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九章 梅枝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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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歲暮天寒,當林伊人向宗櫟詳加確認冬至日進入九玄洞諸般事宜,聶陵孤的馬車再次轔轔駛入了翯王府中。

    許是連日布針的緣故,穀小扇明顯對聶陵孤有些抵觸,無論林伊人怎樣哄,穀小扇隻是躲在紗簾後不出來。

    在萱娘的提醒下,林伊人隻好帶著穀小扇去了蘭息園。穀小扇喜歡蘭息園,從第一次牽著她踏入那個花濤香海的園子,林伊人便立刻感覺到了這一點。

    在蘭息園裏,穀小扇是快樂的,相比林伊人偏愛坐在憐卿小築中觀景飲茶,穀小扇更喜歡在園子裏翻翻弄弄。

    穀小扇對於花草的喜愛,與其他女子頗為不同,她會隨手撕下花瓣塞入口中,也會折幾枝清雅的小花,編織成花環戴在頭上。

    頭一回見到這般情形時,萱娘大驚失色。林伊人對蘭息園裏的一草一木極為珍愛,即便花葉凋零,都要命人好生埋在樹下,絕不允許隨意踐踏,更何況那些花草被人恣意攀折。

    萱娘的責怪,被林伊人輕輕攔下,看著穀小扇滿臉滿手的泥和唇角淺淺的笑容,林伊人有些欣慰……不願讓穀小扇回憶起往事的言緒,這些年的心情應當與他此刻一樣,悲涼,無奈,想讓她痊愈,卻又不願讓她麵對。

    入冬後,林伊人不再帶穀小扇前往蘭息園,風寒日冷,穀小扇在屋外太久並不好。可今日……梅枝疏影,淺香縈繞,林伊人看著穀小扇將紅梅插在衣襟和發髻上,眸底含笑,牽著她走入了憐卿小築。

    “穀姑娘的氣色比前幾日又好了些,不過看似在屋裏悶壞了。”聶陵孤跟在二人身後進入屋內。

    “是,”林伊人淺笑,“如果不管著她,是絕不肯回屋的。”

    “關於王爺上回問的骨仙草服用之法,聶某這段時間一直在細細查閱各類典籍,可惜至今一無所獲,實在慚愧。”

    “聶先生說得哪裏話,是本王勞煩聶先生才是。”林伊人靜靜看著萱娘安頓穀小扇躺在床上,“想那骨仙草本是世間罕見之物,醫典中未曾記載亦屬正常。”

    “宮中卷帙浩如煙海,王爺不妨以此切入,試上一試。”聶陵孤取出銀針,平鋪在案上。

    “聶先生是說……”林伊人眸光微動。

    “民間醫典固然異彩紛呈,但若論源遠流長,恐怕不及宮中萬一,覃貴妃病體剛愈,占盡天時地利,此事,王爺何不向覃貴妃去打聽一二?”

    “聶先生說的是。”林伊人唇角微勾,示意聶陵孤給穀小扇施針,自個兒緩緩踱出了屋子。

    母親,骨仙草,穀小扇……林伊人負手立於廊簷之下,口中泛起一陣苦澀……得天時,占地利,卻無人和,一心巴望著穀小扇死的人中,首當其衝便是那寵冠後宮的絕世美人覃貴妃。

    “王爺……”夜幕下,江諾腳步匆匆而來。

    “什麽事?”林伊人道。

    “蘇公子派人送了信來。”江諾說著,將一個信函呈給林伊人。

    林伊人揭開信函上的火漆,抽出的卻不是信箋,而是兩個略小的信函。

    “這封信是給皇叔的。”林伊人將寫有喆王親啟的信函交給江諾,“明日送過去後,順道買些東西去看看辛州。”

    “是。”江諾將信收入懷中,轉身離去。

    借著廊簷下燈籠的微光,林伊人打開寫著翯王親啟的信函,幾行筆力勁挺的字跡落入眼簾。

    “伊人,曆經宜樊諸事,我已決意照顧音音一生,隻因師父對皇家一直頗有微詞,故而傷勢略緩後,我先前往古鐧山求取恩師寬宥,而後再下山向喆王府求親。我與音音之事,身份懸殊實乃堅岩鐵壁,還望伊人助我向喆王告罪,蘇卓雲雖無鴻鵠之誌,但誓言此生對音音矢誌不渝,生死不易。卓雲頓首。”

    林伊人緩緩折起信箋,眸中浮起欣慰之色。他不知道蘇卓雲會在給皇叔的信中說些什麽,但既然蘇卓雲立誓,那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這一點,想必身為古鐧派掌門的牟影洲和林伊人一樣清楚。

    “王爺,”萱娘捧著大氅從屋內走出,給林伊人輕輕披上,“夜裏寒涼,穀姑娘的胃口一直不大好,我早先安排人給她煮了銀耳紅棗栗子羹,一會兒您也趁熱吃些。”

    “好。”林伊人任萱娘給自己整理衣衫,赫然發現萱娘的發髻間有一根銀白色的發絲。

    “王爺,您關心穀姑娘沒錯,但也得時時留意著自個兒的身子,連那畫師都說您今年比去年要清減些,這樣下去可怎麽好。”萱娘兀自絮叨。

    “萱娘,”林伊人伸出手,“你別動,有根白頭發。”

    “哪兒呢?”萱娘垂首站在林伊人身前。

    林伊人這才覺得,兒時仰望的纖美身影,此時此刻竟然有些滄桑之態。

    “你不是一直說入冬後要回趟臨桑,怎麽現在還不啟程,再冷些上路就愈發不便了。”林伊人輕輕拔下白發。

    “不放心。”萱娘從林伊人手中接過白發,歎了口氣,“穀姑娘在府裏,您又愛惜得緊,萬一回頭下人照顧不周,出了什麽岔子,可怎麽得了。”

    “還是早些去,否則待不了幾日就要匆匆回來,路途辛苦不說,一年到頭與家人見麵的日子也太少。”林伊人道。

    “好。”萱娘落寞地把白發丟入風中,“王爺都這麽大了,奴婢又怎會不老,若是太子見了王爺如今的模樣,還不知高興成什麽樣呢。”

    太子,林伊人眸光微黯,在翯王府裏,父親林以然是萱娘口中唯一的、永遠的太子。

    “那畫……燒了嗎?”林伊人道。

    “還沒,”萱娘輕輕撫去林伊人肩頭浮雪,“奴婢想著冬至夜再燒的。”

    冬至……林伊人眺望蒼茫夜空,到了冬至夜,一切應該已經塵埃落定。父親,您會保佑小扇的,對嗎?

    聶陵孤走後,穀小扇看似又想要出門,林伊人見狀,趕緊讓萱娘端來了甜羹。

    “小扇,”林伊人舀起一勺甜羹,輕輕吹了吹,送至穀小扇口邊,“冬日裏沒有荔枝,等到夏荷開花了,沈哥哥再帶你去一串樓吃甜湯,這銀耳紅棗栗子羹最是滋養女子容顏,要多吃些,才能像這花兒一樣美。”

    穀小扇端坐在椅上,安安靜靜地吃著,仿佛在她心中、眼中,隻有那一碗小小的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