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三章 朱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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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擂台下,棕衣武將看著眼前一片狼藉,捂著腦袋連連哀歎,“果真被馮大人說準了,今年實在是忒黴了!”
“大……大哥,那咱們現在怎麽辦?”一旁的侍衛伸長脖子,一會兒看看擂台上,一會兒看看擂台下,茫然不知所措。
“蠢材!”棕衣武將把侍衛的腦袋扳向品軒樓,“看那兒,朝那兒看!正主在那兒!”
衣袍獵獵,紗帳狂舞,菊瓣紛飛,花落成塚,林豈檀、顧流螢、林澗之依然憑欄而立,但日摩舒、簡婧卻已不見了蹤影。
“大哥,皇上看似……不太滿意啊。”侍衛囁嚅。
“廢他媽什麽話,就這情形,連你大哥我都不滿意,那皇上能滿意啊!”棕衣武將說著扯起大旗,大聲怒喝,“各部聽令,比武大會不得傷人!不得殺人!違令者斬!!!”
“是!”
“是!”
幾隊披堅執銳的將士威風凜凜湧向擂台。
“大……大哥,真斬啊?”侍衛看了看擂台上的林伊人。
“蠢材!蠢材!”棕衣武將氣得跳腳,“翯王當然隻能幫襯不能斬,你趕緊帶些兄弟們上去,運氣好點還是個邀功領賞的機會。”
“是!”侍衛恍然醒悟,趕緊帶著人馬衝上了擂台。
砰!砰!砰!未待眾人靠近,一股強勁的氣流便席卷而至,衝上擂台的十餘人紛紛哀嚎著跌下擂台,個個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大哥,你這哪兒是邀功領賞的機會,分明就是個送命的差事。”侍衛捂著腦袋痛叫。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棕衣武將一邊命人扶起受傷的弟兄,一邊指揮士卒拉弓搭箭。
“大哥,別呀!”侍衛阻攔道,“擂台上連人都站不穩,一會兒你射箭出去,羽箭亂飛,醉亙門還不知要死多少人,回頭你不得連自個兒也一起給斬了?”
“是啊,”另一個侍衛附和,“我看咱們就拉開陣仗,把那些能打得過的人管了,至於打不過的……咱們就到品軒樓去求救,聽說羽林軍裏多得是武功卓絕的好手,他們總不能見翯王有難而不救吧。”
棕衣武將聞言,心裏一陣發怵,“好兄弟,多虧你們提醒哥哥,就照你們說得辦!”
擂台上,囂囂劍影,變幻莫測,旋斬激蕩,目不暇接,轉眼十餘招過去,申允芃無法對林伊人形成壓製之勢,林伊人也依舊未能找到申允芃的破綻。
身臨其境的比擂,讓林伊人體會到了蘇卓雲與申允芃對決時所受的巨大壓力,但令他不解的是,為何在鎖煙綢的惶惑下,申允芃的魔性被徹底激發出來,那急痛攻心之症卻遲遲沒有發作?
擂台一側,言緒左掌貼著穀小扇後背,將一股股精純真氣緩緩輸入她體內……雪窖冰天,風刀霜劍,層層阻滯,窒礙難行,在壁立千仞的寒毒麵前,言緒早先給穀小扇服下的靈丹妙藥,仿佛泥牛入海,毫無蹤跡……
“小扇,小扇……”言緒麵色慘白,口中輕喚。
穀小扇的視線茫然地落在虛空中的一點,對言緒的呼喚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黃葉飛,朱砂淚,梅花酒,紅顏碎……那一日,在倚嵐門高聳入雲的天都峰上,她欣喜若狂地奔向言緒。
“阿緒,你和阿爹這些日子到哪兒去了?”
“阿緒,我很想你和阿爹,倚嵐門的風景很美,但遠沒有靈觀鎮好玩。”
“阿緒,我偷了山腳下農家的毛豆,師父把我打了一頓,可疼死我了。”
“阿緒,你知道師父是阿爹的師弟嗎?原來阿爹也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大俠。”
“阿緒,你怎麽不說話?阿爹怎麽不來看我?”
