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九章 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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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膏肓之疾……林伊人澀然一笑,“隻要她能吃進些東西就好,至於體內寒疾,待回到翯王府再說吧。”

    聶陵孤打開瓷瓶,將藥丸倒入案頭空盞,在鼻端嗅了嗅,“這位姑娘莫非便是王爺在洛梔閣內所問之人?”

    “是。”林伊人道。

    聶陵孤把杯盞遞給了善,“將紅色藥丸和黑色藥丸各取一半,以溫水化開,給這位姑娘服用。”

    “王爺和聶先生慢談,貧僧去去就來。”了善接過杯盞,匆匆離開。

    “聶先生怎會這樣巧來了這裏?”林伊人心中略安。

    “此行倒並非巧合,”聶陵孤取出一包銀針,平鋪在案上,“芯濛得知宜樊有亂,一直擔心王爺的安危,皇上入城時,王爺的車駕並未出現,芯濛便讓我來碰碰運氣,說是或許能在這兒候到王爺。”

    “阮北使有心了。”林伊人唇角微勾。

    “聽說此番申允芃在比武大會上嶄露鋒芒,頗為令人矚目,不知可有此事?”聶陵孤拈起兩支銀針走到床榻身旁,緩緩紮入穀小扇額際、耳後。

    “申允芃的功夫在十餘日內精進神速,的確不可小覷。”林伊人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上回聶先生從夕泠宮回來,曾說申允芃經脈受損與其冒進練功有關,若他真因修習神功屢次遭受反噬之力,今後將會如何?”

    “要麽經脈迸裂而亡,要麽舍棄一身功力,成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除非……”聶陵孤語氣略緩,若有所思。

    “除非怎樣?”

    “除非他立刻停止修習這門功夫,又或者有什麽外物介入,能夠令他突破反噬,重塑經脈,治愈急痛攻心之症。”聶陵孤說著又拈起幾支銀針,一一插入穀小扇手腕、人中各處。

    “外物……”林伊人沉吟。

    “王爺,”了善端著一小碗湯藥,帶著個衣衫樸素的婦人進入屋內,“這是給廟裏僧人做縫補的大嬸,湯藥就交由她來喂吧。”

    “再過半個時辰,等她紮好了針再服藥。”林伊人道。

    “是。”了善正要帶那婦人離去,卻被聶陵孤攔下,“現在就可以給她服藥。”說著,手勢極快地將此前紮的幾支銀針又拔了出來。

    “聶先生此舉何意?”林伊人不解。

    “常人可留針半個時辰,但她卻絕對受不住。”聶陵孤道。

    林伊人神色驟變……從銀針入體到拔出,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受不住的意思是……“聶某可否與王爺借一步說話。”聶陵孤眸光爍爍。

    “聶先生請。”林伊人心中一沉,舉步朝門外走去。

    雨禪寺的院子不大,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屋脊,院內種著幾棵小樹,枝頭黃葉已將落盡。

    “聶先生所說之事,可是與小扇有關?”林伊人立於廊簷之下,耳畔卻細細聽著屋內的動靜。

    “怎麽喂不進呢……”屋內傳來婦人輕語。

    林伊人黯然垂眸。

    “不錯,”聶陵孤的視線從林伊人身上移開,“這姑娘恐怕活不過一年,王爺心中尚需有些準備。”

    “一年?”林伊人瞳孔驟然緊縮。

    “她體內先天沉積劇毒,本就是天不假年之人,加之似乎曾遭遇過駭其神誌、傷其腑髒之事,即便熬得過一年,也絕熬不過兩年。”聶陵孤沉聲道。

    駭其神誌、傷其腑髒之事……多年前,是言止陽,多年後,是葉浮生……這一切,竟將她的性命縮短為一年!

    林伊人隻覺自己的血液一分一分冷下去,“若是有骨仙草呢?”

    “骨仙草?”聶陵孤眉尖微蹙,“王爺竟然打算為這女子冒險去闖九玄洞?”

    林伊人抿了抿唇,沉默不語。

    “骨仙草,紫莖,白花,三十年方結草果,可起死回生,返老還童,於武學精進有奇效……”聶陵孤看著天際浮雲,長長歎了口氣,“這不過是二十年前醫聖惠迦仙逝前留下的一句遺言,雖說令人浮想聯翩,但世上又怎會真的有什麽起死回生之藥。”

    林伊人指結漸漸發白,聶陵孤的話猶如斬斷了他唯一的希望,她隻餘一年的性命,而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都吐了……”婦人的哀歎,刺痛了林伊人最後的神經。

    製造這場災難的人,是他的母親顧流螢,是言緒的母親姬蘭仙,為什麽,所有的錯誤都懲罰在她身上,為什麽,他什麽都做不了!

    林伊人決然返身回屋,抱起穀小扇,朝日常寺廟僧人誦經禮佛的屋子走去。

    “王爺……”了善暗暗有些驚訝,眼前之人從來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為何會突然帶著徹骨的冷意,令人感到莫名的不安。

    “少則半日,多則一日,她便可醒來。”聶陵孤朝林伊人的背影道。

    隻是,醒來之後的情形,他不忍再說。

    推開擺放著佛像的盒龕,轉動盒龕後小小的木製花瓶,在懸掛著布幔的牆壁上輕擊幾下,一道窄窄的門悄無聲息地打開。

    林伊人從腰間拿出一粒小小的夜明珠,借著螢螢微光走入暗道,窄窄的台階,周周轉轉,這條熟悉的通道,今日仿佛顯得格外的長。

    彼時,他讓了善派人去查清言止陽之妻的底細,還讓他順道打聽穀小扇的身世,如今一切都水落石出,他卻隻覺造化弄人。

    二十年前的宿怨,十六年前的血案,林伊人、言緒、穀小扇仿佛在一個注定無法逃脫的漩渦,被卷入,被吞噬。

    沒有母親和葉浮生的舊情,便不會有安彩衣身中澤芨桑之毒;沒有桓帝指使荊蒼曇追殺姬延泊,便不會有血洗倚嵐門慘事;沒有這一切,穀小扇不會自幼體帶寒毒,言止陽不會死於葉浮生之手,言緒不會誓言要殺葉浮生,而穀小扇也不會隻剩下一年的性命。

    可是,倘若果真沒有這一切,顧流螢便不會隨桓帝來到筱安,林伊人根本就不會出生。

    兜兜轉轉,周周折折,生命好似這黑暗中的台階,冥冥中指引著某一個方向,又像大海中失去船槳的小舟,命中注定,隨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