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章 秋潭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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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匕首的手柄頂端因林伊人的疾勁之力,凹陷了大約一公分,一公分的距離……這世間大概除了殷蒔廷和那造匕首之人,再沒有人清楚手柄之中發生了什麽。

    一道光影自手柄和匕刃相接之處射出,仿若與匕首連為一體,卻又比匕首快了近百倍。

    申幽桐看不清,那貼合著匕刃、匕尖疾馳而來的是什麽東西,卻奇異地聽見了一片詭異的驚呼聲。一切仿佛都慢了下來,她看見了灰藍色的天空、分崩離析的擂台,還有擂台下愕然的雲、雪、霜、夢、西、蝶六使。

    灰衣人的咆哮聲猶如籠中野獸的嘶吼,令人心生厭煩,申幽桐輕輕按下手中的匣子,冰羽針,她要讓這一切結束。

    從眼下的角度,申幽桐能夠清楚看見林伊人、言緒和穀小扇三人,浸沒了劇毒的冰羽針,會讓一切變得簡單。

    急如駑箭,細針密縷,銳不可當,避無可避,那藏在蝕心匕中的彈珠給了申幽桐致命一擊,卻也給申幽桐送上了發射冰羽針的最好時機。

    終究還是不行……林伊人眸中冷芒乍現,真氣滾滾,內力外發,衣袍如雲狂舞,直麵迎向冰羽針。武學之中,針是真氣外發的克星,他知道這不行,但依然要竭力一試,正如他知道今日比擂凶險,依舊選擇踏上這決死之地。

    申幽桐麵上浮起殘忍的笑意,她仿佛看見林伊人、言緒、穀小扇千瘡百孔、垂死掙紮的模樣,隻是這笑意,在她感受到肢體麻木的瞬間,僵硬地凝固在了蒼白的唇角。

    血液流淌的速度仿佛受到了某種阻滯,陽光的溫度似乎也變得極冷,一眼望去的醉亙門,像是蒙了一層薄霧,申幽桐終於發現,自己身上發生了難以置信的災禍。

    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無論申幽桐或林伊人都不曾想到,兜兜轉轉一圈,天意居然安排了這兩敗俱傷的結局。

    天意,天意……天意嗎?父親……父親。

    “伊人,爹告訴你個秘密,就連你娘都不知道的秘密,在這琴腹中,爹親手刻了一個‘霑’字,你可伸進來摸摸看……”

    “伊人,你皇祖父給你起了個好名字,爹也曾想過你的名字,爹很喜歡‘霑’這個字,若是叫林霑,也很好聽對嗎?爹心中還想再給你添個弟弟,便給他用個‘沐’字,‘霑沐’二字既可寓為蒙受恩澤之意,亦有浸潤、滋潤之意,若你今後承繼了大統,定要記得,人受萬物滋養,同時亦須擁有滋養萬物之心,你既蒙受了上天恩澤,便要為百姓謀福祉,以滋養之心待之……”

    低沉悠然的古琴聲宛若從天際傳來,如秋潭水落,萬壑聽鬆,孤寂幽沉,蒼茫蕭瑟……讓一切成為虛空,這是天意嗎?父親?

    索索索……一道紅光雷霆霹靂從天而降,斬斷了冰羽針襲向林伊人、言緒和穀小扇的軌跡,一個飛速旋轉的圓盤猶如巨大的漩渦,將迅若雷電的冰羽針盡數吸入其中。

    天下萬物,相生相克,正如林伊人的真氣必定被冰羽針所擊破,毫不起眼的織錦緞同樣可以成為冰羽針的克星。藏在林伊人蝕心匕中的那顆彈珠,讓申幽桐慢了一步,也讓葉浮生來得及在最後關頭,施展畢生功力,將隨手扯下的旗幡化為了世間淩厲無匹的武器。

