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回:是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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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樓層功能平麵圖顯示,這一片的確還屬於哺乳動物的收容區。
    但這邊的布局不太一樣,也很普通,不如那邊有著透明玻璃的長廊更有吸引力。眼前隻有一些普通的房門,像是旅店、公寓、餐廳裏再也尋常不過的封閉房間。起初,他們還以為這裏是具有功能性的收納空間。
    “這些也是……收容單元嗎。”
    “這種結構裏麵的空間也沒大到哪兒去。”隊長朝著一扇門的小玻璃窗望進去,“最小的房間大約十平米,大的,二三十平。從示意圖上看,空間大些的有隔斷。”
    “收容在這裏的是親和性很高的生物。畢竟,人類要頻繁地進出。”莫惟明的視線掃過走廊,大約有七八扇門,“所以他們應該不會有太高的智能。”
    “哈哈哈……”
    殷紅輕聲笑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莫惟明不解。
    “不好笑嗎?”曲羅生也笑著反問。
    他不想糾纏,便向前走去。果然,這裏不像普通儲物室,掛一個說明的牌子便好。取而代之的,是和所有收容單元差不多的說明板,被釘在每個房間的門口。
    “雖然,我想門不那麽好開,我覺得還是不要輕易開門哦?”女傭兵說,“畢竟這裏的生物也一定會被處死吧。”
    “我也覺——喂!”
    聽到軍醫突如其來的嗬斥,莫惟明猛回過頭。他看到那個高大的男人——大個子,手已經落在了一個門把手上。反而被軍醫喊了一嗓子,他下意識收手了。
    卻把整扇門拆卸下來。
    “你——”隊長嗬斥著,“你怎麽能——”
    “畢竟也是年久失修的東西了。”曲羅生打起圓場。
    幾人自然而然地聚攏到門邊,但沒人敢進去。莫惟明看向介紹的銘牌。
    “……什麽,夜叉。海夜叉?啊?”
    在讀懂上麵的字後,他直接發出感慨。
    “這玩意兒不是應該放在一層或者負一層嗎……”
    “是啊?為什麽在這裏。難道是因為海夜叉並不是純粹的水生動物?”
    “果然不能名字裏帶個‘海’字就一概而論啊。”
    “可房間裏怎麽保濕?它需要水的吧?”
    “而且根據記錄,這是很危險的個體,怎麽能這麽輕易地收容起來?”
    “也許……是種群裏的特殊個體也說不定。”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莫惟明的腳邁出一半,在門檻線邊微微試探。門的另一邊是白色的瓷磚。
    裏麵的“住客”應該是死透了。否則這麽大動靜,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也沒有異常的氣味……證明房間是可以正常通風的,即使有毒氣也已經散去。正思考著,殷紅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進了房間。
    “你、你小心啊。”莫惟明忍不住說,“不知道裏麵有什麽。”
    “嗯嗯。”
    殷紅和曲羅生正常地進入房間後,莫惟明“自然而然”跟了進去,盡管他嘴上仍有憂慮。這個房間,就是那種有著二十來平的大房間,中間有一個隔斷。他們進入的那個空間,牆壁和地板都貼著瓷磚。地板踩上去,能感到一層粉塵,但看不太出來。而且粉塵的感覺很奇怪……有些奇異的顆粒感。
    家具有正常的圓角的桌椅,還有一張床。桌子是塗了防水漆的木質材料,床也是。床上有被褥,但早就發黴了。甚至連黴菌也都死去,留下斑駁的黑色。莫惟明上前,檢查出許多細密的、蒼白的碎屑。
    “上麵是什麽?”軍醫指了指天花板。他現在對空間上方可能存在的事物很敏感。
    “一種……噴淋設施。”殷紅略顯驚訝,“近幾年國外才興起的稀罕物什,主要用於消防。但原理和園藝灌溉設施沒什麽區別呢。那個時候,應該沒有煙感器吧?”
