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回:實驗 實驗 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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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泛起一陣橙赤的光。
“什麽東西……”
走廊上的梧惠看向窗邊。不知怎麽的,樓下泛起了微暖的光來。一開始亮度很小,她沒什麽感知。但微小的、尖銳的聲音不斷傳來,光不斷擴散。她隔著模糊的玻璃,茫然地向下看。
對了,就算從這窗戶看不到外麵的什麽,它至少是可以被打開的吧?不然這些建築怎麽通風呢?她在窗框上摸索起來,卻找不到任何把手。她連著換了幾麵,終於在第四麵窗戶下找到了小小的杆。看來,不是每個窗戶的設計初衷都是為了通風。
大約是生鏽影響,窗戶很難推動。她用盡力氣,將窗戶推開一道縫來。那一瞬,尖銳的噪音幾乎要衝破耳膜。她忙捂住耳朵,睜開眼,朝窗縫往外看。那群兔子不知怎麽都燒起來了,它們發瘋地尖叫,四處逃竄。梧惠還真沒想到這玻璃的隔音效果這麽好。
雖不知道是怎麽搞的,但它們就這麽跑,不會引燃其他地方嗎?她稍微觀察一陣。現在是寒冬臘月,可南國仍是植被豐茂。植物的水含量很高,那些燒著的兔子往往倒在草地上,而後無法動彈。草地上會冒出陣陣熏煙,但不會發展出燎原之火來。
而且她注意到,幸存的兔子,或沒有被火焰完全包裹的兔子,都努力在地麵上打洞,或直接朝著發現的洞鑽去。這樣一來,火勢便小了許多。
怪不得地麵上到處都是坑,走在路上腳下也感覺軟軟的,像是有微弱的彈性。原來都是這些家夥刨出來的。看樣子,它們也並不長期生活於此。也許是從其他地方來的。這群家夥,應該是有周期性的遷移行為,但具體是什麽規律梧惠琢磨不出。
耳邊傳來微弱的貓叫。低下頭,梧惠才發現凍凍已在腳邊叫喚多時。她用力將窗戶關上,屏蔽了外界的聲音,貓叫就顯得嘹亮起來。
還是跟著凍凍走吧。
轉了彎兒,她又走入黑暗中了。梧惠的手摸到一扇門,發現它沒有鎖,便進去了。走進屋後,她下意識在門邊摸索起來。她碰到燈繩,一拉,屋裏瞬間亮堂了起來。
梧惠愣在原地。
剛剛的動作,完全是習慣性的。按理說研究所的一切設施都已經停轉了才對。怎麽可能?雖然燈泡閃爍了幾下,但它確實亮起來了。
原本從轉角處離開的凍凍退了回來。麵對這個房間,它也有些困惑的樣子。
梧惠退到門口。有這間房子的光在,避窗的走廊上,路變得清晰。她走到旁邊的門,也沒上鎖。她很快摸到燈繩,將它拉開。
一陣艱難的、帶著遲疑感的閃爍後,屋裏又亮了。
這裏的布局和那邊差不多,有些辦公桌椅,還有些複雜的設備。她立刻走出去,試著將這條走廊上所有房間的燈都打開。有些門是上鎖的,有些燈泡壞了。十來間房子,有五六間的燈能被點亮。
簡直……就像有人還在這裏生活。
她走進最後一間房子,門上的牌子寫的是“檔案室”。但這間房子是上鎖的。梧惠有一種預感——也許在這裏,她能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雖然她不清楚,這兒的檔案都囊括了哪些項目,收錄是否全麵,可她就是有這樣的直覺。
她從旁邊的房間裏,找來一柄拖把。拖把的柄是金屬的。她將拖把倒過來,用末端狠狠捅向門鎖。鎖是金屬的,沒壞,但木頭被打下來一大塊。整個門都變得很脆了。鎖摔在地上,也自己打開了。
以前聽長輩說,房子是必須要有人住的。隻有“人氣”在,屋裏的設施設備才沒那麽容易壞。如果一直沒有人住,家具很快就變“脆”了,比有人使用還容易壞。這一點,在之前探索過的區域,梧惠已經見證過了。這兒果然也是一樣。
