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陽城外，此時四麵城門都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弩炮和床弩所占據。各城門附近的攻城部隊，都收到了特定時間進行攻擊的命令。不過，這一次，用攻城武器所發射的東西，不再是那些嚇人的石彈或是弩箭，而是一封封的文書！

    在這些文書上，明明白白的寫有陶丘起兵討伐睢陽的目的：睢陽喪權辱國，對楚國入侵相邑不做絲毫處理；執政者華戎大逆不道，以臣背君，並暗中下手意圖刺殺宋國宗室重臣陶丘君！

    在這些文書中，明明白白的說明了陶丘君起兵，不是為了爭權奪利，而是為了匡扶宋國社稷！宋國的國家大權，隻能交由宋君以及宋國宗室重臣來處理，不能交由一個楚國人來處理！這些文書中，甚至有一個極為響亮的口號：宋人的命運，隻能由宋人自己掌握！

    而且所有這些文書中，都明白無誤的說明了，隻要手中持有一份文書，無論他是睢陽的貴族，亦或是商人平民，又或者是曾殺害過陶丘士兵的睢陽軍人，隻要拿著這種文書來到城外向陶丘軍投降，就可以獲得賞賜！

    而貴族或者官員投誠，也會擁有額外的爵祿！

    對於如此簡單粗暴的招降計劃，陶丘軍許多將領都認為不會有太大效果。然而戴言卻是持著相反的意見，認為這樣簡單粗暴的舉措必然極其有效。因為在他看來，某些時候，簡單粗暴的方式，恰好就是最有效的方式！

    後世秦始皇統一天下，秦國兵強馬壯固然是最重要的原因，然而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秦國不吝惜財物來收買各國重臣。這樣簡單粗暴的方法，看起來似乎不起眼，智謀之士不屑用之，然而事實上，秦國就是用這種收買的辦法，買通了郭開，讓趙王殺掉了戰國最後的名將李牧；又用同樣的方法，買通了齊相後勝，讓齊國這麽一個強國一直獨立與六國之外，讓秦國能夠放心的橫掃六國！

    錢，在某些時候是能夠通神的！如今的陶丘最不缺的就是錢，不缺賞賜，拿這些東西來削弱對手的力量，並強化自身的力量，這是最好也最有效的攻擊方式了！

    在戴言的眼中，那一封封的文書，就是一顆顆被糖衣包裹著的炸彈，它的外表很美，卻致命而有效！

    對於用弩炮和床弩投資勸降文書，某些大將曾經有疑問：睢陽城內的平民能夠看得懂這些文書嗎？

    在識字率極為低下的戰國時代，這似乎是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然而在戴言眼中，這卻根本不是問題！看不懂文書的平民，撿到了這種東西，產生的作用也必然不會很大；那些真正能看懂文書的貴族、軍官乃至商人，這些人才是戴言希望重點招降的對象！

    就算這些招降的文書，沒有一個人願意響應，那麽如今睢陽城內實際的統治者華戎，也絕對會做出一些舉措！畢竟人心隔肚皮，誰也無法猜測其他人是怎麽想的。華戎本身就是楚國人，他有多大的自信可以認定，睢陽城內的皇氏貴族全部願意向他效忠？

    哪怕是政治手腕再高超的人，也不敢有這樣的自信。華戎作為普通人，就一定會起疑心，如此一來，他就必然會將睢陽城內的兵力進行劃分，他自己的嫡係，自然是信任程度排在最高的，而那些本就不屬於華氏力量的軍隊，自然就得不到他的信任！

    隻要信任出現了分化，那麽必然就會有部分人寒心，進而會有人向陶丘軍投誠！在有人投誠以後，整個睢陽城內的信任基礎就進一步降低，那麽局勢就會持續惡化，最終必然導致整個睢陽城內的信任崩潰，進而產生內亂！

    這就是戴言對於睢陽城的攻心之戰，這是實實在在的陽謀，睢陽幾乎無法可解！

    如戴言所想的那樣，當陶丘軍將眾多文書投到睢陽城內時，整個睢陽城的氣氛立即就變得緊張起來！

    如今在睢陽城內，樂氏的力量消亡以後，就隻剩下了三股主要的勢力，分別是效忠於華戎的華氏，以及效忠於國君子喜的皇氏，以及分散在整個睢陽城內的平民。

    看起來，整個睢陽城內似乎平民最多，它應該是一股強大的勢力，然而事實上平民們毫無組織能力，它的人數雖然多，然而它的力量分散，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其實對整個睢陽的局勢沒有絲毫影響。

    剩下的兩股勢力，就是華氏以及皇氏了。華氏雖然人數少，但是在華戎這些年的經營下，勢力急速發展，而且由於華戎的手段高明，華氏的凝聚力極強！即使在睢陽與陶丘的戰爭中，睢陽軍雖然多次大敗，然而華氏的力量損失也是非常有限的。

