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回:真是個怪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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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惠嘔出湛藍的、泛著熒光微粒的血。
    她試圖抬起頭,頭骨似乎同時承載著內部擴張與外部壓縮的力。而那些植物,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凋零。它們的光芒漸漸暗淡,形態如同被風蝕的沙,消散成無數細小的藍色光點。原本耀眼的枝幹和花瓣在刹那間褪去所有生機,化為一片沉寂的黑暗。
    湛藍的血從她口中不受控製地湧出。
    強烈的嘔吐感支配了她,正如她無法停止疼痛。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被隔絕成了遙遠的背景。眼前不斷地閃過各種色彩,拚湊出一幅幅畫麵,轉瞬即逝。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像是無數被困耳膜後的蝴蝶激烈地掙紮,呼籲著自由。
    她想要抓住些什麽,但一個完整的念頭都無法聚攏。
    有什麽人影急速靠近。
    無法逃走的她被捕獲了,被一雙有力的手。
    一種冰冷堅硬的石塊,隔著厚重的衣料死死抵在她的心口。
    梧惠幾度懷疑自己是否已經瀕臨死亡。但隨著胸腔處的冷意愈發清晰,痛覺逐漸減弱,原本幾近失去的感官開始恢複。她感受到石塊依然抵在自己的心口,比起力量被注入,不如說,是不適感被緩緩驅散。
    她試探著睜開眼,視野裏的光線雖然依然昏暗,但她終於能看清近在咫尺的臉龐。
    莫惟明?
    他的嘴唇似乎在翕動著說些什麽,但梧惠聽不清他的聲音。
    隻那一瞬,梧惠仍在懷疑,剛才發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場未醒的夢。
    在目光觸及另一個方向時,她終於確認眼前的一切並非虛幻。
    有光柱出現。這是手電的光,光的源頭,是一個向她跑來的熟悉的身影。歐陽他的神色比平時更多一分緊張,羽則緊隨其後。
    而最前麵的凍凍,明顯是讓二人找到梧惠的向導。
    梧惠終於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
    但清晰的畫麵很快消散,視野重歸於黑暗。同一時刻,莫惟明發現她瞳孔中那不自然的藍色迅速褪去。梧惠感到眼睛有些發癢,試圖伸手揉動。
    “別動。”他的聲音終於傳入她的耳中,“我知道。我也看見了,不是幻覺。信我。”
    梧惠想要開口,但胸口仍然有些發悶,呼吸時甚至能感受到一絲鈍痛。她勉強抬手想要推開他,卻被一股更加冰冷的觸感覆蓋住——是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別動,”莫惟明重複道,“再堅持一會……一會兒就好。”
    梧惠艱難地扭過頭,隻看到剛才花田盛開的地方,是一處巨大的圓形金屬壇。它有著柱狀的玻璃外牆,裏麵則空蕩蕩的。
    “她怎麽樣?”歐陽啟聞的聲音傳來,帶著壓抑的急切。“你果然也……”
    莫惟明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看了梧惠一眼,似乎在確認她的狀態。而羽也已經跑到近前,跪在梧惠身旁,小心地扶住她的肩膀。
    “我和殷社的人來找她。”莫惟明的語氣不太友好,“本不包括你。”
    梧惠低下頭,剛才嘔吐的痕跡完全不見了。她忍不住摸過去,隻碰到厚重的灰。
    莫惟明試圖將梧惠架起來,但她的身體仍顯得有些無力。羽也上前幫忙,卻因為身高的差距,動作顯得有些吃力。莫惟明低頭看了羽一眼,無奈地搖頭:
    “你別添亂了,我來就好。”
    新的手電光從遠處照過來,刺得他們不約而同地抬手遮住眼睛。
    莫惟明不悅地發出“嘖”的聲響。當光線變得不那麽刺眼時,梧惠眯起眼看去,發現來人竟是曲羅生。他一如既往地冷靜,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完全不被詭異的氣氛影響。
    “真是太好了,”他開口,語氣帶著幾分調侃,“皆大歡喜。不僅舊友重逢,還認識了新朋友。”他的目光在歐陽啟聞和羽身上停留片刻,笑容更深。
    “到底是老朋友,緣分還是到位的。但……這裏並不適合敘舊,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說話的時候,歐陽默默將羽拉到身後。曲羅生似乎沒有注意到歐陽的防備。
    他主動靠近莫惟明,試圖接過梧惠:“你們的狀態都不是很好。我來幫忙吧。”
    “不用了。”莫惟明語氣冷淡地拒絕,“我能應付。”
    曲羅生聳了聳肩,沒有再堅持,轉身跟在隊伍後麵。
    順著來時的路,歐陽帶著大家返回了玻璃棚中。一路上,梧惠慢慢恢複了體力,直到能夠獨自行走。幾人繞著熄滅的爐子坐著,場麵十分僵硬。
    “那個,歐陽,已經給我解釋過他來的理由,”梧惠率先開口,聲音還有些虛弱,“他說他接了一個向報社付了重金的委托。”
    “這樣嗎?雖然我還有很多細節上的疑問。但,算了——我是說暫時。那麽她呢?”
