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顯如法師以身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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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智光秀提著一大罐米酒,席地而坐,斜靠著案幾,神情索然,眼睛裏飄著血絲,時不時灌上一大口酒,幹瘦矮小的身軀,團成團坐在地上,顯得格外無助。
作為織田家的前線總指揮官,他不會是個棄兒,有著極高的人氣和來自各方的關注,他的麵前就同時擺著三封信。
但這三封信,並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封比一封讓他痛苦。
“嗝……”一個酒嗝給了他勇氣,明智光秀猛地伸出手,顫抖著再次拿起印著藍底五瓣木瓜紋的那封信,上麵的自己非常熟悉,那是他的主公織田信長的親筆,明智光秀瞪大了有些朦朧的眼睛,把那封信舉到自己眼睛前幾寸的地方,努力辨識每一個字符。
他失望了,信件的內容不會因為酒醉與否產生變化的,“……光秀勿得再使意氣,桃山乃是京都外圍的高地重地,不得輕忽,也絕不能被明人火炮波及……你可率本部軍團留駐原地,固守桃山……前線其他部隊並公卿家武士必須戰線前移,為京都留足緩衝餘地……明人已在和議承諾,短時間內,並無再度大舉進攻之虞,待我布置周全,加固城池,足可抵禦……”
“……哼哼哼,足可抵禦?”明智光秀把五瓣木瓜紋的家徽一片一片的撕成粉碎,再一片片塞到嘴巴裏,使勁兒咀嚼,低聲呢喃著,“偉大的關白大人,你是真的還有心思抵禦麽?是真的麽?”
突地,明智光秀壓抑著嗓門低聲咆哮起來,“織田信長,你為什麽要欺騙我,為什麽死都不讓我死個明白?為什麽偏偏是我?為什麽偏偏是忠心耿耿的我?為什麽?”
明智光秀咆哮到最後,聲音裏已經浸滿了嗚咽,底氣也有些不足,被織田信長拘在身邊的時候,多次請戰不被準許的時候,見識到明人可怕攻擊力的時候,他一直都在動搖,一直都有個漆黑的長者犄角的小人兒在陰影裏鼓動自己背叛,他配不上自己所說的忠心耿耿四個字。
明智光秀陷入了折磨當中,他有些懷疑自己莫不是罪有應得,或是被英明的主公察覺到了二心,視線開始狼狽慌亂地四處遊移,看到桌子上另外兩封信的時候,才又陡然光芒大放,他重新活了過來。
“不,不是這樣的,明智光秀沒有做過任何背叛織田信長的事情,是織田信長拋棄了我,他要用我的頭顱去向明人搖尾乞和……”明智光秀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撲上去捉住那兩封信,嘩啦啦地翻看著,為自己正名,其中一封沒有任何具名,直接出現在了桃山營地外,因為寫著明智光秀親啟,才被送到了他的案頭,內容極其簡單,像是在記流水賬,但卻極其機密,“明人鄧子龍曰,織田信長下野,停戰可期;竹中重治曰,以前線總大將明智光秀頭顱,可乎?鄧子龍曰,可從長計議”
“還有,還有這個……”明智光秀又拿起一封信,綻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這封信是他安插在本能寺的人遞出來的,封皮上洋溢著濃鬱的禿驢氣息,檀香飄灑,內容很細致,說的是某某時候,織田家某人搬遷到本能寺,某某時候,顯如法師調動大批人力,不知圖謀何事,某某時候,織田信長差人運送物資雲雲。
“對,織田信長不僅拋棄了我,他還要拋棄京都,拋棄天皇,拋棄所有的武家,後路必定就在本能寺,怪不得顯如禿驢有恃無恐……”明智光秀臉色神光蕩漾,容光煥發,“對,織田信長不再是關白,也不是我的主公,他是個叛賊,是個****……”
翌日,明智光秀遵照命令,下令麾下四萬多雜牌兵馬陣線前移,為避免刺激到明軍,沒有直線往前運動,而是一分為二,一往左前方運動二十裏,一往右前方運動十五裏,成掎角之勢,本部二萬五千人依舊駐紮在桃山。
