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零六章 畫棟飛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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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嗒,嗒,嗒……一輛簡單雅致的馬車不疾不徐駛入巷口,除了轅座上駕車的年輕男子,車前車後空無一人。

    “瞎子,這會子又是哪個來?左相大人怕是要怠慢來。”劉婆娘瞅了瞅夏府空蕩蕩的大門,頗有些看好戲的模樣。

    “挺大個人物,又沒有與其他皇子一同前來,估摸著該是個王爺。”魯瞎子揣摩道。

    “王爺?”劉婆娘探頭朝馬車後張望,希望瞧見聲勢浩大的排場,“咱諄國統共也就兩個王爺,阿彌陀佛,可千萬來那個模樣俊俏的哥兒,也讓老娘過一把眼癮。”

    二人正說著,那馬車已在夏府門前緩緩停下。夏府的守門把式見狀,立即跑下石階,接過了駕車男子手中的名帖。

    “王爺?!”守門把式見了名帖,立刻有些驚慌,“王爺請稍候片刻,小人這就去請夏大人、呂大人前來恭迎王爺入府。”

    “不必了。”駕車男子道,“王爺說了,近日身子不適,耐不得喧嘩,此行僅為聊表恭賀之意,就不入府觀禮了。”

    “這……”守門把式顯然也是個有眼力勁的,“王爺若是喜歡清靜,府中偏廳備有茶歇,王爺過門而不入,夏大人必是自責難安的。”

    “告訴夏大人,夏翰林與呂府小姐乃天作之合,今日的喜事本王和覃貴妃皆極感欣慰。”車簾內傳來泠泠輕語。

    “是。”守門把式隻覺來人雖語氣溫和,但自帶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儀,唯有喏喏應下,眼睜睜看著馬車如同來時一般不疾不徐踏踏離去。

    “瞎子,”遠觀的劉婆娘呆愣片刻,“怎得那馬車走了,後邊也再沒動靜了?”

    “蠢婆娘,聽聽馬蹄下的銅掌聲,馬車裏坐的可不就是那王爺!”魯瞎子道。

    “啥?!”劉婆娘失神地把瓜子放在齒間,卻沒有嗑下去,“可惜來,連個衣角都沒瞧見,也不知是不是有旁人說得那麽俊。”

    “都多大年歲了,還像人姑娘家一樣愛看哥兒。”魯瞎子奚落道。

    “那可不,你們男人年歲再大,不也還是喜歡瞧好看的丫頭!”劉婆娘道。

    聽著二人絮絮叨叨遠去,轅座上的祁境不禁輕笑,“王爺,看來不隻長公主和蘭茵公主惦念您,就連那婆子也記掛上王爺了。”

    “少貧嘴。”林伊人微微撩開車簾,看著一路飄散的紅色紙屑。

    彼時,在秋逸山莊的後門外,鞭炮、鑼鼓、嗩呐之聲響徹雲霄,就連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味,仿佛都帶著喜慶的氣息。穀小扇雀躍跟在花轎後,伸著脖子想要看轎子裏的新娘,美麗如花瓣的紅色紙屑從天空中飄落,沾在穀小扇的發梢和衣裙上,仿佛也沾染上了她的清靈之氣。

    “那新娘子真漂亮,綰著高高的流雲髻,插著一支碧玉簪,額間掛了一枚紅寶石,還戴了一副精致的耳墜子……”她明澈如泉的秋瞳,亮得讓他無法轉移視線。

    “阿緒若是與秋姑娘在一起,恐怕比與師姐在一起更好些,月圓之夜後,我多半……如此這般也很好……”她的笑容有些苦澀,卻又仿佛毫不在意。

    原來,穀小扇早已對履言苑殘司陣的將死之局一清二楚,隻是所有人都以為,她什麽也不知道。言緒……當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被自己最在意的人一步一步推向死亡,會是怎樣的一種茫然和絕望?那一日,他頭一次知道,穀小扇活不過二十歲。

    “今日去一串樓,倒是恰逢其時。”林伊人輕輕放下車簾。

    車簾外,簇簇紅屑被寒風卷起,猶如舞蹈在塵埃中的小花。

    一串樓,雕簷映日,畫棟飛雲,碧闌軒窗,珠簾高懸,翯王府的馬車尚未停穩,酒樓老板錢意川便已迎了出來。

    “王爺,您可來了。”錢意川的笑容下是掩飾不住的焦灼。

    “言公子何時到的?”林伊人撩袍走下馬車。

    “昨夜……”錢意川抹了抹汗,低聲道,“求王爺救救世子。”

    林伊人輕嗯一聲,邁入一串樓。

    午時已過,酒樓裏幾乎沒有客人,錢意川引著林伊人走至三樓絳雪閣門外,便躬身退了下去。

    絳雪閣內,清香嫋嫋,藤蘿掩映,牆壁上掛了一幅淡泊雅致的水墨畫,畫前的雕花案幾上擱著一架古琴,一切看似與以往別無二致,但空氣中濃重的中藥味,卻顯得與酒樓格格不入。

    繞過左側鑲嵌著綠鬆石的屏風,走入裏屋掛著珠簾的雕花月洞門,林伊人的腳步不由一滯……三米外,坐在案前之人依舊是一襲素白錦袍,卻骨瘦形銷,蒼白枯槁,再無半點翩然俊逸的絕世風采。

    “不過月餘工夫,言公子怎會……”林伊人的話被言緒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小扇怎樣了?”言緒靠著椅背喘息,仿佛方才的咳嗽已耗費了他全部的力氣。