    莫惟明看向羽,又看向歐陽,目光帶著幾分試探。
    歐陽卻沒有回答。他反而將目光轉向在場最安靜的人——曲羅生。凍凍不明原因地臥在他的腿上。他不緊不慢地摸著貓毛。其他人都想不通,這機靈的老家夥怎麽敢靠近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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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單獨出現的時候,反而讓人不習慣”歐陽說,“身邊好像少了一位大人物。”
    提到殷紅,梧惠的臉色驟然蒼白。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之前殷紅被抓走的畫麵,呼吸變得困難。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按在太陽穴上,低下頭,艱難地複述著:
    “她、她被帶走了。我也差點遭遇不測,是……是曲先生救了我們——救了我。但那些東西,呃……”梧惠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情緒,但她的聲音仍有些顫抖:“像是鐵鏈,或者軟鞭什麽的,突然將她——將她穿透了。然後有倒刺,把她拖到黑暗裏。這一切都是一瞬間的事,我們反應不過來……”
    歐陽立即皺眉。他低聲說道:“我好像知道是什麽。”
    所有人都看向他,曲羅生的眼神更是興趣盎然。
    “剛來這一帶的時候,我也能感覺到有很多不自然的力量。之後,我把自己的見聞記錄在冊。我慢慢發現,那些力量極端的生物,似乎來源於同一個怪物——它同時具備許多不同的特性。我無法理解。當它的壓迫感出現時,我更不敢靠近。”
    莫惟明忽然一驚,像是想到了什麽。他從懷裏掏出一冊破損的筆記本。
    “這本筆記……是我之前撿到的。”
    歐陽隻看到封麵,立刻點了點頭。
    “沒錯,這是我的。之前遇到點麻煩,不小心把它丟了。”
    莫惟明沉默片刻,開口說道:“我還以為……筆記的作者已經遭遇不測。”
    歐陽笑了笑:“我命可大著呢。要知道,我小時候的願望可是成為一名戰地記者。”
    實在算不上高明的玩笑。隻有羽配合地笑了一下。但是,見其他人都默不作聲,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可緊接著曲羅生又笑起來,這反而讓所有人摸不著頭腦。
    “我一直覺得這家夥的立場很奇怪……”莫惟明對梧惠說,“你說,你看到九爺死了。但他根本沒有一點難過。要麽他知道她根本沒死,要麽他並不忠於殷社。”
    他根本不在乎曲羅生有沒有聽到。但至少,曲羅生表現的樣子像是沒有聽到。
    梧惠陷入短暫的回憶。
    “不……我不知道九爺是不是真的死了。雖、雖然這種情況肯定是很難救回來的。曲先生的話,對我說過自己的事。他好像,生來就對正常人的感情不太了解。”
    莫惟明有一瞬的驚訝,但很快浮現出了然的神情。
    “這就說得通了。難怪,我先前隻是有點懷疑。這家夥,果然是有人格障礙。”
    “那麽您的醫院能為我提供盡可能好的治療嗎?”