    “煙感器是什麽……”軍醫問。
    “一種能檢測煙霧濃度的設施。新玩意兒,還沒有批量投產吧。”殷紅說。
    “這個應該隻是為了增加濕度吧。會噴出的應該是霧氣,不是水。算了,反正設置也已經停運了……說這些也沒什麽用。那這裏收容的個體呢?”莫惟明左顧右盼。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雖不是多麽高亢的尖叫,但也足夠讓人聽出當事人的震撼。他們立刻追著聲音來到旁邊無門的隔斷。隊長正站在這兒,驚異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麽相當恐怖的東西。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眾人上前,緊接著露出與他相似的表情。
    和外麵一樣,這裏也貼滿瓷磚。不同的是,大約有長、寬都為兩米的水池。水池也貼滿了一樣的瓷磚,呈白色。池子裏沒有任何水的痕跡。但也有灰塵——白色的灰塵。
    在這樣的池子裏,蜷縮著一個人形的輪廓。
    “!”
    他們紛紛後退。此時,每個人都有種空氣中存在異味的感覺,即使先前並無感知。莫惟明覺得空氣中僅僅隻是存在一些類似海的腥味。這種氣息,和他打開鮫人的玻璃缸時,那一刻撲麵傳來的氣味十分相似。莫惟明離開明白,那些白色的根本不是什麽灰,
    而是鹽。
    曲羅生輕快地跳進浴缸裏,戴著手套,翻動水池裏的海夜叉。莫惟明站在外側觀望著。他沒有看到任何形似靈力流動的痕跡,剛才也沒有。這證明整個區域都沒有生命活動跡象了才是——甚至沒有殘留。
    莫惟明踩進幹燥的水池。他看向水龍頭——有被破壞的磨痕,還有不明的深色痕跡,不像是鐵鏽。他彎腰與曲羅生一起檢查屍體。曲羅生說,手骨與頭骨存在傷痕。這證明它在臨死前曾經曆了停水……並試圖拚命地汲取任何可能的水源。
    “不論它是否成功通過破壞水管來濕潤自己,最終的結果,都是幹燥而死。”
    軍醫隻是站在外麵說。他好像不想接觸自己認知外的生物。
    莫惟明發現一個問題。
    這個夜叉幹燥的遺骨,很像人類的幹屍。因為完全幹燥了,他無法判斷屍體手指間是否存在蹼。但他的腳,與人類的腳十分相似。一般夜叉腳的形態更接近手,隻是更大、更有力些。除此之外,它整體的身形結構也更像是人。
    “這邊有某種記錄檔案。是觀察日誌嗎?”女傭兵在外麵的房間找到了什麽。
    莫惟明從枯黃如落葉般的幹屍旁離開。他和殷紅去看那些記錄。這個本子,和鮫人那邊發現的一樣。隻不過,裏麵的字體比較工整。僅在簽字確認那一欄,寫滿了人們無法理解的符號。符號的形狀基本是一致的。
    “沒有詳細的記錄,應該隻是在這裏留檔而已,和那邊一樣。”殷紅說,“隻是寫著有進行過數次手術呢。”
    雖然字跡模糊不清,但莫惟明依稀辨認出每場手術後的括號。
    右腿。
    雙足。
    雙臂。
    左前肢。
    髖骨。
    肋關節。
    左手。
    右前肢。
    ……
    “這是一些治療項目,還是?”
    改造項目?莫惟明沒有問。他知道父親會有類似的實驗。如果是對海夜叉這樣的生物,按理說,不必準備如此舒適的環境。莫惟明記得,在自己離開前,整個研究所有的隻有海夜叉的標本,而沒有活體。父親是如何捕獲或收購到的?
    就像鮫人那樣?
    “如果說,鮫人淨化的本性會讓他們死後的屍體變成泡沫,那麽還有一種說法……夜叉被徹底殺死,無法再生後,就會化作一汪汙濁的水。”
    “話雖如此,可你也看到了。”殷紅有意提醒他,“那是一具完整的屍體。至於為什麽沒有在相對潮濕的情況下腐爛,可能因為,到底不是人類,那些扮演分解角色的微生物無法有效運作。”
    “也可能,是因為它脫離了海水。”
    “哦!那還真有意思。”殷紅點頭,“理論上,撒些海水上去,它立刻就會融化成一團肮髒的濃漿,對不對?”