盡管明智光秀已經煞費苦心,林卓仍舊不滿意,讓遲土又大肆炮擊了一輪兒,甚至調動全軍,做出了轟轟烈烈強攻桃山的姿勢,把明智光秀嚇得夠嗆,心中充滿了憋屈,良人,你不懂我的心啊。
或許是明智光秀的滿腔幽怨起了效果,明軍的瘋狂攻勢在度過了澱川河流域之後,就戛然而止,明智光秀苦澀地接受了林卓絕不吃虧的脾氣,他的右前方一路,被打回了原形,離他隻有區區幾裏地,完全失去了分兵的意義,左前路倒是沒回來,但那不是他們堅挺,而是回不來了,他們被分割成了三段,首尾不相顧,隻能戰戰兢兢夾著尾巴窩囊著,生死之類的事情,必須看淡了,那隻取決於明軍的心情,明軍啥時候想吃,他們估計就得啥時候死。
明智光秀選擇了放平身子,解開褲腰,不做反抗爭奪,連象征性的動作都沒有,反正有織田信長的命令在,他隻要守好桃山就萬事大吉,在這個想入非非的季節裏,他早就沒有了建功立業的心思,相反,要是他的安靜能夠得到明軍那位無敵統帥的賞識,那就是極好的了,他並沒有想著要當多大的官職,領多大的藩地,隻要讓他活著,看著羽柴秀吉和柴田勝家怎麽死,那就足夠了。
“嘿嘿嘿,嘿嘿嘿嘿……”明智光秀邪惡地笑了,從沒這麽痛快過。
在明智光秀不可描述的小心思裏,澱川河,京都府唯一的水源地,就這麽輕易地被掌控在了明軍手裏。
在京都守護二條阪太郎的眼裏,顯如法師這個僧侶大名,越來越像弄臣了,有事兒沒事兒就往京都跑,跑得比拉稀都勤,讓原本對這個名氣很大的法師有些崇拜的守護部隊足輕武士們,都已經得了審美疲勞,遠遠聞到車架上的禿驢香氣,就懶洋洋地撤掉拒馬,讓丫麻溜快點兒滾進去算完。
“關白大人,一切如常,通道通風照明均無問題,隨時都可啟用,甲胄、武士刀、糧草、鹹魚和馬匹,也囤積了很大的規模,下臣可以說,地道內的物資,絕對比京都的府庫都要豐盈……”顯如信誓旦旦邀功,“啊,對了,還有兜襠布,足有十萬餘條,這是我們最寶貴的一筆財富……”
聽到前麵,織田信長麵無表情,畢竟都是他從京都弄出去的,他心裏能沒數兒麽,聽到十萬條兜襠布,才略微動容,淡淡地說道,“……十萬條啊,就憑這個,織田家足以東山再起……”
“關白大人,下臣覺得,明智光秀殊為可疑……”顯如法師說完正事,不忘記報私仇。
“何解?”織田信長裝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洗耳恭聽,畢竟是給自己辦隱秘私活兒的人,得給些麵子,事實上,他對手下人的矛盾,那是一絲興趣也欠奉,都混到這步了,毛線的帝王心術都沒有用處。
“關白大人,第一,他居然駐紮在桃山,那裏如此敏感,實在不忠,第二,他分兵出去,挨了天朝尚書大人耳光狠抽,他居然毫無反應,實在不義,第三,桃山距離京都咫尺之遙,他竟然不來拜望關白大人,實在不孝啊……”顯如法師來了精神,搖唇鼓舌,就開始構陷。
“唔……”織田信長心中翻白眼,麵上嚴肅,給出的說辭也很到位,充分滿足了顯如法師的期望,“我會派人調查的,光秀掌握大軍,是桃山外圍關鍵,必須得能完全信賴……”
“關白大人英明……”顯如法師樂不可支。
“主公,這是大明的廚師貢獻的銀耳蓮子羹,請您慢用……”織田信長的貼身姬武士捧上來一個漆盤,嬌滴滴的輕啟朱唇,“大明來的東西,也不知道幹不幹淨,奴婢為主公試吃……”
“咳咳,關白大人,下臣趕路匆忙,正在口幹舌燥,要不就由下臣代為試吃吧”顯如法師厚著臉皮跟小姑娘搶活兒幹,也不知道是真渴了,還是賣弄忠誠。
“……也好,有勞法師”織田信長正值用人之際,盡管心下不喜,也隻好讓他表演。
“謝關白大人,咕咚咕咚……”顯如法師捧起碗,唏哩呼嚕幾下就喝了個底朝天,一點兒也沒有試吃的樣子,看得織田信長眉頭大皺。
“關白大人,這大明,也就靠這些奇技淫巧了,連個吃食都弄得如此滋味多變,實在可恥可鄙,早晚要跪倒在主公膝下,嗝,嗝,噗……”顯如法師摸著肚皮,說著便宜話,打了兩個飽嗝,噴出一大口鮮血,仰麵摔倒在地,臉色迅速變成淡金色,氣若遊絲,指著織田信長,一邊大口大口吐血,一邊念叨,“織田信長,你,你……”
“啊……”險險逃過一劫的姬武士,亮起尖細的嗓門,叫聲響徹偌大的關白府邸。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