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回:內虛外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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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暫時沒有時間去琢磨這個——那個家夥,怎麽處理?”
    他的語氣與往常無異,或許多了幾分堅韌,幾分隱忍。其他人不敢說話,也不敢多看那邊的兩個屍體一眼。隨著巨人的迫近,森林被踐踏的聲音逐漸清晰,蒙蒙亮的天空使它的色澤看上去如此晦暗。當然了……當務之急是解決掉那個東西才是。
    “這大型的法陣並不嚴密,但能從一部分路徑中推出,它與吸食靈力的那種有關——也就是惡使用以陷害無常的那個法術。但它與地宮原來的那個陣法相比,自然相差許多,作用上恐怕也……”
    謝轍握了握劍,他覺得自己實在不剩多少力氣,其他人也是一樣的狀況。但是,不論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什麽人了,這一點是所有人的共識。他們重新聚攏起來,各自拿著武器,目光牢牢地盯著那個迫近的巨人。
    聆鵷感歎著:“她一定不是……簡單地將那害人的陣複現出來。雖然,道理上的確有利於陣法的攻破,可這樣一來她的犧牲就是無意義的!”
    “單是畫陣,神無君應當也看得出來……”謝轍思考著。
    這個夜未免也太過漫長了。
    “我也是,”寒觴看向問螢,堅毅的語氣又軟了下來,“你帶聆鵷離開……”
    這種時候,問螢這性子的丫頭怎麽會走呢?她當然不是認定兄長又看不起姑娘們,何況她自己的仇,還沒向誰討個明白。但她隻是張開口,什麽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她看向聆鵷,聆鵷的眼睛與她直直對視,兩人都似有著千言萬語說不出口。
    問螢該帶她走的,她隻是個無辜的人類,她不該被牽連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裏……可聆鵷也是個姑娘,和她一樣,問螢清楚她是怎麽想的。她既不想走,又不想留下給其他人添麻煩。她就是太懂事,懂事到令自己和旁人都無話可說。
    謝轍也看向她,嘴唇微微動了動。
    “我不要走……”她還是說出口了,帶著些哭腔,“我不要一個人。”
    “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寒觴無奈地說。
    “不!”聆鵷的聲音抬高了,“我知道我幫不了什麽!但我不會給你們添亂的,你們不用管我,我、我自己能想辦法躲著。問螢、問螢她是比我強的,她很強,她能幫到你們,不該把精力分過來顧我。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但不必如此!我……不接受!如果、如果你們誰再……”
    她說著,突然就那樣更住。她雙手抓向自己的鬢發,低著頭,鈍鈍地後退兩步,滿目無以言喻的悲愴。晨光下,她眼裏亮晶晶的,之後的聲音都帶著哭腔,斷斷續續。
    “不要再有誰……不要再——至少讓我看著你們,讓我多看看你們。我不想誰再出事了……我知道我控製不了,我也沒那個能力。就當我任性也好,當我不識好歹也好,讓我留下,但不用管我——不要管我……就算死我也不要一個人死在別處!”
    她有些應激了,他們都看得出。這本就是殘酷的一夜,對普通人而言,她還活著,還站在這裏,這已經夠了。可他們何嚐不是在擔憂同樣的事呢?倘若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朝夕相處的姑娘在他們麵前……這誰也不敢想。可是,也正是因為能思考到這層來,他們便更能明白聆鵷強烈想要留下來的意願。換句話說,讓她離開這種“趕她走”的行為,才更讓她覺得可怖。在這種情境下,能殺死她的,隻有孤獨。
    “死在別處”——死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很難說明這是不是一件更殘酷的事。對他們每個人來說。
    “那你留下。”
    就在謝轍思索著怎麽說服她的時候,神無君開口了。他的語調那樣沉穩,給人莫名的安心。緊接著,孔令北也用相似的語氣說:
    “卯月君會祝福你。”
    問螢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會盡力照看你……我們絕不讓這怪物弄髒卯月君的血。”
    意識到自己能留下的時候,聆鵷鬆了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笑來。笑容出現的時機並不算好,但也不糟。謝轍望著她的臉,終究是什麽都沒能說出口。天上,群鳥顯得稀疏許多,或許大部分鳥也已經很疲憊了。一隻又一隻大小不一的鳥兒接二連三地發出沙啞的鳴啼,不斷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
    “我們該怎麽做?它那麽龐大,我們無從下手。而且如果將它打碎,它怕是依然能將自己修複,這樣一來就沒有意義了。”
    “是。但那聚攏的法術,被刻印在它的眼睛裏。那群眼睛中。我能看到。”
    神無君篤定地說。於是人們又將視線放在怪物密密麻麻的眼眶裏,身上又泛起一層不自在來。至少,他們有了個大致的方向。
    “把它的眼珠子都弄出來——都弄碎。”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孔令北將手指放在嘴邊吹出口哨。一聲令下,鳥群便收到了他的指令。零散而無序的鳥突然重振旗鼓,整齊劃一地攻向那巨人的眼睛。攻擊是有效的。一開始,許多鳥奪走了它的眼珠。它們被串在長長的鳥喙上,或被寬寬的鳥喙擠碎。凸出的眼睛們逐漸凹陷下去,坑坑窪窪。不同的瞳孔盯著不同的鳥,看向四麵八方,移動起來顯得那麽讓人惡心。巨人伸出手,不斷地在空中拍打,試圖將那些鳥抓落。它偶爾能成功,但還是架不住那些小巧的家夥輕盈地在它笨重的肢體間穿梭。
    它的身體開始有碎屑下落了。
    “奏效了!”問螢高興地說,“這樣下去,攻擊它便不會複原了!”
