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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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五章誰的“我”?

    大牛對這些吵鬧恍若未聞。他癡呆呆繞過山坡,就看到幾棵大樹遮擋下、山坳中甩著牛尾巴的健壯公牛,正在哪裏悠閑地吃草,旁邊還臥著幾頭更加悠閑的母牛。

    大牛下意識走向那頭公牛,熟練的順手一牽,公牛一點沒反抗,順著牽引力牛頭扭向大牛,並溫順的發出一聲長長的“哞——”

    繩索在手,大牛卻下意識的反問出聲“我怎麽知道要……抓這頭牛?”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繩索,這段牽牛繩隻是普通的麻繩,繩索的斷裂處一片焦黑,仿佛剛剛是被火燒斷。

    是被火燒斷的嗎?

    大牛腦海中不知道為什麽閃過剛才抓的蛛絲,兩個字浮出腦海雷火!

    普通的牽牛繩,怎會被雷火燒斷?

    大牛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他再度低頭檢查了一下牛繩——大約,這截牛繩,這半截繩索,並不完全是鄉間常見的麻繩。

    我原先手裏的繩子,是什麽樣子?

    大牛心中才這麽一動念,蜘蛛木玩具突兀地在手中出現。蜘蛛腹內吐出的半截蜘蛛絲,絲線頭呈現焦黑色,隱隱散發著……燒烤的味道。

    大牛嚇了一跳,他趕緊甩了甩手,準備將神出鬼沒的木頭蜘蛛甩掉。但這木頭蜘蛛像粘在他手上一樣,哪怕他再怎麽用力,哪怕手背完全向上手心攤開向下,那木頭蜘蛛依然粘在他掌心。

    坡頂傳來一聲大喊“好!大牛,你會變戲法呀?快把這個戲法教給我,不然我不跟你玩了。”

    誰稀罕跟你玩?

    大牛想辯解,說這不是戲法,可是他張了張嘴,發現這具身體的舌頭太笨,舌頭在口腔裏盤了兩圈,沒有發出一個聲音。

    要是木頭蜘蛛消失就好了,最好它們趕緊消失——這個念頭才動,木頭蜘蛛憑空消失。

    孩子們大聲尖叫起來“大牛,再來再來,再變個戲法。”

    “傻牛,快點快點,你今天怎麽了,怎這麽不聽話?”

    “蠢牛,聽不懂我的話嗎?你今天想造反?你不怕我們告狀去?”

    大牛目光鎮定地掃過那群孩子,發現這群孩子各個沒有他高,沒有他壯。

    一聲不響的大牛漠然地牽著牛繩走向坡頂。

    那群孩子見到大牛迎麵而來,一點沒有害怕的意思。幾個大孩子彎腰從地上撿起泥塊石塊,亂紛紛的擲向大牛,一邊扔一邊大聲罵著。

    “死牛、傻牛、蠢牛,你敢不聽話,你敢造反,看我不砸死你。”

    ……

    牽著牛一聲不吭地迎麵走向那群孩子,上到坡頂時,大牛腦海中無意閃過一句話“這大牛有智力缺陷,這群比他弱的孩子,居然一點不怕,而且習慣了欺負人。”

    這念頭閃過後,大牛身子詫異地停頓了一下,默默反問自己我怎會這樣想?我怎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反省大牛,難道我不是大牛本人?

    雙方距離近了,孩子們的投擲動作並沒有停止,泥塊石塊雨點般落下,落在大牛身上,大牛恍若未覺。落在真正的牛身上,牛急了,大叫一聲揚起了牛犄角,拋蹄甩鼻子地要衝向那群孩子。

    也幸好大牛拉的緊,牛並沒有掙脫。但孩子們沒有原諒,他們嚇得一哄而散,一邊逃一邊大罵“傻牛,你敢讓牛頂我們,你死定了。賠錢……敢不賠錢,啊,你等著!”

    大牛沒感覺一樣牽著牛走著,他沒感覺到牛在奮力向前,仿佛牛沒用什麽力氣。他沒感覺要向哪裏走,仿佛自然而然找準了方向找準了路。仿佛這條路他走了無數年。

    孩子們一哄而散,大牛牽著牛,漫無目的繼續前行。這時候,大牛以往的人生像過電影一樣,一幕幕從雲朵眼前掠過,大牛一邊回憶著過去,一邊納悶的自忖“旁觀者?我為什麽像是一個旁觀者?

