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佛光舍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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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野狐林其實並不大,方圓也就六七千畝的樣子,但卻是驟起驟伏的丘陵地貌,對視距造成了嚴重的影響。

    嘖~

    怪不得古代打仗,都講究個天時地利呢。

    深一腳淺一腳的行進在密林中,王守業心下頗為後悔,要早知道是這種地形,自己就該多籌集些保險繩,配發給每一位民壯。

    這倒好,前麵探路的民壯,都是赤手空拳,後麵做監工的差人們,反倒是全副武裝。

    要照王守業的意思,現在停下來補齊裝備,其實也為時未晚——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可惜他壓根做不了主,而能做主的陳千戶,又早就已經急不可待了。

    唉~

    利益當前,這些當官的哪管小民百姓的死活?

    正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王守業忽覺腰間一緊,隨即又聽蔣世帆在後麵連聲叫道:“老弟、老弟,你走慢些!”

    回頭望去,卻是兩人之間的安全繩,不知怎麽纏在了灌木叢上。

    這也真是奇怪了,自己方才明明沒有靠近過那叢灌木來著。

    王守業滿頭霧水的折回去,試圖幫蔣世帆,把那拇指粗細的安全繩,從灌木叢裏摘出來。

    誰知剛一伸手,就被蔣世帆扣住了手腕。

    “老弟。”

    就聽他悄聲道:“這越搜隊伍越散,保不齊前麵就漏過去了,咱們往後壓一壓,讓別人在頭裏。”

    原來這繩子,是他故意纏上去的。

    王守業心下不由得一暖。

    要知道這隻隊伍裏,除了陳彥彬就屬蔣世帆的官階最高,他想躲在後麵,壓根用不著如此麻煩。

    眼下的做法,顯然是在刻意關照自己。

    兩人萍水相逢、身份懸殊,可打從昨天才車上促膝長談之後,蔣世帆就對王守業頗為照應。

    甭管這是出於‘惜才’,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總之這份人情,王守業是記在心裏了。

    若以後有個出頭之日,肯定要加倍……

    剛想到這裏,就聽左前方陡然喧嘩起來。

    “你幹什麽?別過去!”

    “回來、快回來啊!”

    “妖僧、是妖僧!”

    “攔下他們、快想法子攔下他們!”

    別的呼喊聲也還罷了,那兩聲‘妖僧’,卻是讓王守業眉頭一皺。

    難道自己猜錯了,出問題的不是舍利,而是和尚?

    “走,過去瞧瞧!”

    這時陳彥彬一聲令下,幾個錦衣衛便裹挾著十來個弓手,朝著異變發生的方向摸了過去。

    也就剛走出二十幾步遠,迎頭就撞上個丟盔棄甲的衙役。

    不等陳彥彬下令,自有兩個校尉用馬鞭將他攔住,喝問前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有……有個和尚!”

    那衙役捂著臉上的鞭傷,齜牙咧嘴的道:“是個年輕的小和尚!他一邊念經一邊往前走,後邊還跟著好些瘋子!”

    “有兩個人先瞧見了,就回頭喊我們,可……可等我們趕過去,他們也跟在那和尚身後,瘋瘋癲癲的往老林子裏鑽!”

    “有同村的想去攔住他們,結果追上去剛拉扯兩下,也都丟了魂似的,成了那妖僧的跟屁蟲!”

    聽到這裏,蔣世帆忙追問道:“那和尚人呢?現在在什麽地方?”

    “不……不知道啊!”

    那衙役一縮脖子,囁嚅道:“這一喊妖僧,弟兄們就都逃散了。”

    “沒用的狗才!”

    蔣世帆飛起一腳,將那衙役踹了個後仰,轉回頭看看陳彥彬,然後又望向了王守業,嘴裏喃喃道:“這連大致的方向都不知道,要是稀裏糊塗的迎頭撞上,可如何是好?”

