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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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上)

    九月末, 一場暴雨讓雲城正式進入深秋, 銀杏的葉強留不住最後一絲綠意,轉為枯黃, 雨過天晴, 人站在風中, 仰頭便能沐浴彩虹的霞光。

    餘兮兮扶著微隆的小腹站在灶台邊上,鍋裏已經咕嚕冒泡。

    她神色平靜, 估摸時間差不多了,便關掉火,把鍋裏的雞湯倒進保溫桶, 拿蓋子仔細地密封好。然後轉身,拎著保溫桶出門去了。

    陸軍醫院外科區,408病房。

    砰砰, 房門被人敲響。守在病床旁邊的女人麵容憔悴,隨手抹了把臉, 過去開門。

    “琴姐。”餘兮兮淡笑打了個招呼,把保溫桶遞給她,“這是我給何隊燉的雞湯, 已經打過油了, 很清淡的。”

    李琴笑笑, “辛苦你了。”邊說邊伸手去接,“坐吧,我給你削點水果。”

    她點頭,視線看向白色的病床, 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正閉眼躺在上麵,臉上扣著輸氧罩,呼吸平緩,透明的壁麵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何隊今天醒過麽?”

    “嗯。”李琴低著頭削蘋果,說,“早上的時候醒了一次,說口渴,我給他喂了小半杯水。接著就又睡過去了。”

    餘兮兮嘴角微勾,“醫生都說了,何隊已經脫離危險期,狀況也一天比一天好,你應該高興才對。”拍拍她的手,低聲說:“幹嘛這麽愁眉苦臉的,又沒人欠你錢。”

    “……”李琴抬眸;眼前這張臉,一如既往的青春,漂亮,烏黑分明的眼充滿靈氣。她一切照舊,但看著她這副模樣,李琴的眼眶卻逐漸變得濕潤,別過頭,掩飾什麽般起身走開,哽咽道:“你先坐,我去洗幾個梨。”

    說完強撐著走進洗手間,門關上的刹那,眼淚就流了下來。

    兩個月前,金三角剿毒行動結束,主犯南帕卡被擊斃,其餘從犯也盡數落網,任務完成得十分圓滿。黨中央對行動給予了高度和評價和讚揚,無數媒體爭相報道,幾天後,境內外的報紙頭條幾乎都是清一色的“雲城公安雷厲風行,破獲特大跨國毒.品走私案”。

    一時間,雲城禁毒大隊美名遠揚,成為了全國各省市,甚至其它國家的學習榜樣。

    然而出於某種特殊的原因,另一支隊伍,無人提及,鮮有人知曉。關於他們的所有,最終隻歸結為了謀篇內部報道上的一句話:“7.30行動”中,共計6人犧牲,1人失蹤

    突的,有人敲洗手間的門。

    李琴隨手扯了張紙巾擦眼淚,“怎麽了?”

    餘兮兮的聲音傳進來,能聽出在微笑:“琴姐,大家來看何隊了。”

    李琴應著,洗了把臉才開門出去。

    隊員們年輕的臉孔上掛著笑,警服筆挺,英姿勃發,打招呼,“琴姐,兮兮。”

    餘兮兮順手他們倒水,笑盈盈地隨口問,“才從單位過來麽?”

    “對呀。”魏梟上前把她手裏的水壺接過,道,“您歇著吧。挺著個大肚子還給我們倒茶,得虧是崢哥不在,要他在……”

    還沒說完,江海燕便狠狠一眼瞪了過去。

    後頭的話音戛然而止。大家的臉色都沉下幾分,沒人說話,病房裏的氣氛莫名詭異而凝重。

    餘兮兮卻沒什麽反應,看看眾人,好笑,“怎麽了?怎麽都不說話了?”說著視線落魏梟臉上,衝他隨意抬抬下巴,整個人沒有絲毫異常,“接著說呀,要是他在怎麽著?”

    “……”魏梟沒吱聲,埋頭,兩手胡亂擼了把腦門兒。

    餘兮兮也沒再追問,未幾,彎腰坐下來,手無意識地撫摩小腹。陽光下,她目光柔軟。側顏溫婉而素淨。

    李琴剛咽下的淚意又翻湧上來,輕咬唇,蹲身緊緊握住她的手,哽...咽說:“兮兮……別撐了。哭出來吧,哭出來你會好受些。”

    簡單幾個字,卻令一屋子男人的眼眶都微濕,江海燕更是已淌下淚。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餘兮兮抬眼,眸光竟清澈而平靜,“為什麽要哭?”