    啊,我過去的人生,為什麽像是一場夢……呀呀呀,難道我現在夢醒了?

    難道我現在突然變聰明了?

    難道我現在不傻了?我有了智慧?”

    正胡亂想著,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怒吼“你個死牛你敢偷懶,你撿的柴火呢?牛背上怎麽光光的?”

    這聲咒罵來自一位中年男子。

    緊接著,一個更加尖利的中年女人的聲音響起“作死的,你這個死牛,趕緊給我撿柴火去,撿不夠柴火,你跟你家那些賠錢貨都不準吃飯。哼哼,你這個喪門星,當初怎麽不淹死你,看你懶,餓不死你們。”

    在大牛的記憶中,最早說話的那個男人是他二伯,最後說話的那個女人是他二嬸。

    大牛姓李,他的父親李三湖,排行第三,他父母如今已經雙亡了。什麽時候亡故的他已經記不得了。他隻記得,這些年他跟大姐與小妹,都隨二伯李二河一起生活。

    李大牛的爺爺李樂還在,與大伯李長勝一起住在另外的院落,大伯奉養著爺爺奶奶。

    除了李二伯李二河之外,李大牛的長輩裏還有一個小姑,以及一個小叔。小姑如今已經出嫁了,小叔還在城裏讀書,據說書讀的很不錯,很有希望考上秀才。

    記憶中,李大牛還有一個大姑,但她很早就嫁人了,也很早就因難產而去世。剩下幾個表親常年不來往,親情也就淡漠了。

    李大牛的記憶中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小村莊屬於哪個國家,自己的國家又處於那個曆史階段——這些知識對於鄉村長大的李大牛來說,太過於高遠。

    他甚至不太記得李大伯一家的生存狀態,隻模糊記得,自己爺爺奶奶經常來家裏。

    記憶中,李大牛對爺爺奶奶的樣子也不很清楚。潛意識中,他似乎很怕爺爺奶奶,但他並不怕二伯二嬸,雖然後者跟前者一樣經常打罵。

    他模糊的記得一些小時候的情景似乎自己小時候也是住在如今這個院子裏,二伯二嬸一家人是後來搬入的——在自己父母去世後,爺爺奶奶領著二伯二嬸搬了進來,然後自己這個家,就變成二伯二嬸的家了。

    記憶中,李大牛隱約覺得,自己小時候過的日子很溫暖,遠不像如今這樣吃不飽穿不暖。似乎那時候,家裏還有仆人伺候,而他作為家中第三代長孫,很受父輩祖輩寵愛。

    不,不是這樣的……好像,自己歲之前不是住在村裏,但……是住在哪裏呢?怎麽完全沒有記憶?

    似乎,自己第一個記憶是被仆人抱著進村,穿的是錦羅綢緞,跟在一對笑得像花一樣的中年夫婦身後……

    一想到過去,李大牛突然感到劇烈的頭疼。

    他腦海中連續閃動著一副副圖像,是二伯二嬸晃動的臉;是自己在昏迷中,二伯二嬸的臉在麵前晃動,表情很凶惡——那時候,似乎父母剛去世不久……

    李大牛的目光穿過敞開的院門,掃過整個院落。他看到一個瘦小的、大約十來歲的女孩,身影縮在廚房門邊,被二伯二嬸的嗓音嚇得瑟瑟發抖。如今這小女孩擔心地望著他,伸手隱晦地指了指院子一角,不知想表達什麽意思。

    小女孩瘦小的身影上,衣服滿是補丁,大小也不合適。另一個大約五歲的女孩,從大女孩腰間探出頭來,小心翼翼的張望著,這小女孩骨瘦如柴,腦袋很大軀幹很小,明顯的營養不良症狀。

    掃過這兩個一大一小的女孩,李大牛心中湧出一陣溫暖的情緒,腦海中遲鈍的記憶告訴他這兩個人,一個是他姐姐,一個是他妹妹。如今,他姐姐滿眼含淚,幾次想插嘴,卻有一副膽怯的模樣,不敢開口。而他妹妹,被大姐反手摟在懷中,緊接著,廋骨伶仃的妹妹頭埋在大姐的懷中,肩膀一直抖動,似乎在哭泣。