    曲羅生眨眨眼,用好奇的語氣發問。這會兒他又聽到了。
    莫惟明的態度並不算禮貌。
    “還是請別對中心醫院的水平抱太大希望。你的症狀,在世界範圍內都是無法根治的難題……不如說連病例樣本都少得可憐。不是我說話難聽——在西方一些國家,你大概已經被當作實驗體關起來了。若是貴族,精神病院已經是極好的歸宿。”
    曲羅生並不生氣,他反而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我一直覺得,莫醫生是極有幽默感的人。別人怎麽意識不到呢?真是可惜。”他微微睜開笑得眯起來的眼,“但是,若是莫老在世,說不定能攻克這一難題。即使作為實驗品也沒有關係。犧牲少數以成全集體,不一直是他的方針嗎?”
    莫惟明咬緊了牙。
    梧惠不知道這話是否正確,但至少看得出,莫惟明不喜歡這話從曲羅生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他站起身,掀開棉門簾,決然地離開了。梧惠一時慌亂,不知道該不該追上去。
    放他一個在外麵遊蕩?好像很危險。話又說回來,歐陽也說過,這附近倒沒那麽可怕。就算自己追上去,也算不上什麽戰鬥力——剛剛才被莫惟明救了。他是怎麽做到的?
    梧惠的目光落在歐陽和羽身上。她擔心自己的朋友們,無法與“另一位朋友”很好地共處一室。凍凍還在曲羅生腿上,翻了個過兒,露出肚皮。也不知道凍凍算他的人質,還是他被凍凍“封印”起來了。
    歐陽看向門口,示意她可以暫時不管這裏。梧惠遲疑地點頭,追了出去。
    她不知道莫惟明去什麽方向了,隻是茫然地左顧右盼。一塊小石頭落在梧惠的腳邊。她才發現,莫惟明並沒有走出太遠,而是在附近一棵大樹下坐著。
    她走過去,抬起頭,發現樹上結了很多幹巴巴的果子,紅色的。既然它們都在這兒,想必一定很不好吃吧。
    “你真的能找到我。”梧惠心有餘悸,“呃,我不是故意跑到這邊的,我……”
    “嗯,不用解釋。”莫惟明搖頭,“這裏就是有很多不可思議的現象。給你,你把這個拿著。千萬要拿好了。”
    梧惠伸出手,莫惟明將什麽放在她的掌心。那冰冷的觸感,立刻讓梧惠在他的手不再遮擋前就意識到,這是屬於瑤光卿的法器。
    琉璃心,但隻有半顆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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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你就是用這個?”
    “琉璃心可以淨化一切汙濁。你剛才,就是被‘髒東西’纏上了。”
    “你說你看見了?”梧惠立刻追問,“那到底是什麽?是,鬼魂嗎?也是莫老的實驗?還是說,她不幸在此地喪生……我還看到很多這樣的人影!”
    “……不。我願意相信她還活著。比起鬼魂,它們更像是……某種執念?”莫惟明摘下眼鏡,解釋起來,“那種特殊的藍色,很明顯屬於琥珀。這或許和它曾儲存的記憶有關。曾經有個年輕的女研究員,從我父親資助的學校而來,以學徒的身份參與某個實驗。”
    一種,加入琥珀膽水的配方。該配方所製的溶液,能在極短的時間內促進生物生長,在某個特殊時點後,又恢複正常的速率。
    這項技術後來被用在一個星徒身上。
    梧惠還沒來得及說出她的名字,莫惟明突然被抽走骨頭一樣,滑下來,讓腦袋落在端坐的梧惠膝間。梧惠本想把他抖下去,但忍住了。
    莫惟明的眼睛慢慢閉上。
    “莫隹,是誰?”
    梧惠突然問。她知道不是莫恩的。已經不再有人記得莫恩的名字。
    莫惟明的眼睛立刻睜開了。她感到他的身體僵了一下,便猜出他不會告訴自己答案。
    “……是我。”沒想到,他這樣說,“是我以前的名字。”
    “是我從那個女人口中聽到的。”梧惠老實地說,“真是個怪名字啊。”
    “隹是短尾的鳥……我父親起名,總有他的道理。我個人……不太喜歡。不好看,也飛不高。永遠不可能飛上枝頭,變成鳳凰……”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直到消失不見。
    很快,均勻的呼吸聲傳來,這讓梧惠一時沒了辦法。
    他怎麽睡得著?
    他多久沒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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