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回:人際關係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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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凜天師的事,他們又討論了一陣,暫時沒有更加具體的收獲。告一段落後,話題轉到了水無君的一技之長上。莫惟明難得熱切地說:
    “在虞府發生異動之前,我聽說您曾用雷法,讓人從瀕死狀態下醒來。我非常感興趣。這和除顫儀的原理恐怕相當接近:通過高壓電流瞬間重置心髒異常電活動,恢複有效心律。閉胸除顫技術在西方剛剛出現,才傳入國內。不過莫玄微的研究所中,倒是很早就有類似的設備了。這個方式您是如何掌握的?”
    水無君幾許茫然:“怎麽說呢……我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的。但很早前,我就知道能用這種方式,讓一些人蘇醒。在有效時間內——大概是四五分鍾內吧?隻要控製在不至於傷害到人的程度,便能令他們活過來。這是‘震卦主雷,化生萬物’的道理。”
    九方澤思索著:“我想,正是因為雷屬性具有強大的生命力,才不會對修習的人造成損害吧。像霜月君那樣便不行了。寒氣極為傷人。”
    “雷電的力量與生命息息相關……”莫惟明不自覺地重複著,“生命自身的確也是存在生物電的。那些設備……”
    “莫非你是說禁區的生物發電技術嗎?”九方澤突然說。
    這番話從他口中說出來,讓莫惟明感到相當程度的詫異。
    “雖然你是和我們一起去的,但是聽你這麽說,好像對此已經非常熟悉了。”
    “啊。你忘了嗎?我最近一直在看相關的資料。我記不清是從那邊帶來,還是殷社的保險庫中儲藏的。不過我記得材料裏的話:依賴帶電粒子的跨膜分布,建立濃度梯度,電勢差來自電離負荷……”
    不僅是莫惟明,水無君望向他的眼神,也展現出一絲詫異。這種學術性用語,出自一個古老而傳統的書香門第的內務總管之口,未免讓人感到強烈的反差。
    “你竟然已經理解這樣晦澀的東西了。”莫惟明忍不住這樣說。
    “我不理解。”九方澤直言,“我隻是把我看到的記下來而已。”
    “……這麽強的歸納能力,已經可以和六道無常相提並論了。”水無君也這樣說,“隻有漫長時光磨礪出的學習技能,才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
    “既然莫醫生在,能給我講一講嗎?隻靠我自己確實沒法理解這些。當然,不說也完全沒有關係。畢竟這些對我來說不是重要的事,純粹是我個人的好奇心。”
    “我也不是生物學、物理學的專家,不過隻是解釋生物電的話……”莫惟明艱難地表達著,“鈉鉀泵建立的離子濃度梯度既是生物電的基礎,也會產生滲透壓差。但細胞通過調節有機溶質平衡滲透壓,避免因純離子梯度引起細胞**或皺縮。當細胞缺氧時,會導致鈉鉀泵失效,引發細胞水腫——滲透壓驅動水內流;同時,膜電位消失,生物電就會崩潰。生物電維持需要主動耗能,抵抗滲透壓的自然趨勢。這是禁區供電係統經久不衰的秘密。”
    水無君麵無表情地看著莫惟明,眼裏流露出清澈的茫然。
    “抱歉,我說得太難懂了……”他如此道歉。
    “好,我明白了。”九方澤說。
    水無君麵無表情地看向九方澤。
    莫惟明說:“總之,詩詞歌賦中強調,雷電對農作物是有益的,這有複雜的科學依據。閃電的高溫等離子反應,讓生成的植物所需的硝酸鹽,隨雨水進入土壤;雷電帶來的次聲波能使土壤疏鬆,提高透氣性和保水性;大氣電場還能喚醒沉睡的種子,促進相關酶的活躍;此外還能生成臭氧滅菌、增強光合作用等效果。”
    “這麽說來,人類自古以來對雷電的崇拜,倒是有跡可循。”九方澤思考著,“而隨雷電出現的暴雨會衝垮莊稼,也被人類視為龍王憤怒的象征。”
    “還有冰雹帶來的機械性損傷,”莫惟明推了一下眼鏡,“帶來饋贈的同時,也有各種風險和隱患。任何事物都是有兩麵性的。說起來,水無君的武器在我的印象裏,也都是導電的製品。尤其是那傳說中接天連地的鎖鏈……”
    “是束妖索嗎。”水無君放下茶杯,“我雖不便在此地展示,但確實可以告訴你,我的確利用它們進行連鎖雷法的施展。它們具有‘金’的固有屬性,導電性很好。另外,我的兩把斷刃也能引導雷電的流動。”
    說罷,她略微彎腰,從椅側拿起兩把刀,放置在桌麵上。莫惟明忍不住多看了椅側一眼。在他的印象裏,那裏放著的,是她來時打的油紙傘。他不禁問:
    “剛才,這兩把刀是放在這裏的嗎?”