    看到小妹無聲哭泣,李大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這怒火遏製不住,讓他的五髒六肺都劇烈疼痛起來,他需要使出全身力氣,才不讓這股怒火控製他的雙手。

    也就在這時,正房、堂屋裏衝出一胖墩墩的小男孩,這胖墩墩小男孩手裏拿著一根竹棍衝到李大姐身邊,嘴裏大喊“死賠錢貨,你偷吃我的點心,是不是?我的點心少了,定是你這賠錢貨偷吃的,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小竹棍落在大姐的身上,大姐卻不知道躲避,她隻顧緊緊抱著懷中的小妹,身子抖動不停。

    竹棍落在大姐身上,劈裏啪啦亂響。李大牛心中怒火轟的一聲,如同熔岩迸發般不可控製,他甩掉牛繩,幾個大步竄到大姐身邊,伸出手,憤怒的一抓,掐住小胖墩脖子,單手把小胖墩舉在半空中。

    小胖墩脖子剛被掐住的時候挺憤怒,手裏摔摔打打,腳也四處亂蹬。李大牛怒氣上湧手上微微使勁。頓時,小胖墩兩眼鼓出難以呼吸。片刻,不等二叔二嬸反應過來,小胖墩兩眼翻白雙手軟軟垂下,俏無聲息。

    李大牛剛掐住小胖墩時,手裏隻是揪住衣領,等小胖墩掙紮,他的手伸縮之間,滑上了對方脖子。在他手掌鬆勁時,正屋裏,尾隨小胖墩又衝出三個女孩。

    這三個女孩,最大的年紀比大姐還要大,最小的十歲左右,中間那位,年齡與李大牛相仿。

    三女孩不差小胖墩前後的衝到李大牛身邊,齊聲發出尖利的叫聲,二話不說拳打腳踢李大牛,邊打邊罵“傻子,快鬆開我家小弟……你你你,你不想活了,敢動我家小弟,賠錢貨、喪門星、小禍害,我打死你,打死你。”

    三個女人手掌拍打在李大牛的身上,李大牛沒感覺到疼痛。當其中一位女孩轉向了大姐,一巴掌扇在大姐臉上,李大牛心疼得顫抖起來。

    這時,李二伯反應過來,衝過來掄起拳頭,奮力捶打李大牛,赤紅的眼睛大喊“你這個死憨子,放開我兒子,我今天打死你。”

    李大牛鬆開了小胖墩。

    李二伯的拳頭並不停止,他繼續捶打著李大牛。李大牛沒感覺到疼痛,他甚至沒感覺。

    但他很煩。

    他如同鬼使神差一般,左手架開李二伯的拳頭,右手拳頭在李大伯眼前一晃,李二伯趕緊用手來架這隻拳頭,腹部因此大敞。李大牛拳頭順勢下滑,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拳頭已經擊中李二伯的胃部所在。

    拳頭落下去,李大牛感覺李二伯的腹部充滿油脂。這一拳雖然很大力,但他感覺僅僅如此而已,力量不會讓李二伯重傷,但絕對令對方失去反抗能力……我怎會知道這個?我怎能恰到好處的把握拳頭輕重?

    拳頭落下,李大牛忽然感覺一股莫名熱流,順著胳膊湧到拳尖。他毫不猶豫的將這股熱流灌入李二伯體內,讓熱流去撞擊李二伯的胃袋。

    這股熱流不僅撞擊了李二伯的胃袋,由於有這股熱流存在,李大牛這一拳深深的擠入李二伯腹部,他感覺到李二伯腹內腸子與胃袋,被擠壓的凹陷下去。但他沒有停止,繼續快速擠壓,直到肚皮貼近了脊椎……別管李大牛怎麽知道肚皮貼近了脊柱。

