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五十七章 後死者的話語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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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數的符號交織,疊構,曆史出現了。

    讓葉長天驚訝的是,這些記載的曆史中,上下跨度長達十萬年,然而對於一萬年前的戰爭,卻隻用了簡單的一行字概括了下來:

    【征金烏,敗於仙域。】

    沒有戰爭時間的跨度,沒有戰爭中死亡的記載,沒有成敗勝負的結果,隻冷冰冰地,將那驚天動地,橫跨幾乎整個金烏寰宇的戰爭,輕描淡寫。

    有人抹殺了這段曆史!

    葉長天睜開雙眸,手指輕輕地扣在書上。

    當年的曆史,在這裏竟然也沒有詳盡的記載,這就讓想要找到真相的葉長天失望了。

    到底是誰掩蓋了曆史,抹殺了記錄,硬生生地控製了言論,葉長天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可以肯定,那是死淵的王。

    統治階層掌握話語權,自上而下的言論控製,可以讓一段曆史渾濁不堪,找不到真相所在。

    “你似乎很困惑,要不要本小姐給你解惑?”

    唐岩岩看出了葉長天眼神中的迷茫,托著下巴,忽閃著眼問道。

    葉長天嘴角微微上揚,向前靠攏了下,對唐岩岩說道:“還真有一些疑惑。”

    “哦?”

    唐岩岩有些意外。

    原以為對方是一個高傲的家夥,沒有想到也有不恥下問的時候。但轉念一想,能將自己不喜歡他與道歉聯係起來,也夠無恥了,估計這點低頭對他臉麵都沒半點傷害。

    葉長天將一旁的《死淵淵考》一書打開,翻到某一頁,推給了唐岩岩,說道:“死淵帝皇自當下向上追溯,萬年之間,有八人,全部都是帝家之人。而追溯到萬年之前,為什麽卻沒有一個帝皇的記載?這是什麽道理?”

    唐岩岩掃了一眼便沒有了興趣,翻到了後麵幾頁,指著書中的文字說道:“有些曆史是丟失了的,這裏不寫著的,當年曆史難以考證,故不作詳言。”

    葉長天有些失望,微微搖了搖頭。

    萬年之間死淵出現了八位帝皇,這是權利交迭的結果,有些是和平交接,比如帝緣便是從其父親手中接過的權印,有些是暴力演變,比如帝太虛便是用這種方式奪取的權印。

    一個勢力的穩定與強大,隻要看看其政治穩定與否便清楚了。

    如果上麵的人今天換一個,明天換一個,今年我說了算,明年他說了算,那整個政治路線與發展方向肯定會出問題的,而這些問題反映在社會、經濟與文化上,不是急躁,便是擔憂。

    像是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的孫猴子思想,隻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叛逆思想。站在底下說,沒錯,如果將孫猴子放在那個位置,他肯定也會反對這個觀點的。

    一萬年八位帝皇,平均一千多年便換一個帝皇,這看似漫長,實則是有些動蕩。

    看看仙域,獨孤、澹台等人,哪個不是一坐幾千年?

    哪怕是自己的兒子成材了,也需要按著不能用,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換人本身就意味著權利架構的改變,意味著利益的再分割,不動蕩,無影響的政治更迭是不存在的。

    當然,這一套隻適用於仙域這些長生的家夥,有藥吃,有精力幹活,不用擔心身體衰老,精力不濟……

    葉長天看了死淵的曆史之後,便發現了兩個大的問題:

    第一,死淵高層權利變化有些頻繁;

    第二,死淵曆史帝皇的記錄,隻能追溯到征金烏戰役之後,而征金烏時期,包括征金烏之前的帝皇竟沒有半點記載,雖然裏麵記載了那個時代的相關活動,卻隱去了帝皇。

    對於第一個問題葉長天並沒有疑問,甚至感覺這是一個機會。

    既然死淵內部有著優秀的鬥爭傳統,咱就幫他們點點火,加加油,將這種傳統發揚光大,起碼也要做到後浪拍死前浪,新人勝過舊人哇……

    至於第二個問題就有些明顯了,你隱藏一段曆史可以說得過去,但連統治階級都隱去了,就很有問題了。

    說什麽難以考證,你好歹動動腦子好不好。你看看萬年之前的曆史,就連人們用的什麽瓦盆都記載清楚了,會找不出誰是帝皇?就算真的沒有考證了,就沒半點傳說嗎?

    為什麽不記載在其中?

    葉長天將另一本書翻開,翻著書問道:“唐岩岩,你相信書中的記載嗎?”

    唐岩岩點了點頭,說道:“那是當然。”

    “你就沒有懷疑過書中記載也會出現問題,比如說,篡改了曆史?”

    葉長天抬頭看到。

    唐岩岩神情一愣,看著葉長天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書中記載的東西難道都不可以相信嗎?這些畢竟不是荒誕不經的奇聞異錄,而是珍貴的曆史資料,難道說這些都不可以相信嗎?

    “這些曆史記載,都是很多大儒,那個時代的人記錄留下來的,應該是不會作假的。你也應該知道,死淵有專門的史官,他們秉承著真實,會將事情如實記載下來的。”

    唐岩岩認真地說道。

    葉長天點了點頭,將翻看的書推到了唐岩岩麵前,說道:“你如何看這段記載?”