“阿緒,阿緒,阿緒……”
如煙如夢,似幻似真,她已經半年未見著他,天知道她有多想跳到他身上,像以往那般在他耳畔嘟嘟囔囔說一堆亂七八糟的心事。
可是,那原本隻屬於她一個人的阿緒淡淡與她擦肩而過,對著她身後的俏麗女子道,“你大約就是芊芊了。”
沙海茫茫,無邊無垠,赤地千裏,焦金流石,好渴,渴得仿佛心都要炸裂開來。
是夢吧……是夢吧……靈觀鎮的那眼泉水最是清涼甜潤,穀小扇突然掙紮著要起身。
“小扇,小扇,”言緒輕輕撫著穀小扇的額頭,“你看到的都是幻境,都是幻境,不要想,不要想。”
“阿緒……”穀小扇咧嘴一笑,卻笑得比哭還要難看,“我好渴,我們回靈觀鎮。”
“好。”言緒緊緊抱著穀小扇,把頭深深埋入她散亂的發絲間。
他做了什麽,他做了什麽……這一切能不能都退回去,退回到阿朵送給他荷包的那一天。
他記得,穀小扇給他做的那個荷包,針腳粗糙,灰頭土臉,百拙千醜,血跡斑斑。
他記得,他對阿朵說,“小扇沒有爹娘,此生我是要照顧她的。”
他記得,穀小扇站在街角的石墩上驕傲地宣布,“阿緒今後便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他記得,銀裝素裹,大雪漫天,紅梅怒放,殷殷如血,父親死在了名動天下的蚩息劍下。
“阿緒,”臨終前,父親沾血的手緊緊攥著他,“不要……告訴小扇……”
不要告訴小扇,是她將仇人帶到了他們藏匿行跡的家裏;不要告訴小扇,殺了阿爹之人便是她的親生父親;不要告訴小扇,她的親生父親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個她;不要告訴小扇,他已經知道了這所有的一切。
他做了什麽,他做了什麽……她親眼目睹了整件事情,她根本就知道所有真相,阿爹,他沒有告訴她,可是他開啟了她封藏的記憶。現在,他該怎麽辦?
“當心!”林伊人的急喝聲驚醒了遊離中的言緒。
一支從天而降的鐵鐧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朝言緒懷中的穀小扇刺去。
言緒神色驟變,抱著穀小扇急退三尺,與此同時,那美如璞玉的身影不顧申允芃攝魄劍如影隨形,將手中的蝕心匕激射向淩空而下的那道冷傲孤絕的身影。
“找死!”鐵鐧淩厲無匹砸向林伊人。
林伊人神色凝重,指尖揮出兩道金芒,一道逼退申允芃長劍,一道將鐵鐧撞得偏離了方向。
砰!鐵鐧將擂台擊出一個大坑。擂台下,粗壯的竹柱築基再次發出一連串令人心驚的爆裂聲。
“申幽桐……”顧流螢美眸中的恨意若能殺人,那淩空劈下的鐵鐧恐怕早已燒灼為熔漿,將申幽桐燃為灰燼。
“覃貴妃認得此人?”林豈檀道。
“夕泠宮宮主,”顧流螢冷冷掃了一眼林澗之,“當年臣妾在蝴蝶穀可是如雷貫耳。”
“父皇,兒臣與夕泠宮並無瓜葛,那女子……那女子是有心人給兒臣設局……”林澗之急道。
“廢物!”林豈檀怒然打斷林澗之,“堂堂太子,什麽人都能利用你!”
“父皇息怒……兒臣知錯,兒臣今後一定知恥後勇,痛改前非,還請父皇寬恕兒臣這一回。”林澗之懇切道。
對於林澗之的悔不當初,林豈檀並未聽進半句,他的雙眸一直緊盯著擂台上那個行雲流水、瓊林玉質的身影。
一襲月白色繡金絲流雲紋錦袍,美如璞玉,超凡脫俗,這是他大哥和顧流螢的孩子……林豈檀心中泛起一種不知名的滋味……便是他死了,他的孩子,依舊比他的孩子強。
“滾下去!”林豈檀怒喝。
“父皇……”林澗之嘴角微微抽搐。
“滾下去!”林豈檀一把扯下翻飛的紗帳,狠狠朝林澗之甩去。
“父皇息怒,兒臣下去就是。”林澗之麵色一白,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