    然後,李大牛意興闌珊的收回了拳頭。

    這一拳,即使是神仙都受不了。

    快速地壓縮腹腔,使李二牛胃部裏的食物,以及大腸小腸內留存在的食物殘渣,從李二伯體內亂了套,腸道、胃袋雖然沒有受傷,但胃內食物順著拾到向上如井噴,腸內物質向下……

    於是,李大牛剛鬆開李二伯,李二伯的鼻子嘴巴就如噴泉。胃液食糜從嘴部噴,肛門菊花像大開水龍頭的水管,衣物都無法遮擋,直接像是水管澆地一樣,淋濕了一大片泥土。

    李二伯本人則因為這劇烈的腹腔壓縮,一秒不停頓的陷入昏迷。他倒下的時候,身體依然不斷抽搐,鼻子嘴巴向外噴吐酸液,臀部則形成小噴泉。

    這一拳的效果,讓所有的尖叫頓時平息。

    但緊接著,反應過來的李二嬸一扭頭,從院子角落裏抄起一付釘耙,劈頭蓋臉的向李大牛頭上打去,一邊揮舞一邊大喊“作死的孽種,連你二伯都敢打。你這白眼狼,我白養了你十幾年,今天我了結了你,讓你下去陪你的父母。”

    釘耙連續向李大牛頭部砸來,李大牛躲閃的很快,鋒利的釘齒帶起風聲,幾次要落在了李大牛的頭上。

    等李二嬸說讓李大牛下去陪父母,李大牛感覺再也控製不住怒火了。他一個閃身,衝到李二嬸身側,掄起巴掌,一巴掌扇在李二嬸的臉上。

    好吧,李大牛過去常聽人說什麽“打得你滿地爬”,但這是李大牛第一次親眼目睹,被“打的滿地爬”是神馬樣子。

    李二嬸挨了這一巴掌,身體頓時失去平衡,釘耙被甩了出去,為了恢複身體平衡,她腳下拚命地竄動,雙手胡亂揮舞,希望能夠重新站直了別趴下。

    這時候,釘耙在空中飛翔。空出雙手後,李二嬸不停地用雙手撐地,希望自己重新跳起來。但餘力綿綿不斷,她幾次撐地都緩和不了衝擊波,以至於……

    二嬸最終呈現出來的樣子,可不就是滿地爬嗎?

    李二嬸終究沒有爬起來。

    等到她卸去李大牛這一巴掌的衝勁,她已經手腳無力,直接翻滾起來。等她奮力發出一聲尖叫,卻發現口齒似乎關不住風,一側的臉龐迅速腫了起來,牙齒似乎掉落了幾顆,以至於嘴唇腫大的,發不出正常聲音。

    剛剛從堂屋裏衝出來的三個女孩,嚇得躲在了一邊。接下來,院子裏隻剩下了李二嫂的哼哼。

    李大牛歪著腦袋,看了一下李二伯。偏偏他這歪著腦袋觀察的姿勢,讓人看起來憨憨傻傻,腦袋裏缺了一根弦的樣子。

    等了一會兒,發覺院子被嘔吐物以及糞便弄髒了,空中的臭氣令人不能忍受,李大牛走近李二伯,腳尖一挑,李二伯被他踢出院落,身體還在院外滾了幾滾,而後發出重重呻吟,以及劇烈的咳嗽與喘息聲。

    慢慢走到小胖墩身邊,李大牛用腳尖挑起小胖墩,輕巧地將對方踢出院落——小胖墩身體滑墜麵,無聲無息……李大牛怎會知道如此高明的施勁技巧?好吧,李大牛對此並不關心。

    小胖墩跌的並不重,因為李大牛很好的控製住了力道,以至於對方身體接觸地麵後,力道剛好卸盡。小胖墩因為是腹部先著地,而後又在地麵上滾了幾圈,每次翻滾都相當於壓縮腹部,使得肺部快速充氣——這不是人工呼吸嗎?

    因此,小胖墩的身體停止滾動後,他馬上蘇醒過來,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喘氣聲。

    小胖墩的咳嗽聲響起,地上的李二嬸不管傷勢多麽沉重,意識是否清醒,身子跳了起來,衝出小院,衝到了小胖墩身邊,一把抱起小胖墩,嘴裏含含糊糊說著什麽,滿臉的母愛。

    李大牛慢悠悠看了眼那三位剛從堂屋出來的女孩,動作顯得很癡傻。這三個女孩,應該是他的堂姐與堂妹。

    李大牛一句話也不說,抬手指了指門外。

    在李大牛想來,他這舉動沒什麽惡意,他嘴笨,不耐煩與人爭吵也不會與人爭吵。幹脆誰也不粘,請人走路。

    但在他堂姐堂妹眼中,這時候的李大牛目露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樣子。而他動手的後果……都在院子外躺著了。