    “啊……”水無君頓了一下,“嗯。我會用簡單的障眼法,隱藏我的武器。現如今的人間已經鮮少有人記得六道無常的存在,大搖大擺地帶著武器,在曜州行走,難免被盤問。我也不想和開陽卿有過多接觸……”
    “但,為何是傘?”九方澤也忍不住問,“我記得在霏雲軒的拍賣會上,您的武器就被扣留了。那天沒有下雨,若帶著傘,也很不方便。在天氣還不錯的時候,幻化的傘會讓人覺得很奇怪吧?這豈不是依然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哈哈。其實也不會有太多人留意我。大多數時候,我會將他們藏在衣間。至於為什麽是傘……”她的視線再度變得渙散。雖然隻是很短的一刻,莫惟明卻想起她剛才提到凜天師的眼神。“我施展幻化之術時,沒有刻意去想,這對刀便化作傘的模樣。連我一開始也覺得奇怪。莫非是那天恰好下著蒙蒙細雨嗎?但我後來明白了,因為我那女性的朋友,生前便是使傘的好手。我雖沒她那般能耐,心底裏,卻還是很在意吧。嗐。六道無常之中,也不乏像我這樣用法術隱藏武器的人吧?”
    看出她可能不想多談這個話題,莫惟明便識趣地收了聲。他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可能會很不討喜地追問些什麽吧。
    “我確實記得,在逃離禁區的時候……鶯月君也將簪子變成了紈扇。想來扇子才是它真正的模樣。”莫惟明這樣說。
    “嗯。不過對她來講,那樣的形態隻是方便攜帶了。”
    水無君認真地看著他,莫惟明總覺得,她馬上又要說些什麽。果不其然,她再一開口,就讓自己僵住了。
    “之前和你們一起去研究所的梧小姐,現在如何了?她沒有隨你們來呢。”
    這話她一開始就想問了吧。九方澤自是不便多言,隻是和水無君一樣看著莫惟明。莫惟明忽然有一股無來由的焦躁。梧惠一人在外,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可若說擔心,就好像他能做些什麽似的。
    “她已經離開曜州了。”莫惟明隻能實話說,“在全麵戒嚴以前。她給我留了封信,告訴我她要去乘陽明商會當晚的貨船。她說我也可以去,但我仍需在曜州進行調查,所以沒有離開。”
    “不得不說,你可真是放心她啊。”九方澤說。
    “可能因為她帶著法器,而我亦有感知吧。我大概知道,她仍在正常活動,法器的持有者也不曾換人。隻不過……最近確實感覺十分稀薄,也許是距離的原因。”
    “直到現在,曜州各處的街道還張貼著失物招領,是個行李箱。這件事你們應該知道。而這個箱子,實則是公安廳在陽明商會在通往內陸的船隻貨艙裏發現的。因為太過醒目被警方留意,卻無人認領。裏麵都是些私人物品,卻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
    “她是個聰明人,定是貼身帶著的。不過,我還沒想明白她是如何突然消失的。可能是得到了哪位六道無常的幫助。”
    “這不難想。”水無君告訴他,“是霜月君。在阿德勒得到硨磲之前,她就是負責監視他的六道無常。不過,若不是卯月君那方的人,可能很難確定二者是不是合作關係。”
    “那你知道阿德勒的目的是什麽嗎?”九方澤問。
    “這就更無從得知了。”水無君道,“也許霜月君是看出了什麽,才選擇的她。”
    “她的任務並非閻羅魔分配的嗎?”
