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安清，安清！”

    大街上突然響起一陣喊聲，安清連忙踩了一腳刹車，把頭從車窗探了出去。

    “徐建國，你想幹嘛？”

    看清楚了來人，安清挑了挑眉毛，推開車門走下車來，卻一步也沒有迎過去。

    安清這幾年也是難得十一有休假的時候，公務員雖說名義上節假日都休息，但加班更是稀鬆平常。這些年十一安排值班，他這人任勞任怨脾氣好，沒少被自願加班。不過既然已經決定要離開招商局，此時倒也沒必要對徐建國客氣什麽了。

    別看在會上咬人最積極的是沙武貴，但作為局長徐建國才是站在幕後的人。正常說，安清既然是招商局的人，作為招商局長他怎麽能不維護？

    如果是安清工作失誤、能力問題也就算了，但岸本明這麽做，隻要還是個中國爺們就不可能看的過去。哪怕是再怎麽利欲熏心、欲壑難填的貪官、昏官，隻要還是個中國人、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就斷沒有不站在安清這邊的道理。

    在這種時候組織上不給安清撐腰也就算了，竟然還落井下石——這是招商局，不是十年後小心翼翼生怕背鍋的基層警察，徐建國這麽做絕對是大失人心的做法。

    而對安清來說，既然已經注定不是招商局的人，那也沒什麽給徐建國臉麵的必要了。

    徐建國當初做出這種決定，安清和他基本就算是撕破臉了。態度再惡劣一萬倍，換成別人都能理解。

    徐建國的狀態看起來不是太好，他扶著膝蓋喘著粗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

    今天安清是帶著安然和自己妻子，準備好好逛一逛街的。一家人坐著汽車還沒有開出多遠，後視鏡裏就看到大喊著追上來的徐建國。

    他把車停在道邊，從車裏下來之後就冷冷的看著徐建國，連伸手扶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徐建國竟然也不以為意，扶著腰站起身來，強笑道：“安清，我有話要和你說，咱們這邊走走，怎麽樣？”

    他指著不遠處路邊人行道上的公共座椅，不等安清答話就一馬當先的走了過去。

    安清愣了一下，回頭和車裏的妻子還有安然說了一聲，然後拔腿追了上去。

    徐建國的身材有些臃腫，這些年在招商引資的戰線上奮鬥下來，多少次酒精沙場過來，漸漸就多出了一個啤酒肚來。如今往長椅上一座，直接就占了大半個位置。

    安清在他身邊坐下來，徐建國主動的抽出煙盒磕出兩根煙，一根自己叼起來，另一根則遞到了他的麵前。

    “不抽了，我打算以後戒煙。”安清將煙擋了回去，換做以前，大局長親自遞煙他就是肺炎也得樂嗬的抽完吧。

    “戒煙好，戒煙好。”徐建國見安清不抽，自己這根也沒點火，隻是把煙在鼻子底下搓了搓，然後用手就這麽夾著。

    “我知道，安清你有怨氣，這很正常嘛。”徐建國長歎了口氣，搖頭道：“咱們招商工作不好做，就是個伺候人的差事。要說國內的商業環境都差不多，你能拿出來的招商條件，別人一樣能拿出來。同質化競爭，拚的不就是招商人員的能力？什麽能力？能伺候好投資商，這就是能力。”

    “徐局長這話說的對，大家工作都不容易。”安清點頭，他做招商工作也有好多年了，徐建國這話怎麽會沒有感觸？

    “但話又說回來，伺候人和伺候人又不一樣。我們招商局畢竟是國家單位，工作人員做的是公務，代表的是國家。可以為投資商提供規則內的服務，但沒說還要出售公務人員的尊嚴和家庭吧？就算是焦.裕.祿來了，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兒雙手送給rb鬼子啊！”

    安清原本還能心平氣和，說道最後想到車裏坐著的安然，頓時就有些氣不順起來。

    徐建國即使如此竟然也沒有一絲不耐，反而賠笑道：“哎，我這也是沒辦法，一切都是為了工作嘛。安清你也知道，如果豐田電機廠擴建定在了大港，少說能再解決五百個就業崗位。這麽多人的工作，孰輕孰重你說我該怎麽選？”

    安清愣了一下，隨即譏笑道：“徐局長真是為了這五百個工作崗位，而不是為了自己的官帽子？”

