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穀小扇住進了林伊人的岫沇閣，而林伊人則佇立窗前，徹夜未眠。

    翯王府的外患，林伊人能夠應對，但倘若這威脅來自於掌管翯王府所有暗衛和侍衛的裘致，事情就變得異常複雜了。

    穀小扇現在完全沒有自保的能力，林伊人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難道這情勢，是要逼他把穀小扇送回言緒那兒嗎？

    言緒……林伊人的視線落在穀小扇清瘦的小臉上……她甚至連塤都不願再記起，又怎能再一次麵對言緒和那紛亂殘酷的過往。

    床榻上的穀小扇，眼角猶自帶著些淚痕，她滿懷期待，希望他能夠吃到她做的栗子糕，可最終，一切總是讓人心懷感傷，似乎命運冥冥注定，他會與她擦肩而過，一次，又一次。

    “小扇……”林伊人走近床榻，用指腹輕輕拭去穀小扇眼角的淚痕。

    他該怎麽辦，他該拿她怎麽辦？

    “阿爹。”穀小扇翻了個身，手指微微抬起。

    林伊人心中一喜，俯身握住穀小扇的手，“小扇，你說什麽？”

    穀小扇呶了呶嘴，口中發出幾個含糊不清的聲音，接著便再無動靜。林伊人唇角不由揚起一抹笑意，這麽說，她依舊是能夠說話的。

    “王爺睡了嗎？”萱娘的聲音從樓閣外傳來。

    “還沒呢，”岫沇閣的婢女輕輕打開門，“穀姑娘剛在樓上睡了，王爺說一會兒在外屋的軟榻上闔眼，明日再派人把軟榻換成檀木架子床。”

    “王爺在軟榻上睡一夜怎麽吃得消。”萱娘端著一個瓷碟邁入屋內。

    “奴婢也這樣說，可王爺不願驚擾到穀姑娘，說是今夜勉強將就一下。”

    萱娘歎了口氣，抬眼看了看樓上，將瓷碟放在案頭，“這是穀姑娘親手做的栗子糕，王爺今日吃的少，若是還沒睡，就去問問王爺有沒有胃口。”

    “是。”婢女端起瓷碟，輕手輕腳走上樓階，站在門外道，“王爺，萱娘送來了穀姑娘親手做的栗子糕，王爺可要嚐一嚐？”

    “端進來吧。”林伊人正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手無法從穀小扇手中抽出。

    婢女推開門，放下瓷碟，又給林伊人斟了盞茶，方才施禮退下。

    聽到樓下的關門聲，林伊人眸中掠過一絲深意……萱娘知道裘致的計劃，她甚至知道穀小扇手中的瓷碟已經摔碎，所以特意又送來了一盤栗子糕。

    屋外，雪下得愈發大，聽著雪花落在窗欞上的窸窣聲，林伊人不禁揉起了眉心。裘致、萱娘，翯王府中還有誰會對穀小扇下手？他的小扇，他該拿她怎麽辦？

    穀小扇緊緊拉著林伊人的手，這無意識的舉動，讓林伊人的內心掀起一陣陣波瀾。

    是他的母親，親手製造了葉浮生、安彩衣、穀小扇一家三口慘絕人寰的悲劇，如今，他卻似乎成為了穀小扇唯一的依靠。她信賴他、依戀他，如同往日對言緒的信賴和依戀，隻是，他卻無法護佑她終身，因為遠離才是唯一能夠保全她的辦法。

    次日，晨光熹微，屋內在雪光的映射下，顯得格外的亮堂。林伊人朦朧間感到一隻小手在自己眉眼間摸索，知道是穀小扇先起了身，索性閉著眼睛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穀小扇不知從哪裏弄了把梳子，輕輕沿著林伊人的發一遍遍梳著，口中還輕輕哼唱著什麽。

