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一章 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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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熱鬧的街市,又轉過五條長街,馬車載著林伊人駛向了一座奢華低調的獨立宅院。長長的白玉石階旁,盤踞著兩個鐵塔般的黑色石獅,高闊厚重的朱漆大門上方,懸掛著尊肅隆盛的赤金牌匾。

    他曾無數次在蒼茫月色下,注視著眼前這冰冷的貝闕珠宮,苦痛,困頓,隱忍,掙紮,一夜一夜,椎心泣血,痛徹心扉……一切都那麽熟悉,這一次卻因為身邊有她,似乎變得與以往有所不同。

    “小扇,我們到了。”林伊人輕輕攬起穀小扇。

    我們到家了……這樣的念頭,讓他冰冷的心有了些融融的暖意,也讓這金碧輝煌的宅院,看起來不那麽令人抗拒和厭倦。

    “王爺。”裘致匆匆從大門內迎出,躬立於馬車旁。

    “今日從側門入府。”林伊人撩開車簾一角。

    “是。”裘致後退半步。

    “覃貴妃怎樣了?”林伊人道。

    “香兒親自來過,說是覃貴妃在宜樊時已醒了,隻是蔣柏琛擔心娘娘再遇不測,故而建議皇上,對外依舊宣稱覃貴妃昏迷不醒。”

    “蔣柏琛?”林伊人思忖一瞬,頷首了然,“這麽說,他這是良禽擇木而棲了。”

    “想來也是逼不得已。”裘致語中頗有深意。

    “皆為自保罷了。”林伊人淡淡放下車簾。

    看著馬車隱沒在青灰色的院牆之下,裘致眸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陰鬱。林伊人的聲音,與往日入府時的冷寂疏離極為不同,從側門入府,也不是林伊人的習慣。

    裘致清楚,馬車裏有外人,林伊人不願泄露那人的蹤跡,而他已大概猜得出那人的來曆……王爺會不惜一切代價,守護一個出自倚嵐門的女子,這是梟鷹隊和辛州回來後,第一時間告訴他的異動。

    倚嵐門……裘致眸色愈發暗沉。十六年前,他曾見過一個來自倚嵐門的女子,明眸善睞,清靈可人,她站在顧流螢的麵前,眼神中滿是倔強和怒火。

    穀小扇的到來並未給翯王府帶來太大的紛擾,府裏的主子本就少,再加上穀小扇不過是個昏沉的病人,幾個婢女不一會兒就安置好了一切。

    林伊人思慮再三,還是沒有讓穀小扇入住蘭息園,而是在自己所住的岫沇閣附近安排了一間客房。客者,外來之人,這表明穀小扇與翯王府並無關聯,多少能夠緩解一下顧流螢對穀小扇的敵意。

    回到筱安,就意味著回到了權謀的中心,每走一步,都可能遇到危機和陷阱。

    穀小扇的出現,會讓翯王府身後的勢力產生動搖,迎娶烏蘭綺、白羽闌這樣身家背景厚重的女子,能夠讓翯王府的勢力愈發強大,也讓他們對林伊人更加信服,而寵愛一個在江湖上飄零的孤女,隻會降低翯王府的身份,讓他們與林伊人之間產生微妙的隔閡。

    有時候,害人可以有很好的理由,譬如,毀了顏心梅,對太子林澗之有好處……或者,毀了穀小扇,對林伊人有好處。

    林伊人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守候在穀小扇身邊,他絕不能讓顏心梅被人暗算的事,在穀小扇身上重演。林伊人與穀小扇保持一定的距離,會讓一切變得簡單,翯王府隻是暫住了一個重病的女客……客人,終是要走的。

    傍晚,穀小扇終於在鮫綃寶羅帳中悠悠醒轉,林伊人唯恐有什麽不周,特意派人從蘭息園叫了萱娘來照顧。

    萱娘得知穀小扇體寒,喂食東西總是要吐,思來想去尋了些薑糖放入了穀小扇口中。

    “那糖……可別嗆著她。”林伊人站在一邊看的擔心。

    “從來也未見王爺這般寵過什麽人。”萱娘笑道,“薑糖滋味甘甜,算是民間和中散寒的法子,王爺既說穀姑娘吃了就吐,奴婢覺著不如先讓她慢慢含化薑糖,待口中略有些滋味,稍許再試著喂她些湯水,總比什麽都吃不進的好。”

    “就依萱娘所說。”林伊人微微赧然。

    萱娘是翯王府的老人,雖比裘致小幾歲,但入府的時間卻更早。對於萱娘這樣看著自己出生和長大的婦人,林伊人常常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萱娘是下人,卻比普通下人待林伊人要逾越一些,萱娘是婢女,但看著林伊人的眼神中,卻常常流露出一個母親才會有的憐愛和疼惜。

    “今年入冬前,也該畫一幅像了。”萱娘輕輕揉搓著水盆裏的帕子。

    “好。”林伊人隨口應著,給穀小扇掖了掖被角。

    每年入冬前,萱娘都要找畫師給林伊人畫一幅像,這是在林以然還未過世時,翯王府便有的規矩。林以然去世後,萱娘請求顧流螢繼續給林伊人畫像,她說想讓天上的太子,能夠看到他心中最為惦念的稚兒。

    顧流螢首肯了萱娘。一個跟在林以然身邊十八載的婢女,一個為了林以然暴亡自責投井的女子,她要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那些畫,焚燒在無人的黑夜裏,萱娘總說,那嫋嫋升騰的青煙,能夠讓林以然的魂魄,看到林伊人一年年長大的模樣。

    “入冬後,你還要回一次臨桑?”林伊人道。

    “是。”萱娘把帕子絞得半幹,走到床榻旁,輕輕擦拭著穀小扇清瘦的麵頰,“一年一次,上元節不得空,老屋裏就定了臘八節聚一聚。”

    “臨桑的簡府,你可有聽說過?”林伊人道。

    “聽過一些,都說那家老太太如此高壽,是因為宅心仁厚、樂善好施積了德。”

    “簡府裏的女眷妯娌,不知相處的怎麽樣?”林伊人道。

    “這倒不太清楚。”萱娘搖頭,“簡府在臨桑是高門大戶,奴婢雖借了王爺的光,能給家裏增點臉麵,但平日著實與這般人家沒什麽往來。”

    林伊人微微頷首,不再言語。

    經此一事,穀小扇與言緒之間已有了不可愈合的傷口,他的小扇,再也受不得風雨的小扇,若是要尋個溫暖的家,恐怕隻有偏安一隅的簡府最為合適。

    簡景然,那個淳厚、正直、不乏智慧的少年,擁有一個富庶、安逸、背景深厚、又遠離權勢之爭的家族,把小扇交給他,已經是林伊人能夠替穀小扇安排的最好歸宿。

    他不信她隻有一年的性命,他要把她治好,讓她穿上最美的嫁衣,把她送上大紅色的花轎。

    “那個新娘子真漂亮,”秋逸山莊外,穀小扇喜眉笑眼跟在迎親的隊伍中,“綰著高高的流雲髻,插著一支碧玉簪,額間掛了一枚紅寶石,還戴了一副精致的耳墜子……”

    林伊人唇角浮起一絲苦笑。他竟要把自己最愛的女子,送入其他男子的懷抱,這就是他,為了目的,不惜一切代價,清除一切障礙,包括他自己。

    隻要她是幸福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