檔案室的布局,確實和前幾間房子不同。她走到一張桌椅邊。手放在椅子上,碰到厚厚的灰塵。她試著捏了一下木製的椅子背,感覺很脆,再用力就能被捏斷似的。她走向架子,不少紙製品上的文字也已經褪色。
梧惠隨手拿起一個檔案袋。她抽出來的時候用力過猛,整個袋子竟然斷在裏麵。伸出來的半截紙袋,有無數頁白紙的碎片撒落在地。她看了看手中殘留的黃色紙張,上麵有幾近褪色的、紅色的章。
機密。
梧惠心頭一緊。總之,不能再當無頭蒼蠅了。她有目的性地在附近找了一陣,終於發現了一本記錄冊,大概說的是每個區域對應什麽項目。這正是梧惠想要的。不過,裏麵這些語言很學術,她看不懂,有的更是抽象的代號。
比如這個……“深海女媧”項目。
提到海,她立刻就會聯想到那個法器。出於好奇,她還是按照指引,走向了檔案架下。凍凍難得沒有催促她,隻是在一旁陪著。它好像知道梧惠有很重要的事似的。
梧惠如願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檔案袋。一共有兩個,不厚,上麵都蓋著機密的章。她小心地拆開牛皮紙袋的線。因為時間太久,它直接斷掉了。
她萬般小心地取出裏麵的內容物來。
嘖,上麵的字也太淡了。梧惠讀得很艱難。但從行文來看,很符合她之前交給九方澤的、疑似對藍珀水膽稀釋液的研究後續。
至少她分辨出來,這兩次研究,又分別采用了不同的樣本。這兩個樣本,也都是從初期簡單實驗過的樣本中選取的。它們都屬於落葉喬木。區別是,一個是裸子植物,一個是被子植物。按照梧惠之前了解到的信息,被子植物更高級些。
一個是銀杏綱,銀杏科,銀杏目,銀杏屬。
一個是木蘭綱,無患子目,無患子科,槭屬。
原來是銀杏樹和楓樹啊。
從結果來看,作為不夠“高級”的裸子植物,銀杏似乎失敗了。將稀釋液注入白果的細胞,又將細胞進行一係列處理,按照需要的配比調製出特殊的“胚胎”,很快生長為一棵幼苗。銀杏的發育速度十分緩慢,卻在實驗影響下得以催化。而且,這棵樹具有特殊的“意識”。它擁有一定程度的智能,甚至可以與人互動。
對,互動。它的枝幹,不是純粹的木質纖維。那種結構更像人類的肌肉纖維,隻是十分僵化。它的動作非常、非常緩慢。但對於樹本身漫長的壽命而言,似乎也算正常。而且它有情緒,在理解了人類的語言後,能對不同的故事,甚至音樂,傳達出不同的情緒來。雖然,隨著時間變化,銀杏的活躍性很快淡化。它的反應越來越遲鈍,行為越來越僵化。但不論如何,這次的成果的確是突破性的。
可惜這仍不是研究者想要的。
他們立刻投入下一個階段的實驗——新的被子植物。梧惠見過楓樹的種子。它們在樹上的時候,像某種漂亮的蛾。這些“蛾”疊在一起,一串一串的,像風鈴一樣。種莢由翠綠變得枯黃,便從樹上脫落。遠遠看著,像有枯葉的蝶翩然落下。
研究者們用楓樹種子的細胞,繼續他們的實驗,同時對大量其他的材料也進行了調整。又是一係列科學與玄學的實驗記錄,梧惠不能完全看懂。但她能夠明白的是,這一次的實驗成功了——如果,梧惠認為他們對“成功”的定義是正確的。
這次的“胚胎”,發育成了一個人類嬰兒的形狀。
梧惠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其實,從之前的材料裏,她就已經看出來了。除了植物的部分,還有不少動物細胞也作為材料參與其中。植物,隻是很小的一部分。這次和上一次,他們都采用了人類青年男性和女性的細胞。銀杏的那次實驗,僅男性細胞的那一組活了下來,而楓樹則是女性的。這可能和樹本身的性別有關。
天啊……樹也有性別。梧惠已經不知道自己讀到這裏,為那些奇妙的細節感慨多少次了。她加快了瀏覽速度,因為她迫切想要知道結果。雖然字跡模糊不清,但她反複逼迫自己克服這種不便。她太想知道結果了。