    三位堂姐堂妹隻稍稍猶豫了一下,大堂姐立刻奔出院門,嘴裏喊著“娘,娘,弟弟怎麽樣了……”

    兩位堂妹也沒有堅持多久,大堂姐跑出去沒多久,她們遠遠的繞開李大牛,順著門邊跑出院落,而後圍在自己爹娘的身邊,聲聲呼喚……

    李大牛淡淡的望了一眼門外的公牛,他正在考慮這頭公牛該怎麽處置。公牛似乎感覺到李大牛目光裏的凶狠,二話不說,乖巧的自己邁過門檻,悄悄的進入院中……那麽,李大牛隻剩下關好院門,把院門用門杠頂住的動作了。

    院門外,三位堂姐堂妹,還在各種尖叫,各種呼喊,院子裏隻剩下李大姐與李小妹,大姐看到李大牛栓好了門,馬上擦了擦眼淚,膽怯的說“大牛,我,我去做飯哈。”

    李大姐腳下動了一下,馬上又停住腳,說“米糧都……被二嬸鎖起來了,咱沒有鑰匙,今晚咋辦?咱……吃什麽呀?”

    李大牛默默地打量著院子,他目光四處轉了轉,在柴堆邊發現一柄破舊的斧頭。

    李大牛沉默的走過去,抓起斧子,走向了堂屋大門。

    李大牛對堂屋各種鎖子舉起斧頭,跟進來的李大姐發出一聲尖叫,想做出阻止的動作,但這聲尖叫沒讓李大牛有絲毫遲疑。

    斧子落處,櫃子上的銅鎖直接劈開。

    將堂屋內所有鎖子全部劈開,李大牛拎著斧子進了書房。這次,他揚起斧子的時候,李大姐摟著跟進來的小妹,怯怯的自言自語“這把銅鎖也值六七百文……鎖子劈了就不值錢了,櫃上沒了鎖子,咱怎麽交代?”

    交代?跟誰交代?需要交代嗎?

    鑰匙不在自己手裏,這樣的鎖子對自己是枷鎖。哪怕再值錢,不過是值錢的枷鎖,留它有何用?難道是為了禁錮自己,圖個樂嗬?

    這時候的李大牛,發覺自己腦子靈活了許多。可惜靈活的腦子還指揮不動舌頭。他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說出口,隻能用行動表達。

    將劈壞的鎖子收拾在一起,李大牛發現,這個家居然有近二十把鎖子。如果這些銅鎖每個都值六七百文,光這些鎖子,對於農家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如此家境,如此富裕,怎麽在他的記憶中,自家姐妹幾個總是吃不飽呢?

    看來這家不是沒有錢,不是窮的吃不了飯,隻是這富裕跟他們兄妹無關,他們並不享受這家的福利。他們瘦骨伶仃、饑餓難耐、衣衫襤褸……

    那麽,我的饑餓與貧窮,要為這種的富裕而驕傲、而自豪嗎?

    李大牛腦海中閃過這個疑問,但他並沒有為這個疑問而糾結,因為答案不言而喻。

    一向被人視作“傻子”的他,自然而然把自己榮譽,跟這個家榮譽區別開來。他覺得這樣天經地義。

    然而,明白“我”與“別人”的邊際,恰恰是智商的覺醒——“本我”覺醒。而明白“我、別人、社會”三者邊際,則開始脫離人形動物範疇,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類”。

    李大牛向門外方向瞥了一眼——不知他怎麽做到的,他的視線居然穿透了院牆,穿透了緊閉的大門,真切地看見牆外。這時候,門外已經聚集了一群人,而二伯二嬸已經在堂姐堂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大堂姐正抱著小胖墩,兩位堂妹扶著二伯二嬸搖搖晃晃。

    人們議論紛紛,有的人在責罵李大牛不孝,居然敢對長輩動手,這是多麽的大逆不道;也有人小聲嘀咕,說二伯二嬸這是遭報應了,黑了心占據弟弟家財,自己吃好喝好,卻對弟弟留下的血脈百般虐待,如今被打出了房門,也是天理循環。

