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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東奧斯曼帝國,伊斯特城。
“你又走神了,親愛的伊格納茲。”青黛眼下身為皇長女伊芙·皮爾斯最為親信的法師,已然獲得了能夠自由出入皇城的特權, 還有其他一係列相關的特殊權利,就比方說現在,伊芙正越俎代庖地坐在國王的王座上處理政事的時候,青黛就能夠隨侍在側, 一邊漫不經心地和伊芙一同翻閱著書簡一邊對殿下侍立的伊格納茲笑道:
“你的眼神好溫柔啊, 是在掛念著什麽人嗎?”
她的聲音是那麽和緩溫柔, 眼神卻如同淬了毒的利劍, 嘶嘶吐信的毒蛇,讓人隻一眼便要不寒而栗。伊格納茲隻覺得自己的背後全都是冷汗,把自己的思緒從諸神遺棄之地的阿黛拉身上拽了回來,強笑道:
“您別開玩笑。我煢煢一身,無親無故的, 有誰能讓我掛念?”
青黛還是不信, 她正要讓伊格納茲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眼睛回話的時候, 伊芙不滿於她對伊格納茲的格外關注, 便要搞些事情出來了:
“親愛的,你幫我看看這裏是不是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為什麽我看不懂呀?”
青黛接過文書,隻是粗略一掃,就明白了這是一封怎樣的來信:“哦這是海上之國的外交函,用他們本國的語言寫成的,你自然看不懂。”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自然看不懂”前麵的那一句“不學無術”給吞了下去,盡可能和顏悅色地對著伊芙講解了起來:
“這是海上之國的求援信,他們王儲失蹤,國內大亂,眼看就要撐不住了,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青黛以為自己說到這裏就很明顯了,她滿懷期望地看向伊芙,期待著這位名不副實的皇長女能夠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但是天可憐見的 ,伊芙這輩子最用腦、最刻苦的時候也就是尋思著怎樣讓伊斯特城內的貴族少年們全都拜倒在自己的裙下,怎樣在舞會中、在宴席上豔壓群芳,從一幹少女中脫穎而出,考慮著怎樣討得青黛的歡心,畢竟她是真心喜歡這位年輕的黑發法師的,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功夫能分神給這些外教政事,乍聞此言,隻能傻乎乎地問道:
“當初怎麽了?”
——淡定,我要淡定,這人現在是代替國王行使政令的皇長女,是眼下唯一一名名正言順的皮爾斯皇儲,青族如果想翻身還要靠她呢。青黛如是在心裏念叨了好幾遍才壓下火氣,冷聲質問道:
“我之前給你的情報總集看來你是沒看咯?”
伊芙有些心慌,強自辯解道:“也不是什麽要緊東西,而且我看了也記不住……”
“那是我從斯佩德主宅花了老命帶出來的東西!”青黛覺得自己再在伊芙身邊待久一定要折壽好多年的,恐怕還沒來得及完成“複興青族”這樣的大業,都不用為帝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就要被這個不學無術的皇長女給氣死了:
“黃金玫瑰的情報網遍布整個東奧斯曼帝國,眼下即使主人不在,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們也還有著在把情報網不斷外擴的意識,玫瑰騎士的觸角已經遠伸到了西奧斯曼帝國和海上之國,正在往終年不與外界交流的諸神遺棄之地進發,無論事務大小,但凡有一點成為重要情報的可能,它們就會在次日抵達黃金玫瑰的桌前,你知道這是多寶貴的東西嗎?”
“——黃金萬兩也換不來我的情報網。”阿黛拉一邊撥開荊棘,一邊跟坐在她肩膀上的芙洛拉交談著:
“我之前也曾聽說過海上之國那亂七八糟的內務,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他們素來有著十分不好的陋習,重男輕女,可是這樣?”