蘊含楓樹因子的“胚胎”,很快成長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女性,這一切隻用了一年。她擁有正常的語言能力,她的一切行為舉止,都和普通人無異。但她的成長速度實在太快,研究者們很難將她需要了解的知識,與她的年齡階段匹配。
這份資料裏沒有更詳細的追蹤記錄。和之前的材料一樣,隻收藏了階段性的主要匯報。梧惠不知道更詳細的部分被收錄到哪兒了。從這份報告的隻言片語中,她發現“楓樹”小姐尤其喜愛純粹知識類的書籍,比如百科全書。她對數學,還有文學的感知能力比較淡薄,倒是對曆史有些興趣。可能,曆史也是記錄性質的東西。若換成時政相關,她又興趣缺缺了。梧惠真想知道有關她的更多細節。
報告中也透露出,雖然這次成果喜人,但高層們也表達了一些不安。他們認為,不論是楓樹的小姐,還是銀杏的少年,其成長速度都太迅速了,不符合人或樹的正常生長周期。他們的擔心很快得到應驗。在報告的最後,“楓樹小姐”於第三年末的冬天迅速衰老。按照普通人類的體質,進行最樂觀的估計——以七十歲壽終正寢計算,她的成長速度相當於正常人的二十三倍。
她一生沒有吃過什麽苦,但也沒有多麽豐富的經曆。她對廣闊天地沒有太多感受,也沒有同齡人,對父母更是沒有概念。就這樣度過簡單的三年,衣食無憂,無病無災,說來也算是讓許多命運坎坷、辛苦一生的人羨慕不已。
但,這真的夠了嗎?她,他們,是否能被定義為真正意義上的人呢。若是如此,研究所的生活的確與監牢無異。可照這麽說,莫惟明小時候的生活,不也……不,不該這麽比較。梧惠搖了搖頭。作為實驗體誕生的生命,甚至連戶口也不會有。
那豈不是與圈中的雞鴨牛羊無異?可話說回來,研究者也並未對他們進行迫害……可擅自讓他們誕生,本就是飽受爭議的。
梧惠很快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這不是創造生命嗎?
不管是成為樹的銀杏,還是成為人的楓樹,他們都……是有靈魂的吧?有嗎?若真正產生了靈魂,那莫玄微所做的事,難道不會被六道無常追查嗎?還是說,他們的確一直在找他,而他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躲藏。再或者,他所進行的其他方麵的研究,也已經不止一次地打破了禁忌的鐵律?
梧惠想不明白。
還是說……
莫恩殺了他,正是其他六道無常的意思呢?
他的母親是怎麽死的?
一連串的問題讓梧惠無所適從。她有些慌亂地後退兩步。望著兩個厚重的文件袋,她的心裏莫名湧起一股恐懼。她應該把它們帶走的……但這對九方澤會有幫助嗎?和虞穎相關的事,這裏也沒有收錄,到底都放在哪兒?
更何況——這些紙製品,比之前那些有人出入的建築中收容的,更為脆弱。甚至有很多地方有蟲蛀的痕跡。她的包裏已經裝了很多東西,她怕那些硬的物件,會把這脆弱的檔案擠碎。這樣的話,她能帶回去的隻有一堆悲慘的粉末。
就算它們很結實,重量也太沉了。梧惠目前沒有遇到危險,保不齊之後還有什麽麻煩等著她。帶著這麽重的東西,她也沒法逃命。
就這樣吧……就讓它們被放在這裏,在它們本該存在的位置上。梧惠萬般小心地將兩份檔案歸位。她暗想,隻要將關鍵的內容存在腦子裏就行了。雖然老話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可她既然沒有爛筆頭,便隻能用這好記性了。
在凍凍的呼喚下,她走出了檔案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