    不過,後一種說法馬上受到駁斥。

    人群中有人反駁說二伯二嬸雖然占了李三湖的家財,雖然平時對人家孩子百般虐待,可他們終究養大了孩子;他們是長輩,長輩百般虐待,小輩動手反抗就是過分了……

    嗯嗯嗯,長輩的尊嚴終究要維護,即使是做惡後的尊嚴也是要維護的。這不是從小的教育嗎?那傻牛,怎麽這麽不受教育?果然是喪門星、大禍害、孤拐命……

    李大牛從堂屋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院中,正對大門口。而後他不緊不慢大開院門,院外的議論頓時小了許多。他轉身,回去坐下,揮了揮手,示意大姐去做飯。

    小妹怯怯離開大姐懷抱,鳥悄地走到李大牛身邊,一句話不說,隻是咬著食指,眼淚汪汪的看著李大牛。大姐站在原地眺望院外,想了想,無聲的看向李大牛。

    李大牛心中湧起一股柔軟,他伸手理了理小妹那枯黃雜亂的頭發。李大姐看到小妹跟大牛玩到一起,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進了廚房。

    廚房裏,所有箱櫃都打開了,這是完全自由的味道。

    然而,這種自由卻讓李大姐不知所措,她往常習慣了聽人吩咐,今日該用多少米麵,做什麽飯菜,李大姐卻全無頭緒。

    站在爐灶前,李大姐發了半天呆,耳畔傳來小妹咯咯的笑聲,這是李大姐第一次聽到小妹的笑聲,這笑聲像一汪溫泉注入李大姐心中,讓她心中一陣……酸澀。

    院外,議論聲依舊響個不斷。聲調似乎越來越大了,像是故意要引起爭論。

    管他呢。

    李大姐隨意取了一些米麵,隨意取了一些菜蔬,渾不管這些東西量大量小,自顧自在灶間忙碌起來。

    耳畔聽著小妹不時的笑聲,李大姐嘴角也帶起了笑容。

    小妹開口,對李大牛說的第一句話是“哥,堂屋裏的點心好吃嗎?”

    這句話讓李大牛熱淚盈眶。他心中微微發酸,二話不說反身進入堂屋,將藏在堂屋碗櫃內的糕點糖果全拿出來,統統塞進小妹懷中“吃,全你的。”

    小農人家,日常裏不會存多少點心。沒有冰箱的時代,所有點心糖果加起來,不過一捧而已。

    看來這些點心,平常也就是二伯家小胖墩獨享,估計,三位堂姐、堂妹也沒有品嚐的資格。

    小妹低聲咯咯的笑,她眉眼展開,摸出一塊糕點整個含入嘴中,閉目咀嚼。那滿嘴含著糕點,腮幫子鼓鼓,眼裏全是幸福。

    一口糕點的幸福。

    院外的議論聲越來越高,院內嘔吐的味道不能忍受。

    李大牛站起身,終究是關上了院門。然後拿起掃帚,開始清掃。

    至於院門關上後,院外的人怎麽想,怎麽去議論,關他何事?

    瘦骨如柴的小妹艱難抱著點心小包裹,笑眯眯的咽一口看一眼。李大牛轉身又回到了堂屋裏,拎起一張桌子返回院中,將桌子擺到小妹麵前。然後把那張椅子……

    哦,小妹太矮了,即使坐在椅子上,也無法把點心包放到桌子上麵,李大牛幹脆拎起小妹,把小妹放到桌麵上,讓小妹直接坐桌上。

    小妹小心地放下手裏的點心包,攤開包點心的紙,從裏麵揀出一塊糕點,眉眼含笑的塞進李大牛的嘴裏。

    這塊糕點並不好吃,李大牛挑剔的發現,這塊糕點似乎有點微微的黴味——別問從沒有吃過點心的李大牛,為什麽覺得這點心不好。

    糕點很硬,難怪小妹無法咀嚼,但是糕點很甜,一直甜到李大牛心中。

    要是有一杯水就好了,讓小妹一邊吃糕點一邊喝水,那一定會很舒服。

    心中這樣想的,李大牛指尖一動,手裏出現一個品相上佳的高腰薄白瓷杯,瓷杯裏有三分之二的水。李大牛見到自己手上出現了瓷杯,心中沒有一點詫異。他很自然將瓷杯遞給小妹,心裏還想到“要是杯子裏的水是溫水就好了。

