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地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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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地, 壓龍翻;商君墟, 陰魂亂!乾坤顛倒天公怒,牝雞司晨日月換!”
逢魔時分,家中的長輩尚在忙活, 無人管束的孩童便在街頭巷尾一路唱著僅僅是因為押韻好玩才口口相傳的童謠, 唱的人無心, 卻也不知一路走來,有多少聽者因此有了意。
“住口!誰讓你們胡說八道的!小心我打你們!”
“囉囉囉~小矮子軍爺打人咯~”
蘇小臨甫跟著雁雲衛調動軍務罷, 聽說蘇閬然要去東滄侯府辦事,本是興衝衝粘著去, 哪知聽了一路謠傳的話, 到了侯府前聽見孩童指著侯府們唱這等悖逆的童謠,一時間氣歪了鼻子,攥拳就要追打那些野孩子, 可野孩子們也曉得打不過他, 遠遠地扔了一撥兒石頭子兒和蟲子就嘻嘻笑著四散奔逃了。
“有本事你別跑!”蘇小臨磨著牙剛要追出去, 身後傳來一聲清冷——
“阿臨, 回來。”
蘇小臨誰都不怕, 就是怕他小叔叔, 動輒就罰他扛鐵槍紮馬步,便隻能灰溜溜地走回來, 委屈得不行:“小叔叔,他們在說陸侯的不是呢。”
蘇閬然搖了搖頭,道:“防民之口, 甚於防川。”
“陸侯輔政後,那些百姓分明過得比以前更好,為什麽私底下還要說她的壞話?”
蘇閬然不語,片刻後,牽著蘇小臨進了梟衛府:“她不是為取悅世人而在此的,自然比不得運作官聲之人。阿臨,你是軍人,守土開疆即可,無需與百姓爭執這些末節。”
蘇小臨咬了咬下唇,抬頭道:“可小叔叔,你就一點也不在意嗎?”
眉目清冷的人,不知何時已褪去初見時的模樣,沉默時不再流連於空想,而是學著識破那迷霧中的步步謀算。
“……我在意。”蘇閬然按住蘇小臨的腦袋,壓得他低下頭,“自然是在意的。”
……在意到,有時會按捺不住,把那些人殺個幹淨。
分明已至初春時節,但天色依然是一副陰慘慘的模樣,晨昏之時,總也還見得天地落冰塵,霜華覆枯枝,讓新來的南燕不知何處落居。
人心也是如天色一般的冷,蘇閬然入府時,恰好聽見兩名長史怒聲斥責。
“……到底是誰人如此歹毒!什麽高平地,壓龍翻!我就真不信上天還能應言預警了,太上皇怎麽就信了?!”
“立信如移山,毀人如嶽崩!也不知禮部的人怎麽壓製的謠言!活該被提來問罪!”
那二人正要出去,一轉頭看見蘇閬然,麵上怒色一斂,拱手道:“見過蘇府主。”
“陸侯可在?”
“剛從宮中回來,陪著去的人都說因近日謠言,陸侯受了太上皇兩句奚落,剛回府,便召了禮部的秦侍郎來問話。”
召秦爾蔚?
民間謠言本不關禮部的事,可自從民間謠言起,今年趕赴京城的應試舉子因此爭執起來,禮部應該下轄的儀製清吏司對此管束不力,致使那些舉子爭執間還流出了不少嘲諷女侯的打油詩,一時間謠言擴散,使得陸棲鸞今日去拜見太上皇時,被當著群臣的麵不輕不重地點了幾句,落得沒臉。
秦爾蔚因與陸棲鸞本就因身世一事有所隔閡,收到陸棲鸞的帖子讓他“來一下”時,嚇得六神無主,慌亂之下連遺書都寫好了,一副悲壯之態踏入東滄侯府後,倒是反把陸棲鸞看得一愣,還當他是家裏出事了,問了兩句才哭笑不得地說明來意。
“……民間謠言而已,現在朝中一團亂局,不借口找你麻煩,隨便把你喊來談一談,怕是會落人口舌。”
秦爾蔚戰戰兢兢道:“那陸侯喚我來是?”