    安清的直白讓徐建國有些難以招架，多少年了，已經沒有人敢這麽跟他說話。他藏起來的手攥了攥拳頭，隨即鬆開強撐著笑臉道：“那不都一樣麽，不管怎麽說這個項目成了，我的位置保住了，也有更多的工作機會提供給大港人，大家雙贏嘛。”

    “對，唯一輸掉的隻有我。”

    徐建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安清今天詞鋒之利真是讓他大跌眼鏡，平常真沒看出來一項任勞任怨、平穩老道的他會有這樣的一麵。

    “不不，是三贏、四贏。我、大港市民、豐田，還有你，我們都贏，大家一起贏。”

    徐建國從兜裏掏出一份文件，直接拍在了安清的手上，表功的笑道：“你看看，這是你的新任命。像安清你這樣的幹部同誌，組織上怎麽會讓你受委屈？從今天起，你就是對日聯絡處的處長了，級別從副處也提到了正處，怎麽樣？”

    “處長？”

    安清瞪大了眼睛，連忙將文件打開仔細的看了起來。果然，信紙是市委組織部專用的信紙，抬頭就是關於他的任命，而落款處紅色的印章也絕不可能作假。但這是怎麽回事？

    前一天徐建國還要將自己掃地出門，後一腳卻要給自己升官？他就算是二皮臉，也沒道理這麽打自己的臉啊。

    “我不明白……”

    安清不是沒有為正處級別努力過，他也曾在五十歲之前努力奮鬥，隻為了能夠壓線再升上一級。但一則上麵沒人，二則沒有決定性的有力政績支撐，三則在學曆上也沒有優勢，自然毫不意外的蹉跎至今。

    曾經遙不可及的級別，竟然這麽突然的落到了他的頭上，怎麽會不讓他驚訝。

    “嗬嗬，你不用明白，隻要安心的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

    “那沙武貴怎麽辦？”安清頭腦雖然有些亂，但勉強還能保持清醒，立刻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我升任對日聯絡處的處長，那沙武貴去哪裏？還有岸本明那邊，我回去的話，豐田電機廠擴建豈不是徹底沒希望了？”

    “嗬嗬，你不用擔心，事情我都已經擺平了。”徐建國啪啪胸脯，自信的說道：“我親自去找了豐田的領導，和他們反應了岸本明的情況，他已經被免去了調研團的職務，昨天就回國去了。”

    “回國了！”安清像是剛認識徐建國似的，將他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有本事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需要想想。”能做到副處級領導幹部位置，安清絕不是個鶸，用鼻子聞聞就聞出了這裏麵不尋常的味道。

    不說你徐建國哪來那麽大麵子，能讓豐田承認自己人出現這種醜聞。單說你平常在局裏的作為，就不像有這種氣魄的人啊。何況如果他拿的是這個主意，當初在會議上為什麽又支持沙武貴咬自己？

    前後矛盾的地方太多，安清再蠢也會多想一想，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弄清楚再說。

    “嗨，還想什麽？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難道你不想再進一步？這可是正處的位置，副處升正處哪有那麽容易。”

    徐建國急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升官都不積極的，連忙鼓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道：“再說，你就是再怎麽大公無私，也要想想等著找工作的大港市民吧？你早上任一天，豐田電機廠擴建就快一點，這五百人就能早一天拿到工錢……”

    “這……”

    徐建國這話確實說到了安清的心裏，他自己的顧慮是一回事兒，可若因此耽誤了公事就有些良心不安了。

    再看看文件上市委組織部那大紅色的印章，想想現在可是十一國慶期間！徐建國竟然能說服組織部出這份文件，這背後是多大的投入？

    真要讓人付出這麽多成本來對付自己，那還真是太看得起他了。反正安清若是從招商局出走，接下來就是混吃等退休了卻殘生了。再慘、再糟糕的情況，還能比這更糟糕嗎？

    這麽多年工作下來，什麽刀山火海他沒見識過。最多就是自己接手之後，豐田電機廠的項目仍然沒成，繼續找個地方坐冷板凳罷了。

    “好！”安清重重的點了點頭，斬釘截鐵的說道：“這個位置我做了！徐局長你放心，豐田這邊的工作我去做，一定努力爭取讓他們把項目放在大港！”

    呼——

    徐建國心中真是長歎一聲，讓安清這句話說出來，他在幕後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價。光想一下，昨天讓市委組織部把安清調走做冷板凳，今天就要給他運作升官回到招商局——真當市委組織部是徐建國家開的呢？

    “我對安處長是有信心的！隻要你出麵，肯定是馬到功成！”

    徐建國看著被安清捏在手裏的任命文件，真是心都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