    “我不建議這麽做。”莫惟明後退一步。
    “開玩笑的,哈哈。我們也沒有。”她扭頭對自己人說,“準備相機。”
    “相機?”
    他們竟然帶了這種東西。莫惟明先前可從未聽說哪個探索隊帶了這個。
    “哪兒來的?為什麽?”他立刻追問,“原來你們是會準備相機的?”
    “一般不會。”殷紅輕快地回答,“而且閃光燈很容易引來麻煩。這邊的靈力擾動很頻繁,而且很不確定。以前專門在確定較為安全的區域拍過,很多奇怪的東西。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了。”
    ……大概真是拍到鬼了吧。莫惟明也沒有追問,他們是否使用了特殊的相機。他暫時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他隻知道,若是拍攝海夜叉的屍體,回去洗出來的照片上,應該也隻有海夜叉的屍體。
    他們沒有在這個房間做多停留。來到下一處,莫惟明看到房間門口的銘牌上寫著這樣兩個特殊的字,並且被提引號框起來了。
    「鳳凰」
    它沒有介紹個體的種族——也就是說,對這個“虛假”的、借用的鳳凰二字沒有做出更多解釋。但在下麵的說明中,能看出該個體是某實驗的產物。
    “這個房間應該也是安全的。”曲羅生在門口看了一眼,“我已經看到他了。”
    “啊?”
    莫惟明把曲羅生擠開,湊到門口上。門突然向前垮下去,差點讓他倒在地上。曲羅生一把拉住他。還沒來得及道謝,他就完全屏住了呼吸。
    一團漆黑的什麽,端正地跪坐在窗戶的邊上。莫惟明這才想起,海夜叉的房間是沒有窗戶的。隻是,這邊的光也並不明顯——外麵的天空是黑色的,他無法判斷現在是幾點。一路上他都不曾掏出懷表。也許現在可以看看,但沒那個必要。
    這個漆黑的家夥,是最吸引人的。它看上去很像人,但明顯不是。因為沒有任何人的雙臂會呈現翅膀的模樣。是的,他沒有手。在兩肩伸展處,是大大的羽翼。它們被收攏在前端,微微並攏,看上去就好像是在作揖——亦或是祈禱。
    這樣的人朝著窗口,朝著可能曾有日升月落之處。他的形態相對完整,沒有經曆過那蜷縮著的虔誠的模樣,讓人不由得猜想,在生命結束前的最後一刻,它究竟在想些什麽。
    他為什麽是漆黑的?
    因為他被燒焦了。
    他整個人都被碳化了。從裏到外,完全燒透。恐怕是瞬時的高溫導致。就連他羽翼最末端的翎毛,也能被看出清晰的紋路。每個人的呼吸都非常小心,生怕誰稍微動靜大點兒,這樣一座完美的祈禱雕像就會在頃刻間化為灰燼。
    他們繞開他,開始觀察整個室內的布局。房子的空間與夜叉的差不多。桌椅也是有的,卻是金屬的,沒有什麽鏽跡,很新。有一副餐具,是陶製的,幹淨樸素。但是……每一種金屬的物件,都有些微妙的形變。就好像剛開始有些熔化的蠟,又重新凝固。
    “按照一般的推論,為了處決他,他們也許使用了火焰——但是,”曲羅生若有所思,“我覺得現場的痕跡,更像是它自燃所導致的。”
    “自燃……”莫惟明謹慎地觀察四周,目光又落到那祈禱的、生著雙翼的人身上。
    “我知道了。”殷紅不知從哪兒找到一本日誌,“他果然是羿家的人。他參與了某次風險極高的實驗,並希望能得到一個好的結果。他沒有在實驗中死去,但實驗也沒有成功。從現在的狀態來看,他應當在很大程度上被金烏的血改變了血脈……”
    莫惟明說:“倘若這是真的,他的確應該被看管起來。可是,標本大樓?這種地方?他們究竟把人當作什麽……”
    “也許是自願的?”女傭兵隨口一提。
    “怎麽可能。”莫惟明下意識反駁,卻在重新思考時陷入猶豫,“應該,是不可能的,我想。呃……如果他失去了對人類身份的認同,同時,自身也充滿危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