    “……”李琴深吸一口氣,用力道:“你明知道秦崢已經……兮兮,別再自欺欺人,也別再把自己關起來,你得接受現實。那樣你才能開始新的生活,新的人生。”

    餘兮兮說:“秦崢沒有死。”

    “你還要騙自己到什麽時候?”李琴難過不已,“搜救隊沿著瀾滄江找了整整一個月……兮兮,他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如果他死了,屍體呢?”她冷淡地問。

    “瀾滄江有4909千米,最後流進南海……當天又下著那麽大的雨,水流速度快,找不到屍體也在清理中。”

    “可是你們在第三天就打撈到了南帕卡的屍體,不是麽?”餘兮兮拿杯子喝了點水,垂眸,“找不到,那就說明他還活著。”

    她聽不進勸,固執得讓人心疼,李琴緊緊皺眉,“你……”

    “好了琴姐,我知道你很關心我。但我畢竟也是個當母親的人了,清楚怎麽處置自己的後半生。”餘兮兮打斷她,“這裏有點悶,我去外麵透透氣。”說完起身,拉開房門出去了。

    大家目送那道背影離去,心裏都不是滋味。

    李琴焦慮,“再這樣下去,她非把自己逼瘋不可。”

    “算了,隨她去吧。”江海燕沉聲歎息,“如果這樣能撐著她好好活,也沒什麽不好。”

    “……”眾人若有所思地點頭。

    就在這時,一道不同的聲音卻響起來,說:“為什麽就那麽肯定,崢哥已經犧牲了呢?”

    隊員們的視線集中過去,都是一怔。

    “以前,我也不相信世上有奇跡。直到它真的發生。”靳建飛拄著拐杖,笑容燦爛,“當時在叢林裏,我以為死定了,可是地雷爆炸之後,我卻隻失去了一條腿。老天是會憐憫人的。”

    *

    時間就這麽在指縫裏流淌向前,無情又多情。這段日子,餘兮兮的生活一切照舊,吃飯,睡覺,上班,下班,偶爾看看電影,逛逛街。

    隨著肚子一天天變大,她還養成了聽胎教音樂的習慣。每逢周末,她大多時候都戴著耳機坐在窗前,聽著音樂,感受著小家夥調皮的胎動,仰頭看天。

    認真努力地生活,不知盡頭地等待,日複一日。

    十月末,雲城退役軍犬贍養基地政治處收到一份長假申請,事由那一欄隻有短短幾十字,像一首即興而作的詩:

    我要去看看,

    那條融入了他鮮血的大江。

    我要去走遍,

    這片他用生命親吻的土地。

    *

    “……瀾滄江的發源地是青藏高原,盡頭注入南海,它在境外還有另一個名字,就是湄公河。再過十分鍾我們就到達今晚住宿的酒店,大家休息一晚,明天我會帶大家遊覽景區……”

    漂亮的女導遊笑盈盈地說。

    周圍遊客們興奮雀躍地議論著,最後一排,餘兮兮側頭看著窗外,神色平淡。

    不多時,大巴停穩,導遊舉著小紅旗招呼大家下車。餘兮兮背著包走在最後,這時,一個輕柔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道:“當心點,要不我扶你吧?”

    餘兮兮下意識抬頭,一張不算陌生的臉便映入視野。那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兒,典型的南方人,有尖尖的下巴和挺翹小巧的鼻,皮膚雪白,烏黑分明的眸總是亮晶晶的,透出一種純婉的真誠。

    小姑娘叫林悠悠,今年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是和她一起參團來金三角的遊客之一。

    ...  餘兮兮笑,“謝謝你,不用了。”說完就抓著扶手下了車。

    微涼的江風霎時夾雜著水氣迎麵而來。

    她抬頭看天,夜的顏色是一種深沉的黑,繁星閃耀。仰望數秒,她忽然淺淺地笑了。

    林悠悠狐疑,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你為什麽笑?”

    她的手,無意識低輕撫小腹:“因為我終於知道,那晚他看到的天,是什麽樣子了。”

    那晚,他在決戰前夕給她打來電話,他們在不同的土地上仰望同一片天,相隔千裏,卻像近在咫尺。

    小姑娘有點好奇,“他是誰?”

    “我的愛人。”餘兮兮眼神柔軟,仿佛透過夜看到了更遠的遠方,“一個英雄。”

    *

    次日,其他遊客們跟著導遊去金三角景區遊玩,餘兮兮沒和他們一起,而是獨身一人來到了瀾滄江畔。

    天,微微地冷;風,微微地吹。

    她麵朝大江流逝的方向,閉眼,聽舒緩的水流聲,伸手,撫摸無形無痕的江風。半刻,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響起,很低,也很柔,近似自言自語。

    “山狼下個月就要進行複役測驗了,如果通過,它就能重新回原來的利劍大隊。它很開心,你也會很開心吧。”

    “寶寶已經快五個月大,很健康,也很調皮,經常在我肚子裏動來動去。應該是個小子吧,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小子嗎?”