陸棲鸞抬頭看蘇閬然來了,稍稍坐遠了些讓開位置道:“怎麽來得這麽晚?”
“阿臨調皮了點,提點了他兩句。”
“小孩子而已,你也別對他過於苛求了。”言罷,陸棲鸞轉過來對麵色尷尬的秦爾蔚道,“閑話休提,你我自幼一起長大,雖然看不對眼,但到底知根知底,我今日尋你來,不是為了翻舊賬找你麻煩的,隻是有些好奇,你當日是為何如此肯定我乃西秦出身的?單憑一件玉佩我是不信的,可是你見過什麽人,對你說過什麽事?”
秦爾蔚眼底驚慌了片刻,道:“此事、此事既已平息,陸侯何必再翻出來……”
陸棲鸞提起酒壺將他麵前酒盞斟滿,淡淡道:“我就是要翻出來,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和易門勾連過。”
“我沒有!”秦爾蔚連忙否認,急急解釋道:“我所知者,皆是從一個修羅寺的老僧處得知,絕對沒有和易門中人勾結過!”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對那裝神弄鬼的家夥到底知道多少。”
秦爾蔚麵露難色,隨即歎了口氣,看向蘇閬然,躊躇間,陸棲鸞道:
“無需避忌,他是我唯一信重之人,連他都叛離了,我還不如死了的好。”
秦爾蔚看了一眼外麵森立的府衛,曉得再不說,這宴隻怕便要變成鴻門宴了,隻得將以往的事細細道來。
那是他因父親調至京中,與陸家告別離開遂州後,搬至京城第一日,家仆在新府前收拾行李時,不慎把一隻盒子打落在地上,裏麵裝的是他臨走時和陸棲鸞打鬧摔破她的那塊,本就碎成兩半,掉在地上後更是摔得七零八落,根本無法修補。
秦爾蔚當時也沒放在心上,隻想著改日物色一塊更好的賠給陸棲鸞就算了,但此時剛好路過一隊佛僧,為首的僧人剛好踩到了玉佩碎片,撿起來看了半晌,便說秦爾蔚要有災劫臨身了。
秦爾蔚當然不悅,但出於教養,也沒有與僧人爭執,那僧人卻不願就此作罷,下了一張帖子,約他兩日後在護國寺喝茶。秦爾蔚接了帖子覺得莫名其妙,回去拿給秦父看,秦父卻說那是修羅寺的僧人,受皇帝看重,如能搭上關係對他以後的仕途有好處。
秦爾蔚向來聽話,如約前往護國寺,一入禪房,卻赫然見佛門清聖之地,四麵牆上皆各掛了一副女子畫像,至少女到少婦,同一張麵目,曼妙宛如真人。因畫像太過傳神,秦爾蔚一眼認出那少女的一副是他青梅,好奇之下,問那僧人怎會有他青梅的畫像。
僧人歎氣,連歎魔障孽緣,秦爾蔚好奇之下相問,僧人倒也沒有隱瞞,說這個故事隻要說出來,他的大限就要到了,但他死局已定,或早或死都是一樣,索性便告知了他。
僧人來自於修羅寺,寺廟裏幾年前被朝廷送來一個人,這個人重傷不醒,似是被人以殘忍手段把後背人皮生生剝去一塊,體內亦是身中劇毒,朝廷的人把這個人交付給他們,並派了許多不知何處來的醫者調製致幻湯藥,告知寺中僧人,此人謀逆,要求他們保罪人不死,把他每日說的話都記下來,定期送至朝中。
罪人是做什麽的,他們一概不知,等到三五日後,罪人終於醒過來,見到自己的處境,不焦不躁,也不說話,直到一個老僧得到朝廷的指示,要前來勸他歸順,罪人看了他一眼,第一句話就說這個老僧四天後會死。
