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重逢

字數:6359   加入書籤

A+A-




    酒店新開在半塘,當壚嬌樣幌娘娘。

    引來遊客多輕薄,半醉猶然索酒嚐。

    明朝中葉,世風日奢。

    便尋常酒肆,也慣以紅裙當壚招攬顧客。

    似芳菲樓這等正兒八經的娼所,自然更是花樣百出。

    又搭著這裏的鴇兒,是葛長風年輕時的姘頭,往大了說,他也算半個主家。

    既是當著‘主家’的麵,那些姐兒又怎敢不賣力氣?

    十八般武藝,外敷內用……

    也虧得是午宴。

    青天白日的,到底還是留了些廉恥,否則王守業這自詡吃過見過的主兒,都未必能拔出腿來。

    不過‘子字顆五虎’,到底還是折了兩員大將。

    一是葛長風,吃酒吃到半截,他就被鴇兒拉了去,直到酒酣宴散也沒回來。

    二是做東的柳泉,給人們勸酒,反把自己給灌了個酩酊大醉,被姐兒帶到房間裏醒酒去了。

    王守業走的時候,倒是想叫上他來著,可隻隔著門板聽了一耳朵,立刻又改了主意。

    左右已經喝的上頭,衙門裏又實在沒什麽公務可言。

    因此出了芳菲樓之後,朱炳忠、高世良二人,就都與王守業分道揚鑣,各自回家安歇了——今兒席上的殘羹剩飯,全被高世良卷了去,他自然不用再惦記夥房的剩饅頭。

    不提旁人如何。

    卻說王守業一路踩著棉花,好容易回到東廠,腦袋都有些發木了,卻並不願就此回屋歇息,而是在前院喊來廠裏的雜役,幫自己打了半桶井水,一瓢一瓢的頭上澆。

    等稍稍清醒些,他又折回大門口,叮囑幾個錦衣衛小校,若是有自稱‘宋五’的人找上門來,就立刻去子字顆通稟。

    說到底,他還是放心不下老漢的安危。

    雖然相處不長,但那七八日光景,卻是他頭一次體會到家人之間的溫情。

    交代清楚之後,王守業就回了子字顆官署,在高世良的書桌上,翻出了最近一期的邸報。

    一是閑來解悶,二來也是想了解一下朝堂上的最新動向。

    原本王守業還以為,能在上麵看到佛光舍利的消息呢。

    畢竟根據柳泉的說法,現如今東廠和錦衣衛,為了佛光舍利的監管權,都已經鬧到快撕破臉的程度了。

    誰知看了半天,別的什麽都沒瞧著,就記住了一個人名:歐陽必進。

    這一版邸報上,幾乎就沒別人什麽事兒,通篇都是在敘述歐陽老先生的各種光輝事跡。

    剛開始,王守業以為這是位學問大家。

    可很快又多了道德君子的標簽。

    再後來什麽能吏、錚臣、清正廉明的,也都一股腦套了上去。

    最稀奇的是,這位歐陽老先生竟還是個科學家,曾在四川任上發明過,一種以絞索滑輪驅動的人力耕地機。

    據邸報上說,那耕地機效果拔群,堪稱是前無來者後無古人。

    話說……

    這位‘十全老人’到底是什麽來路?

    竟然能讓相當於後世內參的邸報,如此不遺餘力的吹捧。

    權傾朝野的嚴嵩、嚴世蕃父子,估計也就這待遇了吧?

    叩叩叩~

    正揣測歐陽必進的身份背景,敞著的房門上,忽然傳來輕輕的敲擊聲。

    王守業一抬頭,就見個雜役畢恭畢敬的稟報道:“大人,外麵有個自稱是您同鄉的……”

    “宋五?!”

    王守業一躍而起,三步並作兩步的出了廂房,風風火火的趕到了廠門外。

    可跨過那半尺多高的門檻之後,王守業卻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門外的確是宋五。

    而且他還不是一個人來的。

    但宋五帶來的卻不是王老漢,而是個短衣襟小打扮的‘偽’男子。

    趙紅玉?!

    這小娘皮怎麽找到東廠來了?

    王守業正納悶不已,一身男子打扮的趙紅玉,就搶先迎上前抱拳見禮:“王家大哥,小妹這廂有禮了。”

    她倒還有些自知之明,沒有硬充男兒身。

    王守業皺眉掃了宋五一眼,這才鬆鬆垮垮的還了禮,然後示意趙紅玉去角落裏搭話。

    說實在的,再次麵對這小丫頭,他的心情還真有些複雜。

    按說那天趙紅玉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可當時攔住他逃生去路的,也是這小娘皮。

    而當時要害自己性命的,又是她爹趙班頭。

    這父債子償的……

    應該算是恩怨兩抵了吧?