    陳彥彬陰沉著臉,雖然未曾開口附和,但看他不急著下令去追,就知道他心裏也是顧慮重重。

    就在這時,王守業忽又上前扶起了那衙役,追問道:“你方才說,有人追上拉扯了兩下,然後才丟了魂兒?那從他們追上去拉扯,到變得失魂落魄,有多長時間?”

    那衙役捂著肚子,便秘似的半蹲半跪在地上,聽王守業發問,立刻搖頭:“這……這小人哪記得清啊。”

    “你說什麽?!”

    蔣世帆一瞪眼,又把靴底對準了他的麵門。

    “容小人想想、容小人想想!”

    那衙役在蔣世帆的逼視下,絮絮叨叨比比劃劃,半響才篤定道:“約莫也就三息的時間!”

    這三息,指的就是三次呼吸。

    雖然有些籠統,但王守業還是鬆了口氣,向陳彥彬拱手道:“大人,既然有三息的延緩,咱們大可把繩子放長些,分前後兩隊趕上去,一旦覺察出不對就立刻大聲示警,這樣即便前隊來不及逃走,後隊也能及時施救。”

    見他拿出了對應之策,陳彥彬當即點頭:“可行!”

    然後又高聲下令,讓所有人立刻分成前後隊,向著事發地點搜索前進。

    說是前後兩隊,可真等搜尋起來,其實是分成了四隊,前麵是兩隊民壯弓手,後麵才兩隊才是錦衣衛的人馬。

    王守業自然也在後兩隊,可他卻半點安全感都沒有,甚至恨不能混進前麵的隊伍裏。

    要知道那可不是手無寸鐵的普通民壯,而是十幾個精挑細選的弓手,真要是被逼急了,回頭一通亂射……

    不過事實證明,他是杞人憂天了。

    錦衣衛的凶名,明顯比未知的妖僧更有震懾力。

    那些弓手們雖然不情不願,卻還是在錦衣衛的驅趕下,一步步深入林中。

    就這樣,又往前搜索了一刻鍾左右,最前麵的兩名弓手,突然就放慢了腳步,一個抬手摸頭、一個直晃腦袋。

    第三個弓手見狀,正要趕上去問個究竟,就聽後麵王守業一聲暴喝:“快把他們拉回來!”

    後隊的弓手雖然不明所以,可畢竟早就得了叮嚀,當下猛扯繩索,將那兩個弓手踉踉蹌蹌的拉了回來。

    與此同時,前方一處山石背後,驟然轉出了個年輕的僧人。

    五短身材、微隆的小腹、凹凸不平的光頭、點綴著雀斑的稚嫩五官……

    這小和尚無論從哪方麵看,都與得道高僧毫無瓜葛,偏他雙掌合十、眉眼低垂、口中念念有詞的誦讀著經文,卻又莫名顯出幾分寶相莊嚴來。

    尤其是那身上,似乎籠罩著一層柔和的光環,讓人望之便覺心神寧和、雜念全消。

    不對!

    他身上是真的在發光!

    “佛光舍利!”

    再仔細一瞧,王守業禁不住脫口叫道:“他手裏捧著佛光舍利!”

    經他提醒,眾人也都發現那小和尚身上的柔光,其實都是從指掌間泄露出來的。

    還不等眾人對此作出反應,一隊衣衫襤褸之人,也陸續從那大石頭後麵走了出來。

    這些人越是靠近那小和尚的,越是行銷骨瘦腳步蹣跚,幾乎到了風吹即倒的程度。

    後麵的人狀態逐漸轉好,到了末尾,更是顯出幾個衣衫齊整的——這多半就是剛剛失蹤那些民壯。

    “袁大人、是袁大人!”

    這時一個錦衣衛突然指著那些人大叫起來。

    其實不用他提醒,陳彥彬也已經看到了隊伍前列的袁存時,他下意識將帶鞘的繡春刀一揚,喝令道:“快、快去把袁大人救回來!”