    餘兮兮笑起來,風卻吹濕了她的眼睛,“……三個月了。你說過會回來,我相信你,所以一直在等。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我還要等多久?”

    周圍安靜極了,除了水流和風,沒有人回答。

    她低下頭,咬緊嘴唇試圖平靜,可就是這時候,偏偏這時候,所有記憶走馬燈似的依次閃現。

    九州大道的車禍,他從車上下來,看她的眼神似笑非笑不懷好意,她氣得半死,卻又敢怒不敢言;

    她夜店打架打進派出所,他來接她,指著“莫打架,打輸住院打贏坐牢”的橫幅冷冷盯著她;

    他對她總是沒個正經,卻又總在她最迷茫的時候成為她的明燈。

    餘兮兮的唇瓣咬出了血,視線模糊,卻仍固執遠眺這片他最後奮戰的土地,五內俱裂,痛得淚雨滂沱。

    ——

    “上次,我想上你。”

    “現在,我比任何人都愛你。”

    “……你去吧,做你該做的事,我比你想的堅強。沒關係,不用擔心。”

    “我會回來。一定。”

    ——

    騙子……

    然後她嘶聲,對著瀾滄江用盡一生的力氣大吼:“你他媽就是個騙子!”

    *

    快中午的時候,餘兮兮獨自一人從江畔走回酒店,藍天白雲,青山綠樹,所有色彩在她眼中都是灰白。

    緬甸的這座邊防小鎮不大,卻聚集了來自各國的遊客和商販,環境雜亂,街邊有個賣煙的緬甸婦女在叫賣,一個黑黑的小姑娘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寫著作業。

    餘兮兮有些恍惚,隻身一人穿行在陌生國度的陌生街道上,身旁人流擁擠。

    一個漁村來的賣花少年忽然攔在她麵前,伸出手,目光期盼。語言不通,但餘兮兮知道他是要她買花。

    “……”她靜了靜,沒有說話,從包裏摸出一張緬甸元遞過去,根本沒看麵額。

    少年頓時開心地笑,雪白牙齒在太陽下反光,看向他身後,用緬甸語說:“婆婆,這個姐姐買了我的花!”

    餘兮兮無意識地轉了下頭,驀的,瞳孔收縮,再移不開眼。

    一個身影劈頭蓋臉砸進視野,陌生又熟悉。

    那人個子極高,是當地最常見的漁民打扮,背心短褲,...流線型的臂肌是古銅色,修勁漂亮。他側身站著,英俊的臉冷峻淡漠,問賣煙的婦女拿了包煙,沒多留,轉身離開。

    “……”

    周圍人群來來往往,卻都變得模糊,唯有那個背影清晰而真實。她楞在原地,幾秒後,猛地拔腿追過去,嘴裏焦急道:“讓一讓,對不起,請讓一讓……”

    耳畔不住傳來不滿的嘀咕和抱怨。她像聽不見,瘋了一般撥開人群去追那個男人。

    他背影寬厚挺拔,連走路都是是她最熟悉的姿態,不疾不徐,速度卻不慢,很快便轉過一個彎。

    餘兮兮雙眼紅腫,剛收住的淚再次洶湧而出,哭著,用盡全力狂奔,像失明的人忽然看見光,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一根稻草,是唯一能救命的藥。

    她追進巷子裏。

    那道背影還在往前走。

    “……”她手指在顫抖,身體在顫抖,嘴唇,聲音,都在顫抖,終於喊出那個名字,“——秦、秦崢?”

    烈烈日光下,男人筆挺的背影驟然一頓,緩緩,緩緩轉過了身。

    (正文完,這是最初版寫的結局,幾經修改,還是決定用這個,嗯。)

    *

    ——謹以此文獻給最可愛的人。

    坦白說,這個結局真是我心目中最好也最認同的結局,身為作者,我是講故事的人,我希望這個故事在這裏就收尾……嗯,當然了,下麵還有一章,是作為尾聲也是這個文最後的結局內容,是這個故事的一個美好延續,感謝大家一路相伴。

    愛你們,繼續往下翻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是尾聲,也屬於番外。

    解檔文是《久旱》,林悠悠的故事,半校園半糙漢半流氓半競技,大概7月開文,戳我專欄收藏~如果覺得很難熬的話,推薦基友陸路鹿的新文《黃黃可終日》~棒棒噠~

    愛你們,下個故事我們不見不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