    噗——彈珠穿透申幽桐的胸口,飛出……申幽桐身形猛地一震,口中噴出殷紅的血,在灰藍色的天空下,妖冶得如同皚皚雪峰上嬌豔芬芳的夕影花。

    索索索——一支支流光閃爍在陽光下,猶如閻王索命的召喚,冰羽針被疾速旋轉的旗幡以更快的速度射了回去,狠厲,肅殺,帶著嗜血的冷酷。

    當年,彩衣因他被顧流螢暗害,最終死在了姬蘭仙手中;如今,小扇又因他與申不況的舊怨,危在旦夕,命懸一線;人世滄桑,滿目瘡痍,沒有人能夠再奪走他心中至寶,任何企圖傷害他葉浮生親人的人都必須死!

    一根根冰羽針急如流矢,密密匝匝撲麵而來,申幽桐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氣味。那氣味很難形容,帶著濃重的鐵鏽味,還有一絲絲海水的腥氣,竟讓她想到了夕泠宮內日夜燃燒的桐油燈。

    在那盞桐油燈下,她與姬延泊耳鬢廝磨,濃情蜜意;在那盞桐油燈下,父親為了遺失的夕泠宮陣法和辜墨玄鐵,用帶刺的長鞭將她抽得遍體鱗傷;在那盞桐油燈下,她奉父命與風使肖珞拜堂成親……肖珞的苦與她一樣,為了一份永遠都不可能得到的感情,心陷囹圄,貽誤終身。

    肖珞,她怎會想起肖珞?申幽桐苦笑,臨死前,她應當隻記得姬延泊才對。

    四道巨大的陰影遮擋住了太陽的光芒,潮鳴電掣的冰羽針仿若隱沒在黑暗中,驟然銷聲匿跡。

    灰衣人依然在嘶聲怒吼,周圍依舊是叮叮當當的刀劍相擊之聲,葉浮生卻突然覺得,整個世界刹那安靜下來,自己仿佛被禁錮在一個巨大的能夠感知一切,卻無法掌控任何事物的冰塊中。

    濊貊四煞……葉浮生的心沉了下去。

    十四年前他與申不況對決時,最忌憚的就是濊貊四煞的四殺鎖魂陣,為此,他還特意與申不況約定,濊貊四煞不得參與二人的比武賭局。第一百零一招,申不況大意之下輸給了葉浮生,此後,申不況體內多年沉積的毒素一瀉千裏,雙目漸盲,不久便鬱鬱而亡。

    濊貊四煞遵守約定,自始至終都不曾向葉浮生尋仇,但說到底,申不況的師父查緙遲終究是濊貊四煞的大恩人,夕泠宮一旦處於危境,濊貊四煞又怎會不出手相助?

    夜煞、逆煞、魅煞、誡煞……葉浮生掃視分立於四角之人。眼歪、唇斜、缺耳、膚紅,樣貌畸形,全身白毛,世間傳聞濊貊四煞體貌怪誕,麵目可憎,為族人所不容,看來所言不假。

    “帶她走!”葉浮生冷聲道。

    腳下的擂台,隨時隨地都可能有雷火燃爆。穀小扇從不知他的存在,他這輩子,甚至還沒聽她叫過他一聲爹。

    在那個不知名的小村莊,他曾與她像普通人一樣相處了好幾日,自從彩衣過世後,他便再也沒有感受過那種難以言喻的幸福。幸福……是他親手毀了的,當言止陽告訴他,穀小扇是他和彩衣的女兒,他的蚩息劍毫不猶豫刺了出去。

    言緒抱起穀小扇,眸中如冰天雪窖。黃葉漫天,夢裏花落,不知何時,天地間竟飄起了晶瑩如玉的雪花。

    “阿爹……”穀小扇茫然輕喃。

    雪花輕揚,葉浮生聞聲回頭。

    四股勢不可擋的滾滾真氣同時襲向葉浮生,山呼海嘯,天塌地陷……葉浮生慘淡一笑,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穀小扇,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