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在離城五裏的一座廢棄道觀裏，善寧盤膝坐在神像下。

    垂眉閉目。

    左邊身子一片血跡。

    右手胳膊上尚有一枚斷箭。

    忽然睜開了眼睛，盯著道觀外那些陰暗草叢裏，眸子裏一片漠然，喟歎了口氣，想不到自己竟然要死在這裏了。

    離開長安來到太原，原本是想殺那個太原王氏的長孫。

    卻不料對方似乎早有意料。

    自己確實殺了他。

    然後隻是個傀儡，一個無關緊要的替身而已。

    其後自己被圍堵追殺。

    好不容易逃出太原城，不過對方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份，對自己窮追猛打，一路竟然追了過來，尤其是那個裴叔，劍道修為之高，竟然不輸當年的公孫長青。

    若非是裴叔的劍，自己也不會受傷。

    盯著外麵的風吹草動，心裏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援兵來不來得及。

    不過希望不大了。

    太原王氏既然知道了自己的意圖，又怎麽不會防備著自己。

    想到這心裏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守護大唐江山數十年，從青蔥少女到如今，從軍中到感業寺，當年的玄武門之變，假李秀寧差點荼毒大唐，因為一個自己記不起名字的人而破滅。

    如今的太原王氏等五姓七族又要蛀食大唐江山，自己卻再無力阻擋。

    治兒啊，未來的大唐江山就看你了。

    我若死了，你一定要打擊五姓七族。

    還要防備武瞾。

    這個女人啊，絕對不是輕易接受命運擺布的女人，你若治不了武瞾，她很可能會成為第二個假李秀寧啊，我大唐江山怎的會如此多的魑魅魍魎……

    善寧摸了摸那枚斷箭。

    想起了那個忘記了的人，你究竟是誰呢？

    嗡！

    一陣破空聲傳來，一枚羽箭破空而來。

    善寧眉頭一蹙。

    揮袖。

    羽箭被擊落在旁，插入地裏，箭尾輕顫。

    下一刻，便是數十支羽箭破空而來。

    善寧矮身一躥，躲在神像後麵。

    待箭雨過去，善寧才從神像裏出來，盯著那十數個趁著箭雨掩護闖入廢舊道觀的太原王氏豢養的死士，冷哼了一聲，恚怒至極，“連軍中羽箭都有，太原王氏這是要造反麽！”

    簡直膽大包天。

    為首的位青衫中年人，是王嘉叔父，也是太原府赫赫有名的長史，王通。

    劍道高手裴叔按劍站在他身後。

    此刻笑意儒雅的盯著滿身血汙的善寧，“大師不在感業寺修行，卻來太原，真是讓人佩服的緊，不怕死的人王某見的多了，但如大師這般自投羅網的卻很是少見。”

    善寧哦了一聲，“你早知道我會來？”

    王通笑眯眯的，一副人畜無害的讀書人模樣：“我倒並不知曉，不過我那侄兒生而知之，他早說過，也許長安那邊會有人來殺他，不曾想竟然真的有人，還是感業寺主持，我就意外了，大師不好好修行，卻摻和到此等事中來，究竟為了什麽？”

    善寧聞言鬆了口氣。

    太原王氏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沉默了一陣，“他怎麽知道我會來殺他？”

    王通笑了笑，或是知道善寧插翅難飛，也不介意多說一些，於是笑道：“我那侄兒啊，太過聰慧，他說過長安的皇室絕對不會讓我太原王氏如此獨大下去，侄女母儀天下，那麽朝野裏就不需要再有個太原王氏的頂梁支柱，所以皇室會派人來刺殺他，隻不曾想，不是什麽禁軍高手，而是大師你，如此看來，大師和皇室應該脫不了幹係。”

    通過這些事情，傻子都知道善寧和皇室關係不淺。

    否則先皇為什麽會事先安排遺孀進入感業寺，又對新帝李治留下那道旨意。

    那道旨意，長孫無忌知道，褚遂良知道，也就等同於五姓七族的核心人物都知道——王通當然是太原王氏的核心人物。

    但是太原王氏通過各方勢力調查，發現善寧的身份很是詭異。

    隻知道她早些年的廢太子李建成東宮府內的歌姬，後來被賜給了某個查不出來的人為侍寢奴婢，再後來玄武門之變，善寧大師一口氣殺了柴紹十數個護衛。

    再後來善寧大師又在驪山出現過。

    至於當時驪山究竟發生了什麽，無論是太原王氏還是其他門閥世家，都查不出來。

    再後來善寧大師就去了感業寺。

    區區一個廢太子的歌姬，為何會被先皇如此看重？

    至於當初李承乾叛亂，善寧大師入宮一事，各大門閥世家其實都不知曉，所以才會茫然——善寧大師怎麽就如此被先皇看重呢？

    這當中的疑點無人能解。

    善寧嘲諷的笑了起來，“自作孽不可活。”

    你們太原王氏已有王皇後母儀天下，卻還想要更多，自然應該敲打。

    王通嗬嗬笑了一聲，“如此行事可不止我太原王氏，五姓七族，包括隴西李氏，哪個不想著在朝堂之中擴大勢力，成為永享富貴的門閥世家，一如東晉的琅琊王氏。”

    東晉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之間有著某種牽連，王通此說，估計也是太原王氏的心聲。

    善寧冷笑了起來，卻不言語。

    好大的野心，和我李家共享天下？

    做夢！

    王通繼續道：“當年大唐立國，五姓七族哪個不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正是共享天下的時候，難道這所有富貴都隻能李家享有？我等門閥世家連喝湯都不行了麽？”

    這也是五姓七族的心聲。

    實際上這不過是麻痹自己蛀食天下永祥福貴的借口。

    善寧長歎了一聲，卻發現自己無法反駁：五姓七族有錯麽？

    沒錯。

    人，大部分都是追求富貴的。

    五姓七族是門閥世家，已經擁有富貴榮華，但再上進一些有錯？

    依然沒錯。

    隻不過他們的上進和皇室利益衝突，而自己卻是皇室身份，所以才有了這諸多的事情，說起來誰都沒錯，隻不過立場不同。

    所以自己覺得他們是錯的，而他們覺得沒錯。

    說到底，事關天下利益，永遠不會有對錯——曆史功過後人評，今時人皆為自我。

    王通見善寧不說話，笑了起來，輕輕揮手，身後的十餘位死士沉默著逼近善寧，裴叔亦的鏘然拔劍，一劍光寒，直指善寧咽喉。

    善寧歎了口氣。

    看來，今日要死在這裏了呢。

    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