    林伊人隻覺得那曲子有些耳熟，思忖片刻後突然想起，在宜樊時，穀小扇曾用他的銀兩買了一大堆各色各樣的水果，為了把那些水果運回東籬草堂，嫌馬車太貴的穀小扇跑去雇了一輛歪歪扭扭的破驢車，而回程途中，穀小扇躺在驢車上哼唱的便是眼下的曲子。

    他記得那一日，穀小扇眉眼彎彎湊到自己耳邊道，“沈哥哥，既然眼下的身份是沈東籬，便應該有個平民百姓的姿態嘛。”

    檀木梳一梳，再梳，穀小扇溫熱的氣息輕輕拂過林伊人耳畔，林伊人依舊闔著眼，輕輕握住穀小扇的手。

    “小扇，你不要忘記沈哥哥，即便以後都不會再見著沈哥哥了，也不要忘記，好不好？”

    樓閣內一片安靜，穀小扇的歌聲停了下來。

    林伊人心頭泛起一陣苦澀，她難得有些快活的時候，卻偏偏被他生生打斷，實在是他大煞風景。

    不意間，鼻端突然飄來一股淺淺的薔薇花香，緊接著，一個溫軟的唇在林伊人的麵頰上輕輕一啄。

    林伊人愕然睜開星眸。

    那眉目青稚的容顏托著腮，靜靜看著他，膚若春雪，唇若海棠，蝶翼輕閃，雙瞳如泉，仿若雨後含露的花蕾，帶著無法形容的芬芳和難以抵抗的誘惑。

    “小扇……”林伊人突覺一陣口幹舌燥。

    一個精巧的栗子糕，舉在了林伊人眼前。

    林伊人麵上一熱，隻覺猶如又乘上了那輛歪歪扭扭的破驢車，麵對懵懂如稚兒的穀小扇，比麵對街市上眾人火辣的目光更令他難堪。穀小扇絲毫不知林伊人心中邪念，那溫軟的唇，讓他一心隻想擁有她，一生一世，不管不顧。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林伊人立刻起身，推開了窗。一夜的大雪，讓筱安城籠罩在銀裝素裹之下，放眼望去粉妝玉砌，美不勝收。

    一陣冷風撲麵而至，林伊人深深吸了口氣。那蟄伏在皚皚白雪下的黑暗，隨時隨地會伺機而動，他怎可一時衝動，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兒女情長，因小失大。

    “小扇，”林伊人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今日巳時，沈哥哥要與皇上前往九玄峰祭拜先皇，這幾日你在屋子裏好生待著，等沈哥哥回來，你的病就有機會治愈了。”

    林伊人身後，穀小扇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栗子糕，又黯然把栗子糕放回了瓷碟中。

    九玄峰，距離筱安大約五六個時辰的路程，在出發前，林伊人把祁境和江諾叫入了琅風閣。

    片刻後，琅風閣中傳來驚愕之聲，“不讓任何人接近穀姑娘？我和江諾都是大男人，那穀姑娘這幾日的飲食起居由誰來照顧？”

    “你去天香閣，把小歡接進府來。”林伊人道，“記得告訴萱娘，任何給小扇吃的東西，都必須先由你們二人和小歡嚐過，還有，告訴裘總管，小扇若是有什麽事，翯王府從此與他再無關聯。”

    “王爺，您怎會連裘總管和萱娘都防著！”江諾兩眼瞪得溜圓。

    “不是防他們對我不利，是防他們對小扇下手。”林伊人直搖頭，“就你這豬腦子，要是辛州如今好好的，我也不會將小扇托付給你。”

    “我怎麽了？”江諾擰著脖頸道，“我至少比祁境還多些功夫傍身。”

    “就你這功夫，自個兒覺著是能對付得了裘總管，還是宗櫟？”祁境奚落道。

    “是，我也覺著奇怪，王爺明知你我根本打不過裘總管，怎麽還安排這差事給咱倆。”江諾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