    唐岩岩低頭看去,裏麵的內容是關於死淵內部某個星辰中的叛亂,史稱“沙丘密謀”,記載中密謀的人隻有三個,裏麵的對話很是詳實,甚至還記錄了人物表情。

    “沙丘密謀我是知道的,這是一段叛亂的曆史,他們該死,還能怎麽看?”

    唐岩岩看過之後,對葉長天說道。

    葉長天微微點了點頭,說道:“那你能告訴下他們的下場嗎?”

    唐岩岩皺眉,指了指書中的記載,說道:“這不是記載的清清楚楚,大將望率部討伐,為首者自殺,餘者戰死,夷滅叛軍五十萬。你不是看過了?”

    葉長天嘴角帶著笑意,繼續問道:“那現在問題來了,請唐岩岩大小姐告訴在下,這密謀者不是戰死了,就是自殺了,這所謂的沙丘密謀中的記載,到底是誰寫下來的?”

    “這……”唐岩岩有些詫異,連忙說:“也許……”

    葉長天冷哼一聲,說道:“也許什麽,難不成當時密謀的還有第四個人,就在他們不遠處,饒有興趣地觀摩著,然後記錄下來他們的一言一語,甚至連惟妙惟肖地表情也記錄在案?”

    唐岩岩被葉長天的話給噎了回去,轉念一想,說道:“也許是他們三人密謀之後,回到家裏寫了下來。”

    葉長天審視著唐岩岩,將書抽了回來,冷冷說道:“如果真是那樣沒有腦子的話,我想,他們也會忍受各種壓力活下去,而不是選擇叛亂。唐岩岩,這段曆史,你仔細想想,品品,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唐岩岩想要反駁,卻發現無話可說。

    既然是密謀,自然是不能有其他人出現的。

    既然沒有其他人,而當事人又都掛了,連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來,這怎麽就被記錄了下來,而且還把對話,人物關係,情緒表情記錄的那麽一清二楚?

    密謀不見文字,不要說他們這些叛亂的人,就是連村頭的二傻子也知道啊。留下文字不是落人口實,容易增加風險嗎?那麽愚蠢的事,當事人是絕對不會做的。

    那現在問題來了,是誰記載了曆史?

    葉長天翻開其他幾本書,擺放在了唐岩岩麵前,說道:“你仔細看看,你自以為是真實的曆史,未必一定是真實的。如果你看到什麽便以為真的發生過什麽,毫無思考地去相信了,那這曆史,不看也罷了。”

    唐岩岩低頭看著一個個曆史,精神有些恍惚。

    葉長天歎了一口氣。

    有人認為曆史是一門客觀的記載,是對過去真實的寫照,是不摻雜主觀情感的陳述。但葉長天不這樣認為,曆史的存在本身就有著一個顯著的特征,那就是“後死者的話語霸權”。

    說白點,你死了,我記載你的曆史,我死了,比我晚死的記載我的曆史,然後形成了一個結果。這種後死者的話語霸權,說什麽便是什麽,你還沒辦法,咋滴,你還能從墳墓裏跳出來反駁不成?

    像是世俗界的王朝,每個王朝,哪怕是再窮,吃不起飯,喝不起水了,也要修一本書,那就是前朝的史書。

    沒錯,是前朝的。

    至於這個前朝,可以是上一個朝代,也可以說是一段時間以前。

    寫書的人不一定親曆了過去的朝代,也未必幹過密諜司,錦衣衛,估計也不能做東廠,專門偷聽牆根去。

    曆史的真相,往往是無法窮盡的。

    然而曆史書中,還是存在著一定的價值的,他們雖然增加了一些主觀臆想,猜測,進行了藝術化處理。或許還收了誰家的銀子,準備美言幾句,或被人欺負了,心懷不滿開黑幾篇,亦或是迫於權威,不得不篡改真實。

    但曆史還是存在幹貨的。

    想要了解真正的曆史,就不能看一家之言,就不能不作思考,不作判斷。寫書的人也不是神,掩蓋了曆史,未必就掩蓋得了真相。

    而真相,又往往在分析、判斷、理性思考之後,霍然而現。

    唐岩岩不了解如何看曆史,所以她不明白,有些東西她並沒有看到,而看到的,隻是一些人允許被看到的內容罷了。

    葉長天沒有理睬唐岩岩對曆史的思考,而是將其他的書翻看了起來。了解與分析死淵,必須從其曆史,從其根上出發,直接的謀略與分析是沒用處的,不了解國情,蠻幹隻能事倍功半。

    第一天葉長天翻看了大量的典籍文獻,從天亮看到夜幕降臨,總算是對死淵文明有了一個相對全麵的認識。

    死淵文明是一個比仙域文明更早的文明,從最初的原始階段,進入薪火相傳的農耕文明,之後便進入了割據分裂,後來分分合合,打來打去,形成了帝製時代,並在萬年之前達到了巔峰,後來野心膨脹,進軍金烏寰宇。

    再之後,失敗而歸,帝製時代流傳了下來,隻不過換了人,帝家成為了統治階層,之後無論怎麽鬧騰,皇位起碼都是帝家的家庭遊戲,你不行我上,你不下來我就上去。

    直至當下,帝太虛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

    看曆史,才能找出機會。

    葉長天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機會,抬頭看向了緊蹙眉頭的唐岩岩,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