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八十八章 殷蒔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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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伊人不知道,當他再次醒來,已是又一個五日之後。這一次,綃帳低垂,青煙嫋嫋,在他朦朦朧朧的視線中,出現的是一個發銀嵌雪、仙風道骨的背影。
“為師多年心血,就調教出你們三個不成器的,你可倒好,自個兒的命險些保不住不說,連你師姐和師兄的命也要搭進去。”那身著藍袍之人捯飭著案上的杯杯罐罐,好似知道林伊人睜開了眼。
師姐,師兄……林伊人指尖微微動了動,口中卻發不出聲音。
“琉璃聽說你被刺殺,帶著淩天一起去找夕泠宮,”殷蒔廷歎了口氣,聲音聽上去並無蒼老之態,反而如中年人一般清朗明亮,“要論陣法,扶遊宮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不過淩天在一旁用毒,倒是給申幽桐添了不少亂子。”
吱——岫沇閣樓下的門被輕輕推開,萱娘的聲音隨即傳了上來,“殷先生,您說王爺今兒個會醒,不知王爺現在醒了嗎?”
萱娘,萱娘從臨桑回來了嗎?原來時間竟已過了這麽久。
“醒了,上來吧。”殷蒔廷走至榻前,撩起青煙流雲紋綃帳。
林伊人星眸微睜,看著眼前的男子……衣發簡散,不紮不束,鼻挺唇薄,五官俊美,霜眉雪發,目光如炬,身形頎長,超凡脫俗,若非十三年前林伊人見到殷蒔廷時,他便是這般瀟灑倜儻的模樣,恐怕林伊人很難相信,此人如今已年過五旬。
“這是奇門遁甲和藥毒之學的入門秘笈,”殷蒔廷從懷裏抽出兩本冊子,丟在床頭,“扶遊宮的絕學哪個江湖人不眼熱,人家求也求不來,怎麽偏偏你就看不上眼?為師教你的落雲飛仙是最後的自保之道,若是早知道你會用它為一個小丫頭去拚命,當年就根本不該教你這功夫!”
聽著殷蒔廷的訓誡,林伊人心底湧起一股暖流……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這個武功超凡入聖的長者從未把他當做地位尊崇的皇家子嗣,他於他而言,一直隻是個令人擔憂、需要被管教的弟子。
“殷先生,”萱娘手中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滿麵笑容走上樓階,“覃貴妃不放心王爺,剛派人叫了裘致進宮,您先獨自小酌片刻,等裘致回來,他再與您一起飲酒。”
殷蒔廷不悅地嗯了一聲,拿起一枚金針緩緩紮入林伊人的手腕,“這府裏也就酒還不錯,其他東西實在清湯寡水沒什麽吃頭,要是沒有裘致陪著喝酒,真是一日也待不下去。”
“殷先生是江湖人,習慣了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府裏的食物精細了些,先生自然有些吃不慣。”萱娘說著,將食盒內的幾樣小菜和一壺溫熱的酒放在案上,又小心看了看林伊人,“王爺現在可聽得見說話聲?”
“聽得見,”殷蒔廷返回案旁,提壺斟酒,一飲而盡,“不過一時半會兒還說不了。”
“聽得見就好……”萱娘趕緊放下食盒,走到錦榻旁,“王爺,穀姑娘好著呢,您且放寬了心,穀姑娘比您恢複的快,回頭等您能下榻了,穀姑娘說不定已經能舞劍了。”
咳,咳咳……殷蒔廷好似被酒嗆著,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
“殷先生親自給穀姑娘治的傷,他說若是穀姑娘沒法像原來那樣活蹦亂跳的,他就甘拜下風,向聶先生認輸。”萱娘無視殷蒔廷抽搐的唇角,拿著錦帕輕輕擦拭林伊人瘦削的麵龐。
聶陵孤,聶陵孤回來了嗎?聽萱娘的意思,師父是與聶陵孤打賭了嗎?
“小扇……”林伊人口中發出連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
他想見到她,一刻都不要再耽擱。
“王爺,您已經昏迷十多天了,”萱娘哽咽抹淚,走至案旁斟了盞茶,“奴婢先喂您喝點水,一會兒再端碗白粥給您潤潤腸胃。”
“白粥……”殷蒔廷不滿地看著萱娘從自個兒手中拿走了羹匙,“又是聶陵孤說的?”
“殷先生也別和聶先生計較,”萱娘舀起茶水吹了吹,徐徐喂入林伊人口中,“此事倒是覃貴妃特意關照的,王府裏大補之物多得是,覃貴妃說,等王爺好些再用也不遲。”
林伊人口中寡淡無味,勉強吞咽了一口茶水,隻覺喉嚨傳來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蹙起了眉。
“王爺,您慢著點。”萱娘用錦帕拭了拭林伊人的唇角,眉眼中滿是疼惜之色。
“都是你們這幫人寵的!”殷蒔廷怒道,“平日裏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你們心裏頭但凡有一丁點警覺,也不會由著他一個人去涉險!”
“殷先生說的是,是奴婢這些做下人的太過大意。”萱娘掖了掖林伊人的被角,朝殷蒔廷微微搖了搖頭。
殷蒔廷看似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麽,見了萱娘憂傷的眼神,隻能狠狠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好端端的牛肉,不會煮熟切片下酒,偏要弄個勞什子薑絲炒牛肉!”
“奴婢一會兒就去關照後廚,給殷先生做一盤醬牛肉。”萱娘麵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再次舀起茶水,給林伊人服下。
之後三日,林伊人隻見到了師父和萱娘,樓閣下的腳步聲此起彼伏,但從未有第三人踏足過二樓半步。穀小扇的事,林伊人不曾開口問,或者說,當他意識到自己能夠開口說話時,竟有些莫名的忐忑。
萱娘一直在描述穀小扇恢複的情形,但師父從未在言談和神色間流露出勝利者的得意,虛懷若穀、從諫如流絕非師父的性子,倘若師父果真治好了穀小扇,那麽他絕不可能在與聶陵孤打賭後還默不作聲這麽久。
小扇……她會不會……林伊人不敢再想下去。
在林伊人能夠吃粥的第四日,一陣喧囂打破了沉寂的翯王府。宗櫟奔入岫沇閣,衝上二樓,撲通一聲跪在了林伊人榻前。
“宗櫟?!”萱娘有些愕然,繼而麵色一沉,“裘總管吩咐過,任何人不得打擾王爺清靜,你這是明知故犯了!”
“王爺,”宗櫟不顧萱娘質問,徑直叩頭不止,“沉溪嶺一役弟兄們已經死了不少,求王爺救一救江諾,讓裘總管留下他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