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指尖下方愈來愈熱，黑白氤氳之氣如熔岩沸騰，仿佛隨時隨地會噴薄而出。哢！水晶石突然筆直下沉，在白玉岩穴的中央留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哢，哢，哢哢……一連串的輕響聲在林伊人腳下一個個傳遞，不多時，由近及遠，由下及上，漸漸傳導到岩壁之後。

    林伊人眸光微動，撩袍起身，那光滑瑩潤的岩壁上，不知何時竟影影綽綽浮現出幾排龍飛鳳舞的字跡。

    “春日遲遲，芳草萋萋，近年午夜夢回，朕常見蝴蝶穀中芍筠容顏。玲瓏心，醉玲瓏，朕本該想到一切，因果報應，天理循環，朕悔不當初，悔不當初……”林伊人喃喃念著字跡，不由疑雲滿腹。

    玲瓏心，皇爺爺在岩壁上留下的字跡裏，為何會提及一味極為稀有藥材呢？這藥材讓皇爺爺想到了什麽，皇爺爺悔不當初的又是什麽呢？

    林伊人正思忖間，一道刺耳之聲猝不及防從深不見底的黑洞下傳來。吱——緊接著，白玉岩穴仿佛一個巨大的生鏽門軸，整個轉動起來。

    哢！哢！植物下方大約一丈左右的白玉山岩開始緩緩沉降。當岩穴完整旋轉一圈，一塊碩大嶙峋的綠色岩石托著一個仿佛沉睡的年輕女子，從黑暗中無聲無息升起，停在了距離植物大約半尺的地方。

    林伊人呼吸微微一滯……發如鴉羽，膚如凝脂，桃羞杏讓，清雅脫俗，身著一襲桃花雲霧煙羅衫，身披百蝶穿花薄羽紗，看模樣大約十八九歲，五官與母親顧流螢極為相像，卻不似母親那般嬌媚明豔，而是帶著山野少女特有的純淨芬芳之氣，令人沒來由的有一種親切之感。

    這便是姨母顧芍筠嗎？林伊人心中一陣黯然。二十年前，在蝴蝶穀的那場浩劫中，最無辜的便是姨母吧。

    林伊人歎息一聲，撩袍而跪，“甥兒今日盜取骨仙草，恐怕會對姨母和皇爺爺遺骨不利，姨母若有遷怒，盡管將天譴盡數加諸甥兒身上，甥兒絕不會對姨母有半句怨言。”說著，就要朝顧芍筠遺體叩拜。

    然而，點綴在顧芍筠發間的一朵鵝黃色小花，卻讓林伊人的身形停在了半空中。

    一朵、兩朵、三朵……水晶原石上零零星星的小花與光團水澤中的小花一模一樣，隻是小花下方的根須並非綠色，而是幾乎接近於透明。

    有根，便該有枝、有葉、有果實，林伊人看了看青潤如緞的玉柱……得知骨仙草可護遺體千年，皇爺爺才將姨母葬於這九玄洞中，皇爺爺離世時雖是知命之年，卻並非眼前須發皆白的模樣，而姨母多年來容顏未改，顯然才是真正受益於骨仙草的人。

    如此說來，骨仙草似乎應該距離姨母更近些？

    一條條透明的根須被林伊人輕輕挑起，倘若這株植物是骨仙草，那枝葉和果實又到哪兒去了？

    鵝黃色的小花隻有九朵，九根近乎透明的根須很快匯集成了三根，繼而三變二，二變一，林伊人小心拈著最後一根根須，那根須，通往姨母虛握的雙手之間。

    林伊人沉吟一瞬，朝顧芍筠遺體深深一躬，“甥兒不孝，還請姨母寬宥甥兒冒犯之舉。”說罷，輕輕打開顧芍筠的雙手。

    一朵色澤殷紅、形似睡蓮的小花，靜靜躺在顧芍筠腹部，在明黃色的花蕊中，長著一粒瑩潤飽滿、蓮子般大小的白珠。若非林伊人認定此物與骨仙草有關，恐怕放在別處，便會看走眼將那白珠視為了珍珠。

    腹下神闕，又名命蒂，乃是精氣灌注全身的要穴，林伊人心中一陣激蕩……這血紅色的小花看來便是令顧芍筠至今栩栩如生、容顏未改的骨仙草，而那白珠，則是攪動朝堂、江湖，匯聚三十年天地靈氣結出的骨仙草的果實了。

    隻是，醫聖惠迦仙逝前分明說畢生僅見一株骨仙草，為何這洞內竟有一大一小兩株同樣怪異的植物？還有，姨母腹上的骨仙草多年來無光、無水，深藏地下，又是如何存活至今的？

    林伊人滿腹疑團，卻無暇細想，隻好再次拜了拜顧芍筠，指鋒輕輕劃過血紅色小花的底部。

    嗒，青潤如緞的玉柱中突然傳來一聲輕響。緊接著，整個玉柱猶如幹旱的大地，一道道崩裂開來。

    林伊人驚愕退後半步……那結出白珠的小花正對著上方倒懸的植物，二者根同須異，但皆暗合天地九九歸一之法，如今他摘下草果，姨母身側的鵝黃色小花尚未有任何變化，堅硬的玉柱卻由內而外突然崩裂，莫非這兩株植物間存在著什麽聯係？

    預想中的倒塌並未發生，玉柱開裂之處忽而滲出了點點殷紅如血的液體。

    “一、二、三……”林伊人繞柱一周，“八、九。”

    這九根清晰的裂紋，到底意味著什麽？

    窣，窣窣，顧芍筠身下的岩石突然有些異動。林伊人俯身查看，才發現在那綠色岩石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著一種類似苔蘚的植物，與此同時，九根透明的根須仿佛被注入血液，漸漸變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九根，三根，兩根……一道道殷紅如血的液體匯入了最後那根根須，在林伊人斬斷的花梗處漸漸凝固，變成了一滴蓮子般大小的血珠。

    難道眼前植物並非是兩株？！林伊人蹙眉打量玉柱。

    骨仙草，紫莖，白花，三十年方結草果，畢生僅見一株，生於崖壑九玄洞內，可起死回生，返老還童，於武學精進有奇效……這麽說，二十年前，醫聖惠迦仙逝前所說完全屬實，九玄洞內僅有一株骨仙草，而這骨仙草是一株雌雄同株的植物！

    玉柱為雄，紅花為雌，姨母身下並非岩石，而是雌雄同株相互牽係的介質，它延續著玉柱冰冷、粗糙、嶙峋、堅硬的特質，也源源不斷將給養輸送給那朵能夠結出果實的小花。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所有困惑煙消雲散。林伊人唇角含笑，自懷中取出一個錦囊，將小花和白珠放了進去。

    若是骨仙草凋零枯槁，皇爺爺和姨母遺體難安，林伊人必然愧疚一生，可如今，骨仙草仿若在他摘下果實後再次新生，這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也是上天對諄國的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