    想到這裏,王守業沒等趙紅玉再開口,就主動推脫道:“你來找我,多半是為了打聽你爹的消息吧?那你可就找錯人了,打從進了京城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你爹和李秀才他們。”

    說著,他兩手一攤,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

    趙紅玉聞言先是小臉一沉,可很快又和緩下來,柔聲道:“王家大哥,我爹走的時候,說好了一到京城就寄信回去,可我們娘倆在家等了五天,也不見片紙家書。”

    “我這次找上門來,也不求您別的,隻求能幫著打聽一下我爹……”

    “這怕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雖說她是頭一回,在自己麵前這般軟語溫言,但王守業又不是見了女人,就走不動道的瓜皮,怎肯為了幾句軟話,就去趟這攤渾水?

    當即打斷了她的求肯,搖頭道:“我雖然僥幸做了東廠的番子,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從七品,芝麻綠豆大的官兒,平常怕是連北鎮撫司的門進不去,又哪來的本事去鑽營打探?”

    聽他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趙紅玉銀牙一咬,忿然作色:“那我就去順天府告你借屍還魂!”

    別說,這小娘皮越是嗔怒便越顯俏色。

    但王守業可顧不上欣賞。

    聽她又拿這事兒威脅自己,當下也橫眉立目起來,沉聲道:“趙姑娘,咱們素日裏沒什麽冤仇吧?你爹這次陷在北鎮撫司,那也是他主動獻上怪魚,自作自受的結果!”

    “你要是去北鎮撫司鬧上一場,我還欽佩你的膽氣孝心,可這跑來威脅我算怎麽回事?真當老子是軟柿子了?!”

    說到聲色俱厲處,王守業就差喊過守門的小校,把這小娘皮當場拿下,好生修理一番了!

    趙紅玉大概也覺得不占理,因此氣勢為之一餒。

    可很快的,她又梗起脖子,決然道:“眼下我隻能找你幫忙了,你若不肯幫忙,大不了我去順天府告完了狀,再賠你一條性命就是!”

    您是恐怖分子嗎?

    這還強行一換一了!

    王守業被這話噎的直翻白眼,可卻不得不放軟了語氣——他眼下大好的前途,可舍不得與人同歸於盡。

    “算我服了你了。”

    他歎了口氣,無奈道:“你容我幾天功夫,我試試看能不能打聽到你爹的消息。”

    趙紅玉大喜過望,忙又深施了一禮:“多謝王……”

    “等等!”

    王守業卻又攔住了他,正色道:“可先說好了,我幫著打探消息就已經是勉為其難了,你爹真要是有什麽好歹,可別指望著我去搭救他!”

    趙紅玉的笑容微斂,卻不肯把順著這話往下說,依舊深施了一禮道:“多謝王大哥深明大義,那我每天上午來這裏等您的消息。”

    嘖~

    看來要做兩手準備了。

    要是打探完出趙奎的消息,這小娘皮還不肯罷休,就隻能……

    眼裏閃過一絲戾色,王守業不耐煩的衝她擺了擺手,轉身就準備回東廠。

    “等一下!”

    誰知趙紅玉卻又叫住了他。

    王守業疑惑的回頭,就見這小丫頭低垂著臻首,滿臉的酡紅羞澀。

    這……

    該不會是怕籌碼不夠,想來個以身相許什麽的吧?

    王守業的心肝錯跳了半拍,勉強板著臉催促道:“有什麽事兒就快說,我還有公務要處理呢。”

    “我……”

    趙紅玉前所未有的扭捏,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我是瞞著我娘出來的,走的又急,身上的盤纏……盤纏……”

    原來是沒錢了。

    王守業偏頭往東廠門前望去,那宋五卻早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多半是方才見兩人神色不對,嚇的腳底抹油了。

    唉~

    無奈的歎了口氣,他從懷裏摸出那錠銀子,遞給趙紅玉道:“我還沒領過薪俸,身上就這麽一錠銀子了,你可千萬省著點兒花。”

    “您放心,等我爹一出來,指定加倍還您!”

    那這銀子還不如打了水漂呢!

    等趙紅玉接在手裏,千恩萬謝的去了,王守業左思右想,覺得這事兒還是得著落在柳泉身上。

    他家是世襲的錦衣衛,雖然到了柳泉這一輩兒,就轉到了東廠當值,但祖一輩父一輩的人脈並沒有斷。

    然而王守業在東廠左等右等,也不見柳泉回來,眼瞅著天色漸暗,反倒是等來了順天府的衙役。

    說是有個剛收押的女犯,自稱是他的表妹趙紅玉。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