    這杯水遞到小妹手上的時候,杯子裏的水已經變成了溫水。李大牛將瓷杯湊到小妹唇邊,讓小妹淺酌杯中水,一邊響應小妹的招呼,配合地咀嚼自己嘴裏的糕點。

    門外圍的人還沒有散去,議論聲很大。

    小妹咽下嘴裏的糕點後,捕捉到院外的聲音,悄聲問“哥,哥,二叔二嬸一會兒定去把爺爺奶奶叫來,那咱怎辦?”

    李大牛笑了笑,笑得很憨厚,很傻。

    李小妹見到李大牛的傻笑,頓時忘了剛才的問題,馬上又撿起一塊糕點,塞進李大牛嘴中,而後自己小心翼翼的又撿起最後一塊糕點,滿眼含著笑,將這塊糕點塞進自己嘴裏。

    其實這些糕點並不好吃。

    嗯,這時候,如果有些新鮮出爐的鬆軟點心,就更好了。小妹嚴重營養不良,最好吃一些富含奶質的糕點,比如……蛋糕。

    心中這樣想著,李大牛手上馬上出現一塊熱氣騰騰的奶油蛋糕,他坦然地將奶油蛋糕放到桌麵上,手指輕輕觸碰桌上那原先的糕點紙,糕點紙瞬間消失不見。

    新出爐的蛋糕散發出甜蜜的奶香味,小妹顧不上詫異,馬上發出一聲細弱的驚歎,毫不懷疑的接過李大牛遞來的鐵勺,挖一勺蛋糕笑一下,吃一口笑一下,以至於到了最後,她咯咯的笑出聲來。

    李大牛的目光穿透了院牆,看到遠遠幾個人,引領一男一女兩個老人走得很急。這兩老人身後還尾隨著一位壯漢,李二伯李二嬸依舊躺在院前,半坐著的李二嬸臉腫的透亮,李二伯嘴角雖然清洗幹淨了,可是他半躺著身子蜷曲,雙手捂著肚子,神色極其萎靡不振。

    兩個老人身邊的壯漢大約四五十歲,這位壯漢麵貌依稀與李二伯相同,此刻他滿臉的凶狠,嘴裏不斷的咒罵著“小兔崽子、混賬”什麽的,手裏不停當空揮舞著鋤頭。

    院外圍觀的人都很興奮,他們終於等到大戲開鑼了,還好他們沒放棄。

    這些人並不是不良善,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拿惡毒當娛樂。

    他們隻是平常缺少娛樂而已。

    大家各自喜悅的竊竊私語,紛紛議論著李大伯會不會打死李大牛,李大牛的爺爺李樂,會不會把李大牛綁起來沉塘。等李大牛沉塘之後,真妮與善妮會不會被李大爺李樂、與李大伯賣掉。

    原來,大姐與小妹都有名字的,大姐似乎叫李真,平常稱之為真妮;小妹叫李善,平常稱之為善妮。隻是在李大牛的記憶中,他從沒有從二伯二嬸嘴裏,聽到真妮與善妮的叫法。

    平常的日子裏,大姐似乎被稱作“賤丫頭”,小妹被稱作“賠錢貨”。

    李大牛的目光穿著一堵牆,掃過院外形形色色的人,掃過迎麵來的爺爺李樂,與奶奶李王氏,他目光從大伯李長勝臉上掠過時,不知不覺帶上了一絲凶狠。這絲凶狠讓李大伯渾身汗毛一豎,他腳步停頓了一下,望了望四周,沒發現什麽異常,便繼續前行。