    “還沒醒。”林伊人不動聲色看了看言緒合起的帕子。

    “能醒嗎?”言緒的問話一如往日般直接。

    “血影神功讓她緩過來了,今後的情形,需得看骨仙草那紅白二珠的功效。”林伊人道。

    “血影神功……”言緒慘淡一笑,“二十年前,舅父一念之差盜取辜墨玄鐵,引發了蝴蝶穀的諸般恩怨,不想如今兜兜轉轉,覃貴妃十六年前所下之毒,竟需舅父當年誤打誤撞得來的秘笈來化解。”

    林伊人聞言,瞳孔驟然一縮。

    “你該知道,這件事瞞不了多久。”言緒眼底泛青,麵上浮著一層暗灰之色。

    原來言緒今日有備而來,林伊人一時無語,拿起茶壺打算斟茶。

    “那是藥……”言緒說著又劇烈咳嗽起來。

    果然,茶壺中倒出的,是聞著都覺難以入口的中藥。

    “你與我,有什麽區別?”言緒冷笑,“我借小扇為父複仇,你呢,接近小扇是為了替母贖罪嗎?”

    “你怎會知道……”林伊人從懷中摸出一個手掌般大小的玉瓶,玉瓶中隱約可見小半瓶瓊漿玉液。

    “申幽桐知道的遠比你我要多。”言緒端起茶盞,蹙眉飲盡藥汁。

    “她還知道什麽?”林伊人將玉瓶放在案上,“是十六年前血洗倚嵐門乃偃月國公主姬蘭仙所為?還是令尊明知令堂所為,卻將這一切都栽贓到了葉浮生的頭上?”

    “是當年的覃貴妃與申幽桐聯手設局,置其胞姊於死地;是安師姑身懷六甲所中的澤芨桑,為蝴蝶穀穀主顧宗和獨有的奇毒。”言緒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母親與申幽桐聯手設局,置姨母於死地?!林伊人隻覺心口猛地一窒。

    “葉浮生沒有死。”

    言緒微微一怔。

    “你該記得那個村子,”林伊人撩袍入座,“在那兒,祁境被太子重創後頭一回蘇醒。”

    言緒記得那段歲月靜好的時光,早間炊煙嫋嫋,鳥鳴樹梢,晚間繁星爍爍,月華如練,即便是他和葉浮生,也為了穀小扇暫時停止了紛爭,世外桃園的生活想來也不過如此。

    “當日,葉浮生被小扇刺了一刀重傷將死,幸而師兄還在那村子裏照看祁境,我便派人送他去了那裏,或許是葉浮生放不下這塵世恩怨,總之最後算撿回一條命來。”林伊人拿起一個空盞,將玉瓶中的液體盡數倒入其中,一股甘醇的酒香隨之飄散而出。

    “活著……”言緒眸中神色極為複雜。

    “喝了它。”林伊人將酒盞推向言緒。

    “這是什麽?”言緒道。

    “一杯暫時能夠壓製住血影神功反噬之力的酒。”林伊人淡淡道。

    “這是小扇的救命酒,不是讓你用來四處攀交情的。”言緒蹙眉道。

    “攀交情?”林伊人不由失笑,“錢掌櫃一大早便派廚子給翯王府送了十八道玉盤珍饈,不過是為了送一封救命的信,不料言公子竟如此拿大,對人人貪求的起死回生之藥如此不屑一顧。”

    “我可能去看看小扇?”言緒道。

    “無論看或不看,你恐怕都支撐不到小扇醒來。”林伊人篤定看著言緒。

    沒有人能夠拒絕生的誘惑,更何況這世間還有一個心心念念記掛的人,這一點,無論對葉浮生還是言緒而言都一樣。

    “葉浮生……怎樣了?”言緒拿起酒盞略略猶豫,仰首一飲而盡。

    “心如死灰,”林伊人將玉瓶收入懷中,“後來就不知所蹤了。”

    “你幾次三番救他,他也不會感激殺妻害女的仇人之子。”言緒道。

    “師兄能救下葉浮生,也算是造化,至於我……”林伊人的唇角帶了一絲苦澀。

    “這酒……”言緒的神色忽而有些痛苦。

    林伊人神色一凜,立刻反手扣向言緒脈門。

    砰!一股滾滾真氣如狂風海嘯般自言緒體內湧出,猝不及防衝入了林伊人體內,林伊人隻覺胸口驟然如遭巨石撞擊,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

    “走開!”言緒揮掌掙脫林伊人。

    “世子!”

    “世子!”

    兩道人影衝入絳雪閣,正是林伊人在宜樊見過的郝鷹和暖羽。

    “王爺給世子服用了什麽!”暖羽厲聲喝道。

    “他……”林伊人不可置信地看著言緒,不過一月有餘,言緒的內力竟精進如此迅速,方才若非是他,言緒那無心的真氣衝撞,必會立刻要了對方的命。

    “我早說過,此人不可信,但世子偏偏要信他!”郝鷹試圖出手壓製言緒,同樣被言緒內力餘波所傷,撞在了牆麵上。

    “世子,”暖羽含淚舉劍,“這已是第十二劍,世子若是不支,暖羽便與世子一同赴死!”

    第十二劍……林伊人竭力壓製翻湧的氣血,暖羽的劍,刺向言緒的胸口,這是走火入魔驅血疏泄真氣之法,隻是這世間,絕沒有人能夠支撐十二次。

    “不可!”林伊人指尖彈射而出,暖羽的劍哐當跌落在地。(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