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火！”申幽桐一聲厲喝。

    擂台兩側的樓閣窗口內，驟然伸出了一支支燃火的箭鏃……嗖——嗖——嗖——箭發如飛，燃火的箭鏃或深深釘在未曾垮塌的竹柱築基之上，或穿過一根根斷裂的竹竿，筆直射入擂下深處。

    “對準兩側窗口，放箭！！！”棕衣武將黑旗一揮，高聲怒喝。

    擂台上白刃相接，人影交錯，誰都不知羽箭飛出會不會射錯了人，故而宜樊將士心有餘悸，遲遲不敢輕舉妄動。如今，發射流火的顯然皆是大逆不道之徒，眾人不再有絲毫顧忌，一時間，亂箭齊發，穿雲破霧。

    “啊——”一連串慘叫聲傳來，一個個設伏的夕泠宮門下中箭跌落，皆身中數箭，死狀極慘。

    申幽桐神色愈發冷厲。以雷火擊殺言緒和日摩舒的罪名，必須扣在林豈檀頭上，隻要讓二人死在宜樊，諄國、偃月國、牧塬王庭必然猜忌叢生，她所籌謀的一切便會水到渠成。

    至於林伊人和穀小扇，她要用他們的命，血祭上蒼神靈，讓瑄國先祖護佑申允芃能夠有朝一日傳檄四海，禦馭宇內，成為一統天下的聖主明君。

    劈劈啪啪……烈火點燃了秋日的枯竹，冒出陣陣令人心悸的濃煙。

    雪劍飛舞，旋斬激蕩，未曾受傷的灰衣人紛紛從樓閣中掠出，直衝林伊人、言緒、日摩舒、蘇卓雲而去。

    蝕心匕、淩雲刺、熠尊刀、血刹劍，皆是俊美無匹的人中龍鳳，皆是冠絕天下的世間翹楚，行雲流水，珠聯璧合，橫掃千軍，各領風騷，灰衣人轉眼潰不成軍。

    申幽桐麵帶煞氣，掌中忽然出現了一隻極小的金弓。

    錚錚……指尖撥動弓弦，一陣令人不寒而栗的囂聲，如狂風怒吼穿過蜿蜒曲折的洞穴，如天地崩裂地獄傳來的悲鳴，在擂台上空回蕩。

    申允芃陡然露出痛苦之色，從空中跌落，將攝魄劍整個插入了擂台，胸口起伏，劇烈喘息。

    錚錚……震動的弓弦，刺耳的囂聲，仿佛瞬間將灰衣人變為了曠野中嗜血的猛獸，不懼刀劍，不避斧鉞，不畏生死，隻進不退。

    擂台下，葉浮生驟然抬頭。這金弓多年前他曾經見過，那是申不況的兵刃，不僅能夠震懾對手心神，還能夠召喚出連他也無法與之匹敵的濊貊四煞。

    濊貊四煞就在附近……這是申幽桐和申允芃最後的滯留，雷火即將燃爆，沒有人能夠阻擋來自四麵八方的火焰，灰衣人陷入瘋狂，困住了擂台上所有的人……

    啪！啪！西南方位的擂台下，郝鷹的劍已砍斷第九根竹柱，六七米之外，他終於看見了層層竹竿下那個厚重的木箱。

    滋滋滋……一根被點燃的引信如吐信的蛇，沿著碗口粗的竹竿急速向木箱延伸。郝鷹急紅了眼，立刻順著倒塌的狹窄縫隙，艱難鑽進了擂台之下。

    “郝鷹！”身後傳來暖羽焦急的聲音。

    郝鷹身形一頓，沒有回頭，不顧斷裂的竹竿將手臂刺得鮮血淋漓，依舊持劍奮力朝木箱爬去。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在她的心裏，從來隻有那個冰魂雪魄、孤寒冷峭的世子，他不如他，他一直都知道。

    今日，她不顧凶險，堅持要來醉亙門，看著她扮成男兒混跡在人群中，為了那衣冠勝雪的身影遭受攻擊而惶恐不安，他的心就隱隱地犯痛。

    高高在上的世子，全心全意護著擂台上那個眉目青雉的小丫頭，她不僅是他的師妹，還是陪伴他一起長大的親人，他留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絲毫沒有察覺暖羽的注視。