    “嗯……從那時起,我們就很難與那位大人接觸了。”
    “莫非與靈潮衰退有關?”
    “我們考慮過,但不太可能。”水無君看向九方澤,“因為我們之間的交流,依賴的是非常微弱的靈力。那位大人的一部分,棲身於冥府,但我們從未有人見過祂的真身。我們很少主動尋祂,地獄再怎麽說也是十分危險的地方。祂若需要找我們,僅需差遣黑白無常來。所謂黑白無常……是一種傳遞信息的媒介,並非真實的生命體。”
    兩人似懂非懂,怔怔地看著她。畢竟,這個時代的人們出生以來,接觸過的新設備實在太多。莫惟明先不談,即使九方澤這樣傳統的人,在作風保守的大戶人家,也能感受到科技的便利。盡管這些事物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出現的,在他們眼中,卻是生來便理所當然的。相較於六道無常而言,一切就太新奇了,仿佛隻出現了一瞬。反而是玄學這樣的東西,對走無常來說是常伴的、卻將消亡的事物,對莫惟明他們來講,隻是略有感知。
    “你們現在,不是有叫作電話,還有電報機的設備嗎?它們本身是不怎麽耗電的。”
    “唔……簡單來說,電話的原理是把聲音變成波,然後在另一個地方複現相同的波。”
    “對,對。”水無君一打響指,“差不多是一樣的思路。你們還有留聲機這樣的東西,能夠讓信息跨越時間儲存。而世上有種工具,叫作‘回聲石’——施無棄那裏就有。”
    “啊。我知道這個。”
    莫惟明想起施無棄為他們講述三界之事時,正是用它,加上香爐的環境,像放電影一樣複現了他和葉月君的對話。
    水無君點點頭,繼續說:“那種疏鬆多孔的石頭,有著特殊的靈力回路。它也是靈力十分低微的東西,卻能將聲音長久地儲存,和留聲機一樣,實現跨越時間的聲音的複現。隻不過它終歸是自然的造物,產量有限,形成它的條件也很苛刻,數量隻會越來越少。人類倒是很快就發明了相似的替代品呢。甚至發明之前,這玩意兒還是在妖怪中更出名些。”
    “即使對靈力要求非常低的方式,你們也不能和那位大人取得聯絡嗎……”
    “嗯。而且,距離很遠的走無常之間,若想取得聯係,倒是一切正常。我們會利用一些儀式,就像是製造了臨時的電話一樣。不過,對方也可以選擇‘掛斷’或者‘拒接’。所以想了解霜月君的想法,若非她本人親口交代,大概很難撬出來。”
    “就算她說了,也未必是真的。”九方澤說,“還是從阿德勒入手吧。他一個西洋人,來接觸東方土地上誕生的法器,是為了什麽?他既然這麽了解我們的事,想必很清楚法器誕生的曆史,還有它們可能會引起的嚴重後果。”
    “是的。他還可能會好奇法器的作用。畢竟這些,也是我們近兩年才弄清的事。”莫惟明思考著,“他對這些的了解,就像九皇會上說的那樣——我的父親讓他見證了某種神跡。這是他最初接觸的法器。其實我有一位朋友近期加入了貪狼會,正在往上爬。我得和她保持聯絡,以尋找了解阿德勒的機會。”
    “風險很高啊……還需要一定財力。”九方澤皺著眉,如此評價,“而且阿德勒已經被扣押了。雖然公安廳還未對貪狼會進行打擊,收集情報,卻也變得困難了吧。”
    “是的……雖然我也考慮,直接和公安廳的人打好關係。”
    “這更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