“是的。”芙洛拉點頭認同:“海上之國有著極為稀有罕見的特產,月光花與情人草,在月光花盛開千裏綿延不絕,盛大的清輝刺破蒼穹的那一年,他們的王女降生在王都,是時七海震鳴,風聲雷動。”
“這是個好兆頭。”阿黛拉道:“如果這位王女是男性的話,那麽眼下海上之國的王儲是誰就不用多做他想了,風聲雷動之海的預兆將會把七海的鐵王冠扣在她頭上,摘都摘不下來。”
“隻可惜了,她是位女性。”芙洛拉搖了搖頭:“海上之國積弊難返,重男輕女的習俗便就此為後來的皇宮內亂埋下了伏筆。那一年親王反叛,軍士的鮮血染遍了大半碧藍的海水,情人草枯萎無數,月光花都未能在那一年盛開。試圖擁戴王女的傳統派可是少之又少,而且囿於她的性別問題,不少傳統派也都變成了中立派,根本就無法與叛黨抗衡。海上之國的王女倉皇出逃,離開自己國家的時候,她的身上連一套完整的衣服都沒有。”
塞拉斯之前在和阿黛拉分道揚鑣的時候他就有種隱隱的預感,他在這次的黑森林之行中將會成為最大的受益者,畢竟他是海上之國那位風流國王的私生子,雖然他眼下的姓氏是塞拉斯,可是他的身體裏仍然有著七海的血,海上之國的人們擅長預言與偽裝,他也不例外。
——當然,擁有更為純正的血脈的前任王女,伊格納茲·沃倫也不例外。
身陷伊斯特城的女子突然抬起頭,完全忽視了青黛法師投來的探究的眼神,琥珀色的雙眼望向湛藍的蒼穹和天邊悠悠的浮雲。如果目光能化作實體的利箭,穿越千裏尚不力竭,她便能與萬裏之外,身處諸神遺棄之地黑森林中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得以久別重逢。
塞拉斯在苦等半晌後終於聽見了阿黛拉的聲音,他一躍而起,喊著“你們終於回來了”,一邊起身,然而他激動的步伐尚未邁出,便看到了阿黛拉肩膀上的那隻小小的精靈。
他怔怔地停下腳步,還未來得及說什麽,眼淚便奪眶而出了,然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鹹澀的眼淚無關愛情無關友情,那更像是一種鐫刻在靈魂裏的東西,就好像有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守護你數日數月數年那樣,輪回轉世,兜兜轉轉,她一直在那裏,卻也一直看不到你,那該是何等的枯燥乏味與絕望啊?
而眼下她終於能夠站在你的麵前,這種由長久的時間砥礪而出的默契與本能,無需言語,便能表明一切。小小的花之精靈向著塞拉斯伸出手去,眉梢眼角都是滿足和得償所願的欣慰的笑意。
我來看你了。
謝謝你,謝謝你終於來了。
芙洛拉輕盈地從阿黛拉的肩膀上起飛,向著塞拉斯伸出手去,笑聲清脆又快活:
“小花匠,你還記得我嗎?”
塞拉斯羞窘地撓了撓頭,實話實說道:“雖然我之前從未與你見過麵,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直覺告訴我,我是該認得你的。”
“你很久之前曾經細心照料過一株似乎永遠也不會開花的植物,那就是我。”芙洛拉,人世間少有的“神之紀”的遺民,一開花便會死去,再也不能輪回的黑森林的花之精靈,對著塞拉斯笑道:
“我願意為你開花。”
她周身的衣袍開始逐漸綻放出花萼的形狀,純白的長發開始籠罩住身體,化作一層又一層的花瓣將她包裹起來,額間的綠色符號蜿蜒生長形成莖葉,這是千萬年前才能有幸得見的盛況,花之精靈為愛獻身綻放,時隔這麽多年後,在幽暗不見天日的黑森林裏,在僅有區區三位觀眾的注視下,昔日的盛景即將重現人間,懵懵懂懂的塞拉斯還不知道這一句話有著多麽重要的意義,近乎等同於生死的承諾的時候——
獸潮來了。
諸神遺棄之地雖然土地綿延千裏,卻始終不能留住人們居住繁衍,第一個大問題就是銀藍色的土壤寸草難生,第二個大問題就是數年一度的獸潮,野獸們就像是約好了似的,不論種族不論食物鏈,有誌一同地向著諸神遺棄之地的城牆發起不要命的進攻。
首先發現獸潮的是守門人,或者說他們自以為自己是首先發現獸潮來襲的人們。在第一波獸潮剛剛衝出黑森林,尚未抵達諸神遺棄之地的城牆之時,他們就按照以往多年來積攢下來的經驗開啟了防禦陣法,將滿是倒刺的踏板放了下來,敲響了巨大的、隻有在重大事項發生之時才會響起的銅鍾,號角急促的嗚嗚聲劃破天際。
其實,在獸潮來臨之時最先發現的、迎上去的,是阿黛拉和希爾達他們。芙洛拉的花朵尚未完全綻放,純白的、令人身心都愉悅的光芒還未盡數綻放出來,她的手和腳還未能紮根進泥土,便有鋪天蓋地的黑色渡鴉飛過,聲音嘶啞,嘔啞嘲哳。
“那是獸潮……”塞拉斯長於諸神遺棄之地多年,自然知道成片渡鴉出現是什麽的先兆,他的臉色變得雪白,雙唇囁嚅,嘶聲道:
“獸潮來了,我們快躲——”
“躲不開的。”阿黛拉將勝利的長劍拄在地上,眯起眼睛看著遠方不斷逼近的第一波猛獸們,露出了一個微微的笑意,堅定又執著地意欲踐行著對芙洛拉的承諾:
“更何況我答應了這個戀愛腦的傻姑娘,要讓她在這裏給你開花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