    話一出口,他就驚覺自己情急之下昏了頭——這詭異的場景,再加上幾個民壯的前車之鑒,誰敢冒然上前?

    於是忙往回找補道:“都小心些,千萬別……”

    誰知就在此時,幾個弓手竟真的越眾而出,向袁存時走了過去。

    陳彥彬見狀一愣,忍不住暗暗感歎:不想這三河縣的民壯,竟是如此深明大義、悍不畏死。

    “把他們拉回來、快把他們拉回來!”

    這時身邊卻突然傳來一聲大吼,緊接著又叫道:“後退、後退,跟那和尚保持五丈以上的距離。”

    陳彥彬這才驚覺,那幾個弓手根本不是去救人的,而是被佛光迷了心神!

    他下意識望向剛才喊話的王守業,心底一直以來的堅持,頭一回有了些動搖。

    卻說在王守業的及時提醒下,那些被迷了心神的弓手,很快就被拖死狗一樣扯了回來。

    但他們並未就此清醒,而是茫然四顧著,似乎是在思考: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麽?

    有與之相熟的見狀,當下就急了眼,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抽耳光的。

    別說,四個渾渾噩噩的弓手,還真就被他們弄醒了三個。

    但最後一個瘦弱清秀的,卻是怎麽都叫不醒,漸漸的,嘴裏還誦出了佛號。

    這人……

    剛才似乎不是離得最近的那個。

    看來佛光舍利的效果,也是因人而異。

    “張弓、張弓!”

    就在王守業默默分析之際,陳彥彬再次下令道:“給我射死這妖僧!”

    咦?!

    要不要這麽激烈啊?

    這還沒嚐試過跟那小和尚溝通呢,更別說亂箭射過去,還有可能會傷到袁存時。

    王守業滿心的狐疑,正待開口勸阻一二,卻忽然發現周遭的錦衣衛,全都是咬牙切齒怒目圓睜,一副要與人拚命的架勢。

    這是……

    隔得這麽遠都被影響到了?

    可先不說自己這個特例,那些民壯們不也還好好的嗎?

    難道說,是因為錦衣衛們,手裏都曾經沾過血的緣故?

    想的太多也耽誤事!

    這一通分析下來,王守業就沒能及時開口,等再想勸陳彥彬收回成命時,卻早已經來不及了。

    嗡~

    就聽得弓弦響動,一支羽箭電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那小和尚的咽喉!

    雖說隻是民間軟弓,入肉不過兩寸有餘,可這一箭封喉,也足夠造成致命的傷害了。

    但那小和尚卻恍似未聞,任由頸間血流如注,繼續捧著佛光舍利,引著那一大串癡人,在林間漫步徐行。

    “妖僧、果然是妖僧!”

    “射、射、射!快射死他!”

    眾弓手見狀又驚又恐,當下又是幾支箭失先後射出。

    有射中那小和尚的,也有誤中副車的。

    其中一個緊隨在後的癡人,更是因此倒地不起,也不知是死是活。

    但那小和尚身背數創,卻依舊沒事兒人似的誦經前行。

    這一來,別說弓手們愈發惶恐,就連幾個錦衣衛也開始騷動起來。

    唯獨王守業見狀,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於是忙搡了蔣世帆一把,提醒道:“讓他們別忙著放箭,咱們去前邊兒弄條絆馬索,先把袁大人他們攔下來再說!”

    蔣世帆突然被搡了一把,當下怒不可遏的提起拳頭,就要和王守業理論。

    聽了這話,他才稍稍緩過神來,點頭道:“我這就去告訴陳大人!”

    說著,拔腿就往陳彥彬身邊跑。

    可剛奔出兩三步,他卻忽然又停下來,滿臉迷茫的喃喃道:“這……這是什麽聲音?”

    聲音?

    王守業一愣,忙靜下心來細聽,果然有細語呢喃傳入耳中。

    如露亦如電……

    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

    這似乎是在誦經——

    不!

    梵唱!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