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婢女給林伊人送入了幾樣清爽的粥菜。當林伊人端起碗時，卻發現下麵藏著一張折起的薄箋。

    打開薄箋，林伊人眸中漸漸浮起笑意。

    “伊哥哥，”那薄箋上龍飛鳳舞寫著，“前往筱安找我父王的人，昨夜已經出發。辛州關在柴房，一切安好。今日太子哥哥正巧帶我去了醉亙門，你要轉告的話，我已經讓司秀帶給了蘇哥哥。我還見著了穀姐姐和洛小北的比擂，穀姐姐一上擂台便說，如若她贏不了洛小北，回家就得被繼母嫁給後山的麻臉瘸腿二賴子……結果，洛小北就認輸了。擂台上下都對香雪山莊洛少莊主的大仁大義讚不絕口，我也覺得洛小北沒有過去那麽讓人討厭了。伊哥哥，穀姐姐的繼母若是果真有這麽壞，回頭我們得想法子幫幫她才好啊！”

    薄箋上最後落款的墨跡又重又急，可見林音音在寫得時候情緒極為忿忿。

    麻臉瘸腿二賴子？林伊人不由輕笑，這世間若有比遇見洛小北更為頭疼的事，隻怕便是同時遇見了洛小北和穀小扇。林音音自幼喪母，對喆王府邸的三個妾侍都沒有什麽好印象，如今聽聞穀小扇瞎扯一通，自然對號入座，心緒難平，忍不住要為穀小扇出頭了。

    林伊人緩緩折起薄箋，就著燭台將薄箋燃為灰燼。一切都在他的預想中進行，隻是林音音隻字未提母親顧流螢，不免讓林伊人有些隱隱的擔憂。

    長夜漫漫，從大殿中傳來的輕歌曼舞之聲，回蕩在清冷的夜空上，肆意嘲笑著多年來寵冠後宮的顧流螢。

    宮燈昏暗，樹影婆娑，秋風中氤氳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桂花香，顧流螢熄滅燭火，推開窗欞，如瀑墨發隨風揚起，仿佛夜色中妖嬈綻放的帝皇菊。

    林豈檀對她並非沒有情意，隻是這情意，與林以然當初將她捧在手心裏的珍愛，猶如天淵之別。

    顧流螢是貪心的，當年她想與桓帝比肩而立、俯瞰天下，不惜斬斷與葉浮生的情絲，毅然與林呈峴去了皇城筱安，卻不料林呈峴對姐姐顧芍筠念念不忘，最終將她賜給了林以然為太子妃。

    太子妃距離皇後的寶座並不遠，以林以然對顧流螢的寵愛，顧流螢隻需要多一些耐心，便可輕而易舉得償所願。但顧流螢很快就發現，她愛的不是仁厚禮賢、風雅淳正的林以然，而是遺世獨立、狂放不羈的葉浮生。

    一切仿佛都已太遲……或者說，顧流螢從始至終，都沒有下定決心離開那為世人所豔羨的太子府。

    對於自己的感情，顧流螢有過遺憾，但卻從未真正後悔。她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女子，自當站在那最高的宮闕中，覽盡紅塵寰宇，閑看世事風雲。隻是顧流螢未料到，最終讓她站在皇宮中接受眾人叩拜的，竟是林以然的弟弟林豈檀。

    第一次見到林豈檀，顧流螢便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一個男人最原始的欲望。這世間，沒有男人能夠抗拒得了顧流螢的美，顧流螢深信，若非桓帝當年在蝴蝶穀先遇見了顧芍筠，他也必會拜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桓帝自絕九玄洞，林以然暴亡，諄國上下大亂，林豈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登基稱帝，鏟除了二皇子林銘賢和四皇子林淳紀的勢力。顧流螢也曾風雨飄搖，陷入岌岌可危之境，但當內侍傳喚她入宮去見林豈檀時，顧流螢便知道，自己有機會扭轉被動的局麵。

    林豈檀的心思與一般見色起意的男子不同，他不止想得到顧流螢的身和心，他還想讓世人見證，自己得到了僅差一步便要成為皇後的前太子妃，而這備受寵愛的前太子妃，隻是他林豈檀的貴妃。

    顧流螢敏銳察覺了林豈檀的心結……林豈檀渴望讓世人知道，他處處都比林以然強。

    帝王之道，顧流螢無法判斷林以然和林豈檀的高下，但為夫、為父之道，林以然比林豈檀高出何止百倍。為了自己和兒子的將來，顧流螢答應入宮為妃，自此與林伊人留下了不可修複的裂痕。

    被誣以帝皇菊毒害林豈檀之事，來得令顧流螢有些猝不及防，不過她曾私下質疑過獻花人的背景，隻要林豈檀細細琢磨，不難發現此事頗多古怪。

    許是在宮外的緣故，林豈檀暫時未對顧流螢和林伊人做出嚴懲，但是，依舊會寒心徹骨，她不過是他指掌中的玩物，生死隻在他一念間罷了。

    次日一早，服侍顧流螢梳洗的婢女，有意無意說出了昨夜有宮女給林豈檀侍寢之事。那眼神，那口吻，仿佛一昔之間，高高在上的覃貴妃已然成為了下堂婦，竟連個騷頭弄姿的戲子都不如，讓人同情得哽咽難言，泣不成聲。

    牆倒眾人推，可牆未倒時，這推手之後定是有主謀。

    “回去告訴太子，”顧流螢對著銅鏡，氣定神閑撫了撫五鳳朝陽簪，“難為他這麽短的工夫便能費心找著個入皇上眼的姑娘，不過這兒是宜樊，不是筱安，讓太子可千萬把那人的底細查清楚了，否則，回頭皇上身邊又突然冒出什麽居心叵測之人，太子連推都推不掉。”

    婢女當即倉皇退去，隻留下一屋少女特有的氣息。

    少女……顧流螢細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膚若凝脂，眉如遠黛，輕雲蔽月，流風回雪，這傾國傾城的容顏，救不了林以然的性命，也換不回葉浮生的心，可是，它依舊是世間最無可匹敵的利器。

    林豈檀不會舍得殺她，不止因為這鏡中的容顏，也不止因為她牽係著林子衍，還因為，她曾是那個本應君臨天下之人的正妃。

    午後，顧流螢倚在軟榻上小歇了一會兒，便被院外雜亂的腳步聲吵醒了。與此同時，盤坐調息的林伊人也緩緩睜開了星眸……這腳步聲較常人略重，說明被甲執銳，全副武裝……來者是將，而且是心急火燎的將士。

    未幾，進出的腳步聲愈發雜亂，輕重不一，偶爾還伴有壓著嗓子的訓斥聲。

    林伊人唇角輕輕揚起……倘若宜樊潛入了一批刺客，刺客的背後主使是夕泠宮，而夕泠宮不僅是牧塬王庭在諄國的細作，同時還與偃月國暗中勾連，妄圖在比武大會上刺殺皇上，這事是不是鬧得大了些？

    言緒一向行動果決，穀小扇散播的星火，看似已成燎原之勢。當林豈檀麵對夕泠宮、偃月國、牧塬王庭、瑄國餘孽同時為亂，恐怕已是氣急敗壞、暴跳如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