    “還不夠。”神無君的話似乎顯得有些潑冷水了。“它隻是不會複原而已。現在掉落的,是它身體上本就不那麽牢固的附著物。成型的法術已經實現,若想擊潰它,還是需要采用最直接暴力的方式。”
    “那我們還在等什麽?”
    孔令北的雙手調整著分水刺。他看上去是那樣可靠,而這形象的轉變與卯月君無關——而是他一向如此。或說,身為一方領主,他本就如此。
    謝轍皺著眉打量著巨人,說:“生砍恐怕不是個好主意。”
    “說來,我有個問題,”問螢突然說道,“把它的眼睛都破壞了,它還能看到我們麽?”
    “它不需要看。”神無君搖頭答,“你們興許記得活屍的事。它們已然是死了,鼻不可嗅,耳不能聞,眼不能視,卻仍能靠近生者。那是血肉之軀渴望靈魂的本能。這些空蕩蕩的偶人,如活屍一樣,即使沒有命令,也會趨近生者——切開他們的皮囊,弄出魂魄來。”
    問螢有些失落。謝轍看著她,又看向聆鵷。他發現聆鵷似乎不那麽恐懼巨人了,因為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它的身上,沒有挪開。她就這麽仰頭盯著越來越近的巨人,突兀地就問出了一個問題,頭也沒轉一下。
    “神無君……你能看出那怪物,是空心的麽?”
    神無君突然看向她。
    “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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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毀掉她的生命一樣?
    但這弦外之音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那時幾乎所有人都看見,卯月君的行為無疑是自取滅亡,神無君就算動作再快,也不能在那個時節選擇收手。她就是為了拿這無盡的血與無盡的命去描繪這樣的殘花陣法,但她圖什麽?
    “那麽告訴我,你有何高見?”神無君不鹹不淡地問。
    “您是要用那招,對嗎?”謝轍敏銳地問,眼神落在他的雙刀上。但他的語氣並沒有讓人覺得他就安心了。相反,他的聲音還有些憂慮在。
    而孔令北則直接說出了他的顧慮:
    “那招撕裂六道的技能,不知會對四下的環境造成什麽破壞……但它一定會扭曲周圍的靈脈。到那時,又會如何影響卯月君留下的法陣,這一點我們誰都無從得知。”
    說這話的時候,他緊緊盯著神無君。那道黑色的帷幕阻隔了所有人的視線,但孔令北偏偏就像是能看到他的雙目一樣。
    “你要毀掉她留下的最後的東西?”
    “你們走吧。”神無君道,“越遠越好,我有辦法處理它。”
    孔令北一揮分水刺,揚起一隻手,用兵器的尖端指向那個碎瓷片構成的巨人。
    “我留下來,與你一並作戰。”
    “我也留下。”謝轍說。
    “這應該是慳貪之惡使的法術,”神無君說,“與她聚攏草人的式神是一個術式。”
    “她的同黨已經逃走了。可惡……”
    “氣息太雜,”攥著劍的寒觴說,“那些偶人碎片的斷麵,溢出那些死者的氣味……一定是被他們處理過的。”
    謝轍看向他拿劍的手。他的手也在微微發顫,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疲勞。這種疲勞不僅是身體上的,心裏的創傷更能帶給他們足量的打擊。由此迸發的盛怒,悲悸,與這之後難以抹去的疲勞,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問螢緊咬著牙,他們似是能聽到嘎吱吱的響聲。
    孔令北一言不發,他隻是默默低著頭,注視著地麵這些被血浸透的花瓣。它們構成了意味不明的巨型法陣,但他也看不出什麽端倪。謝轍的注意力也放在了花路構成的紅色“線條”上,神無君對他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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