    另外一股勢力，就是皇氏的勢力了。這一股勢力，曾經是皇氏能夠完成戴氏取宋最重要的實力基礎，也是子喜能夠統治宋國的基礎力量。然而在現在，因為子喜被囚禁，不經常露麵，外加華戎的特意打壓，它已經開始明顯的分成了數個派係。

    這其中，有著誓死效忠子喜的忠君派；也有著天然反對睢陽以外勢力奪取宋國權力的地域派；還有著效忠皇氏宗族的宗族派；更有著“識時務”並倒向了華氏的“務實派”！

    皇氏的力量曾經無比強大，單一的樂氏乃至華氏，其實都是無法與皇氏相抗衡的。然而在整個皇氏沒有了子喜這麽一位台麵人物作為凝聚時，整個皇氏的力量其實就已經分散了，這也是華氏與樂氏一起聯手囚禁子喜，就能掌控睢陽局勢的最重要原因！

    如今樂氏的力量消亡了，僅憑著單一華氏的力量，其實本來就無法壓製住整個皇氏，睢陽至今還能夠保持著穩定狀態，這一切都是因為華戎使用高超的手段，對皇氏又拉又打，才能保持局勢穩定。

    然而，這一切都在陶丘軍的文書投擲進入睢陽城以後，發生了轉變！在華戎看來，為了防止皇氏私下向陶丘軍投誠，乃至獻城，整個睢陽的城防部署有必要做出改變！他將華氏的核心力量，都投入到了睢陽各城門的防禦中，而且各城門主將，全部都換上了華氏的將領！

    這麽一項在華戎看來合理的舉動，立即引起了皇氏貴族的反彈！在皇氏貴族看來，華氏不過是沒落的公族，他們能在近期崛起，不過是依靠皇氏的賞賜！

    睢陽的城防，這麽重要的東西怎麽可能完全交給華氏來掌控？皇氏貴族中，原本有些偏向華戎的地域派，甚至就直接開始抗拒對睢陽四門的接收了！

    對於睢陽的地域派來說，控製著國都，就控製了宋國，所以他們對於陶丘的進攻乃是持最為強硬的態度。然而若是華戎要剝奪他們的這種權利，那無異於就是搶奪了他們的力量！

    畢竟不讓陶丘掌控宋國局勢，對於這些地域派來說，乃是長遠的利益；然而剝奪他們對於睢陽的掌控權，就是損害了他們現在的利益！若是他們不能通過控製國都，來影響整個宋國的施政，那麽他們這些高貴的睢陽貴族與那些地方豪長又有什麽區別？

    地域派的強製反對，令得華戎憂心不已，他不得不讓國君子喜出來執掌國政，在國君的號召下，這些地域派才勉強的吐出了一部分城門的控製權，並將各城門主將的位置讓了出來。而實際上，各城門的守城軍官乃至士兵，大部分還是由這一派係來掌控。

    陶丘軍攻心之戰的第一刀，就在華戎和皇氏貴族之間劃出了一道裂痕！

    隨後，戴言開始了攻心之戰的第二招，他一改之前不信鬼神的作風，親自來到睢陽城外的社稷壇，在此地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在此地祭祀宋國曆代祖先，並數落如今執掌宋國的權臣華戎的多項罪行！

    這場浩大的祭祀，戴言辦得格外隆重，任何一個身在睢陽城內的宋人，都能看到城外那燃起的煙，並可以在晚上看到城外那熊熊的篝火，並且聽到演奏《桑林》所帶來的悅耳音樂聲！

    在祭祀完畢後，戴言又讓分布在四門的大軍唱著商頌。猗與那與，嗟嗟烈祖，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等等詩歌傳入了宋人的耳朵中，睢陽城內的人此時才開始反思：我們和陶丘人有著同一個祖先，那麽我們為什麽要在這裏，隔著厚厚的牆壁廝殺？

    我們之間，有那麽大的仇恨嗎？

    不止是平民如此想，就連部分士兵，乃至軍官都開始有了類似的想法！在這些人看來，睢陽和陶丘的領導者，原本就是兄弟，那麽是什麽讓這對兄弟開始這樣廝殺呢？

    人們開始想起了陶丘君這位賢公子的話：陶丘迫不得已起兵，乃是因為睢陽的掌權者華戎、樂成乃是蒙蔽君上的奸臣！就這麽一個理由，不管其他人相不相信，反正被圍困在城內的睢陽人是信了！

    於是，在攻心之戰後，戴言夢寐以求的事情發生了：數百名睢陽軍士兵夜晚偷偷從陶丘軍發射的踏闋箭上下來，來到陶丘軍大營，向陶丘軍投誠！

    甚至連睢陽守軍，皇氏一派中的地域派都開始派出使者，前往陶丘軍大營與戴言談判獻城事宜了！

    對於戴言來說，睢陽守軍獻城，這可是他做夢都想辦到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