    不過之後他沒有再揮舞鋤頭,嗓門也降低了許多。

    李大牛目光轉回自家院裏,他打量著這處院落。

    不知怎麽著,這處院落的一磚一瓦,似乎被他看的清清楚楚,他看到原先二伯二嬸住的堂屋內,大衣櫃下,有塊石板樣子古怪。

    石板下似乎是空的,裏麵黑洞洞一片。

    此外,堂屋的房梁上似乎也有一處空洞,那處空洞方方正正,裏麵嵌了一個方形木盒,木盒內有幾片紙。

    李大牛心念一動,感覺臥室內、櫃子下的石板藏物暫時不提,倒是房梁上那片紙盒非常重要,他迫切需要拿到手。

    心動就要行動。

    李大牛身子一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出現在堂屋裏,他身子一跳,仿佛沒有體重一樣跳到了半空中,單手勾住房梁,另一隻手在房梁中一拍,鑲嵌在房梁中的木盒跳了出來。

    李大牛伸手抓住木盒,鬆開勾住房梁的手,一點聲響都沒有的雙腳落地。

    木盒似乎由整塊木頭雕刻而成,上麵一點縫隙都沒有,整體看起來就像一塊木板。但李大牛下意識的伸手觸碰木盒上幾個特定地方,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該怎麽做。

    木盒啞然無聲的彈開,露出了裏麵的幾張紙。

    李大牛沒上過學,他本不應該識字。但這幾張紙展開,李大牛發現上麵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

    他知道這幾張紙的內容。

    這幾張紙,是李大牛所在房屋的房契與地契,此外,還有一張三十畝良田的地契,外加一張嫁妝單子。

    四份文書上麵都蓋著官府大印,而且上麵的官府大印不止一個,還有一枚當年這縣裏的縣令私印,以及知縣的上級單位——知府私印。

    那份嫁妝單子很長,足足有十餘張。每張單子上都蓋著知縣與知府私印,最後還有幾個見證人的簽名。這份嫁妝單子上,不僅羅列了許多高檔木材家具,還標注著幾個陪嫁鋪子,以及大約兩百畝的陪嫁田莊。

    陪嫁單子上,還羅列了一些金銀首飾,許多首飾還繪著簡易的圖形,標注著這些首飾是由某個著名首飾店打造,首飾上,鑲嵌著暗記,以及李大牛母親的閨名。

    李大牛目光再度掃過院內,他發現嫁妝單子上記錄的那些貴重家具,大多數都不見了,如今麵前這把椅子,隻是陪嫁單上,六把椅子當中的一個。而桌子也是。

    此外,二叔二嬸臥室內那個大衣櫃,也是陪嫁單子上的有的——那大衣櫃下,有一塊石板很異常。

    李大牛的目光再次穿透了院牆,落在院外那群人身上。

    這時候,他爺爺奶奶已經走到院門口……哦,爺爺李樂手裏握的銅嘴煙袋,奶奶李王氏頭上戴著金簪,是陪嫁單子上的首飾。奶奶手上戴的一個玉手鐲,也是陪嫁單子上的東西——李大牛的目光甚至看到了刻在玉鐲背麵的兩行小字,

    那幾個字一是母親的閨名,二是雕刻玉鐲的玉雕師簽名。

    李大牛冷冷的笑了起來。

    這時,爺爺李樂的煙鍋落在大門上,發出憤怒的響聲。小妹善妮聽到響聲,身子一縮,連忙從桌子上跳向李大牛懷中。正在廚房忙碌的大姐真妮,也趕忙竄出廚房,站在廚房門口,膽怯的望著院門。

    “魁崽你個短命仔,開門,我知你在裏頭,給爺把門打開”,李樂在門外大喊。

    大姐真妮屏住呼吸,仿佛生怕被門外的人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小妹善妮捂住了嘴,拚命的往下吞咽嘴中食物。她很怕吞咽聲過大,被門外的人聽到,因而連呼吸都顯得很小聲。

    李大牛看了看手中拿的木匣,他小心的將幾張文契重新放入木匣中,而後合上木匣。手一翻,木匣原地消失。

    爺爺的煙袋鍋一直在砸門,他越來越不耐煩,敲擊聲越來越重。

    奶奶也憋不住了,她推開爺爺,跳到門前,伸手抓過大伯手裏的鋤頭,重重的砸在門上,大聲喊道“孽種,你怕了?關上門我就治不了你了?你耳朵聾了?趕緊把門打開。

    你個不知死活的孽種,連你二伯都打……我這是做了什麽孽,養出三個白眼狼來。趕緊開門,看我不進去打死你。小雜種,快開門。別以為關上門這時就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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