    一顆心，怎能分兩半……言緒的心容不下暖羽，正如同暖羽的心，也無法容下他的身影。

    滋滋滋……滋滋滋……燃燒的引信距離木箱已不足半米，郝鷹卻被竹竿卡在三米之外，再也前進不了一步。

    嗖——郝鷹狠狠擲出長劍，已經卷口的劍鋒無力砍斷竹柱，卻順利斬斷了引信。

    郝鷹長籲了一口氣，頹然一笑。暖羽……她會高興吧，得知他成功守護了世子，她一定會很開心。

    哢哢——東南、西北、西南、東北……擂台依然在不斷垮塌。

    啪嗒！一支燃燒過半的箭鏃隨著竹柱的倒塌，斜斜插入木箱……郝鷹微微一愣。

    整個世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他好像聽到了時間流淌的聲音……暖羽，暖羽，早知道……剛才應該回頭看你一眼……暖羽，暖羽，我的床頭，還放著給你買的珠花。

    轟——呼嘯的咆哮聲劃過耳畔，擂台仿佛被從中撕裂，在白色雪亮的劍光間，郝鷹看到了一條碎裂的光芒。

    “郝鷹——”他聽到暖羽的哭號聲。

    “郝鷹……”

    他被巨大的氣浪高高拋起，看到了空中翻飛的竹木碎屑和四下飛散的青石板，天崩地坼，穿雲裂石……暖羽，不要哭，不要哭……

    當激戰的人們從震驚中清醒，原本長方的擂台，已被割裂成了一大一小的兩半。西南方位的擂台下，仿佛被雷電劈開，形成了一條深約兩尺的溝壑。溝壑之上的竹柱築基、膠泥、青石板雖然支離破碎，但相較一旁轟然倒塌的樓閣來說，已算不得麵目全非。

    在郝鷹陷入絕境之際，葉浮生終於重創雲、雪、霜、夢、西、蝶六使，並意外發現了即將燃爆的雷火。

    除了摧毀一切，葉浮生已沒有任何可行之舉。

    燃燒過半的箭鏃隨著裝有雷火的木箱，被葉浮生打入了前方樓閣內，那轟然的氣浪，重傷了郝鷹，卻沒有要了他的命。

    “郝鷹……”

    “郝鷹……”

    他看到了為他流淚的暖羽……暖羽，不要哭，不要哭……我的床頭，還放著給你買的珠花。

    錚錚……申幽桐再次撥動弓弦，灰衣人重新陷入瘋魔。好險，雷火無眼，她必須帶申允芃離開。

    沙海茫茫，無邊無垠，赤地千裏，焦金流石，那弓弦發出的聲音，讓穀小扇心神動蕩，愈發幹渴。

    阿緒說，那些都是幻境，阿緒答應，會和她一起回靈觀鎮。

    叮叮當當……一連串清泠之聲響起，絕韌鈴繩鈴鐺中的十餘枚細針徑直朝申幽桐射去。

    她不要看到漫天大雪中怒放的紅梅，她不要看到從阿爹胸口噴湧而出的鮮血，她從未見過那個孤寂蒼涼白衣如雪的男子，她從未聽到阿爹說的那句話……小扇是你與彩衣的孩子。

    彩衣……彩衣是誰……彩衣是誰……聽說，在倚嵐門禁地千崖穀的冰窟中，躺著師父已經過世的師妹……她的名字叫安彩衣。

    小扇是你與彩衣的孩子……你是誰……你是誰……穀小扇強壓下口中的一抹腥甜，努力想要看清站在阿爹對麵那個冷酷的身影，眼前卻始終隻有風中飛舞的一角白袍。

    劍影縱橫，如霧如雨，一樹紅梅如血殤……她隻想讓那惱人的聲音停下來，她必須讓那惱人的聲音停下來！

    申幽桐揮袖擋去疾馳而來的十餘枚細針，唇角浮起一絲冷厲的笑意，很好，主動送上門，就讓她給葉浮生送一份大禮。

    三支手掌般長短的金箭朝穀小扇疾射而出，仿佛帶著撕裂一切的光芒。

    “小扇！”

    “小扇！”

    林伊人、言緒神色驟變，同時甩出手中兵刃。

    當！當！當！三支金箭被蝕心匕、淩雲刺擊飛。

    “我看你們能擋幾回！”申幽桐毫不遲疑再次金箭連發。

    五支金箭，在空中劃出五道不可捉摸的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