老僧惱怒,拂袖而去,四天後出門時,腿寒發作,竟從台階上跌下去摔死了。這本是個意外,但很快,罪人又指著來給他送藥的一個年輕醫者,說他明晚也會死。
老僧年邁,會不慎摔死也說得通,可醫者身強體壯,不信他所言,次日入夜,特意去了禪房和一個僧人下棋,待至中夜時,醫者覺得口渴去添茶,剛下了榻,一時犯困穿錯鞋子沒站穩,後腦磕在了棋盤一角,竟也死了。
次日修羅寺的住持連忙去審問罪人到底是不是他殺的,罪人找他們要了紙筆,一邊悠閑地作畫,一邊說他已是階下囚,雖沒有殺人的本事,卻有閻羅手段,朝廷貪婪他預見天下事之能,是以把他囚在此地。
住持依然不信,與他打賭,賭自己的命,若是他贏了,就要罪人剃度出家,為朝廷效力。罪人說,本來以住持的修為,江湖上少有人能取他性命,若打賭,就是與天鬥,問住持敢不敢。
住持認為此人作惡,一心正佛門威嚴,執意作賭,罪人應允,閉眼算了片刻,說住持的命排好了,七天內必死。
修羅寺的住持亦是高人,前兩日,身側皆是馬匹失控、屋梁坍塌之事,住持武功高強,都一一避開了,第三日第四日,寺外來了許多仇家挑釁,苦戰之下將仇家擊斃,但住持也受了傷,第五日,竟是因為徒弟忌恨住持不傳授真經,在他的湯藥裏下毒,第六日險死還生後,住持終於怕了,讓罪人快停手,罪人卻說命數已定,無法更改。
住持熬至第七日,心覺死之將至,恨火一燃,要去殺罪人,卻在牢門前,被聞訊趕來的官兵亂箭射死。
與秦爾蔚說這些的僧人麵露驚懼之色,說若要問他旁觀者是什麽感覺,那就是和天在鬥。
“匪夷所思。”陸棲鸞聽到這兒,與他人一般,同覺得此事荒誕。
“我也覺得匪夷所思,隻當是個故事罷了,可那僧人知道我不信,又告訴我,那罪人日前已得手下之人相救,臨走前,說要找這個畫像上的女人。”
蘇閬然聽到這兒,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眸底深寒,道:“找到了要如何?”
秦爾蔚被他話裏的殺氣嚇得一顫,道:“我不知道,沒有聽完那僧人就讓我去密室藏起來……我從縫隙裏看到一夥黑衣人闖進來,問那僧人可提前找到了那女子在哪兒,僧人不願說,就被殺了,黑衣人還說要把所有和那女子相關的人都殺了,好絕了什麽宗主的心思。”
“……”
陸棲鸞腦中空白片刻,一絲惑色在眼底不斷擴大,隨即對蘇閬然道:“……可我之前從未見過他,是在梟衛府裏第一次見到他的。”
蘇閬然驀然想起當年陸學廉被調來京城之前,前刑部尚書忽然被皇帝降罪一事,當時梟衛府乃是趙玄圭統領,如果是說故意把這個位置空出來,好讓陸學廉調來京城的,倒也勉強說得通。
“看來是要找趙玄圭核實此事了。”
陸棲鸞仍難以置信:“他當真有這般玄異?他一言天地傾,天地就當真傾了?”
秦爾蔚偷眼觀察他們二人神色,正要告辭離去時,驟然桌麵食具一陣顫動作響。
“什麽動靜?”
陸棲鸞愕然間,旁邊蘇閬然一把帶起她閃身出了廳堂,隨後大地震顫,屋梁隆動,觸目可擊房簷竟塌下一角,瓦片碎裂四濺。
同時外麵驚呼尖叫四起——
“蒼天示警!!地龍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