤做的事情,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你是穿越者,可以幹幹淨淨地脫離這個世界的因果,但慕容忤不能。”

    薛瑩啞聲問:“什麽意思?”

    “被這麽多人日夜詛咒,他就算死了,恐怕也無法得到解脫。”

    薛瑩的淚水靜靜滑落:“所以呢?”

    “所以,你別恨他。”

    “別恨他、別恨他。當初我爹害我的時候,他是這麽跟我說的,現在他害我,你又這麽跟我說。身為受害者,我怎麽就連恨一個人的權力都沒有了?”

    “別人怎麽想,他是不在乎的,但你不一樣。反正他就要死了……”

    薛瑩打斷他的話:“他不會死。”

    蔡鏵一怔:“什麽?”

    薛瑩咬牙切齒:“他不會死。我會讓他活著。”

    蔡鏵過了好一會才感慨:“你是有多恨他?”

    “我就是恨!我不想釋懷,我不想放下!”薛瑩嗚咽,哽咽不已,終於說出了心底最深處的告白,“我不想忘記他。”

    “所以,讓他活著,到底是因為愛他,還是因為恨他?”

    “……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對他有多殘忍?這個世界上已經有那麽多人恨他、詛咒他了,你就非得再插一刀嗎?”

    這話讓薛瑩差一點就動搖了。做出這個決定,她經曆的矛盾掙紮和痛苦誰能理解,可是:“我想讓他因為我而痛苦。”

    “然後呢?”

    “然後,活著就會有希望。”薛瑩抹掉眼淚,“說不定有一天他會遇到一個適合他的好姑娘,陪著他、讓他過上好日子——不管是多久,哪怕隻是短短幾天,就足夠了。”

    蔡鏵不懂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又愛又恨嗎?”

    “是啊。”薛瑩啞然笑了,“愛和恨同樣的濃烈、同樣的執迷不悟、至死不渝,很可笑吧。”

    蔡鏵沉默許久:“算了,事到如今,我也隻能給出微不足道的祝福了。其實,你們兩個都是好人,好人應該有好報的。”

    薛瑩沉默了:昔昔也是這麽說的,結果呢?

    她一點希望都看不到。

    ……………………

    噩夢如同泥沼,將人困在其中。

    薛瑩走上祭台,抬頭看城牆的最高處。

    蔡鏵換上了白袍,舉手時風鼓滿了衣袖,飄然欲仙。

    古老的語言從他口中溢出,帶著蒼涼的咒語喚醒了地底下通天國的幽魂,狂風從地麵旋轉生起,天色陡然陰暗下去。

    然後,蔡鏵縱身一躍,從牆頭跳下,墜落在薛瑩前方不遠處,鮮紅的血花在她的裙角綻開。薛瑩抽出身旁的戰旗,揮下。

    城門被打開,被困許久的人們如潮水般湧出,但原本富饒平和的稻田早已化身煉獄,溝壑縱橫,將逃竄的人潮分割成塊,烈火、洪水、毒氣,無數的人在慘叫和哀嚎中倒下。

    有人看見了祭台上的薛瑩,意圖衝上去,卻被守在周圍的士兵如同收割稻穀般斬下了頭顱。

    空曠的原野慢慢被屍體淹沒,血水湧動,匯成河流。

    有人僥幸地逃過重重陷阱,衝到最外圍開始往山上爬,守在山頂的疆北軍卻用箭雨和大石頭將他們死死壓製住。手無寸鐵、瘦骨嶙峋的人們根本不是裝備齊全的疆北軍的對手,隻能發出絕望和悲憤的怒吼,在倒地的那一刻仰望日月無光的天際,圓睜死不瞑目的雙眼詛咒造成這場悲劇的元凶。

    人太多了。

    盡管疆北軍的守衛將祭台圍成了鐵桶,但源源不斷的人潮還是將鐵桶的範圍逐漸壓縮,守衛沿著祭台的台階一步一步後退,而每後退一步,那一層台階都會被鮮血染紅。

    看著那些充滿仇恨、衝自己瘋狂咆哮的人潮,薛瑩麵無表情,計算好時間,抽出另一邊旗幟。

    這時,大地忽然轟隆隆傳來巨響,她停頓了一下,抬頭看天。

    暗無天日。

    地麵的抖動越來越劇烈,大地裂開一道道口子,如同巨獸張嘴,將滿地的屍體和鮮血吸入口中。

    一個人落在她身邊,對她說了什麽。

    但此時她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回頭看著那個人,露出淒婉的笑意,做了三個字的口型:

    “結束了。”

    “不……”躺在床上的人青筋暴突,渾身的肌肉緊繃至近乎炸裂,掙紮著想要從夢境中醒來。

    但夢境沒有結束。

    他看見鮮血從祭台的最高處蜿蜒而下,他看見薛瑩的頭顱被掛在城牆最高處。

    大地的轟鳴聲靜熄了。

    他踩過堆積如山的屍體,一步步走近那座城。眼裏所有的景象都是黑白的,隻有那一顆頭顱,如此清晰。

    “慕容忤,我詛咒你,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他倏然睜開眼,耳朵裏先是一陣嗡鳴,然後歸於寂靜。

    他掙紮著起身往外衝,經過的士兵無不驚駭地看著他,有人在衝他喊什麽,但是他已經看不見這些人了,一心一意往那個方向狂奔。

    他的身影如此之快,沒有人能阻止他。

    可是,到了他印象中的那個地方之後,他卻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場景。

    填平了。

    屠城所在的盆地被完完全全填平了,一望無際的戈壁看起來那麽安靜,絲毫看不出這裏曾經發生了什麽。

    他茫然跪地,伸手無意識地扒拉了幾下,然後絕望地發現這麽做根本就是徒勞無功。他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哪怕是呐喊,可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為什麽?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