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9章吏散鳥雀來空庭
    晨霧朦朧而起的時候，沉澱在運城盆地的低丘矮地上，似乎是從九幽之中彌漫而開的怨魂在縈
    淩晨的低溫凍結了不久之前還在彌漫的烽煙與血腥氣，一度喧囂且混亂的運城盆地，現如今漸漸沉寂下
    沉寂的原因不是戰事已經平息，而是因為生靈已經轉變成為了亡
    戰爭，是政治衝突的最強表
    如果僅僅是按照將帥來說，是斐潛和曹操兩個人，但實際上，是斐潛和曹操所代表的政治集團的鬥
    而運城盆地之中的河東士族，很顯然大多數的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舊以為戰爭隻是攻略城池，武將互
    曹操的兵鋒已經是逼近到了安邑左
    麵對洶湧而來的曹軍兵馬，是戰還是降，確實是一個問
    而最終決定安邑命運的，曹操這個外因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卻是安邑城中的內
    就像是小冰河的氣候一
    整體上來說，氣候的變化並不會和王朝更替的時間一致，但是在王朝更替的時候，基本上都有氣候變化來參上一這說明其實在很多時候，內因才更為致命，外因隻是助推器，如果王朝內部團結一致，那麽即便是外因再強，也依舊能抗得過
    但是如果內部已經不行了，那麽或許隻需要一點點的外力，就可以打破原本的平衡……
    隻是可惜，安邑城內的一部分人，直至曹操的刀都遞到了眼前的時候，依舊還在猶
    這也非常符合地主莊園經濟體製的特
    隻要地還在，那麽土地上麵的賤民，就是草芥而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
    生生死死，不過如
    隻要自己活著，手裏麵的地契對方還願意承認，那麽就沒或者說就是忍一忍的所以覺得還可以忍的人在忍，忍不了的人則是在想辦法……
    裴俊在前往曹軍營地的途中，看見了道路兩側數不清的屍
    黑紅色的鮮血凝固著，就像是大漢的旗幟的顏色落到了地麵
    斜插在屍體上的箭矢折斷了，被破壞的村寨冒著黑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無形的手，死死的抓著裴俊的
    偶爾會見到小隊的曹軍兵卒，不懷好意的朝著裴俊一行打量著，就像是看著一群牛
    死寂的景色裏偶爾也有一兩點的亮光出現，不知道又是哪裏被點燃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不
    他隻是放不
    放不下自己曾經擁有的財富和權
    安邑城顯然不是那麽容易會被攻破的，反複無常的春天寒流，也使得曹軍的進攻遇到了一些麻在持續進逼了幾天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的原因，還是什麽其他的因素，曹操暫時的停滯下來，沒有繼續向
    但是他們終究還是會進軍啊……
    這被裴俊視為曹操給與的最後一個『窗口期』，所以他來
    偷偷的來
    像個小
    他為了自己的莊園，自己的財富，自己的權柄而
    沒錯，不管是準備繼續忍，還是忍不了的，都是河東士族鄉紳層級的人物在想著自己，至於在這一片土地上的普通百姓，他們並沒有將其納入考量的範
    在士族鄉紳眼中，這個天下，是他們的，而不是那些卑賤的草民
    很遺憾，曹丞相並沒有前來迎接裴俊，更沒有甩掉靴子表示一二，而是高居而坐，淡然而言，『奉先前來，可是有何指教？』
    『某……在下……』裴俊咳嗽了一下，似乎是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又像是有些猶豫遲疑，但最終還是說道，『在下久居河東，深知其內虛實，若得丞相不棄，願助丞相微薄之』
    『啊哈哈哈……奉先過謙矣！』曹操笑眯眯的說道，拍了拍手，讓人送上些酒水，『來來，且飲一尊，以賀奉先棄暗投明！』
    棄暗投明麽？
    裴俊表麵上笑著，心中卻有一點茫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要做如此的舉
    可如果不這樣做，他的小錢錢就保不住了……
    當他窮困的時候，他可以慨然表示，錢算是個什麽東西？他最開心的時候就是沒錢的時候！如果大漢有需要，他可以無償的將自己的所有財富捐給國家！
    可真的等他有錢的時候，這些錢財就成為了他血肉的一部分，要割下點來，便是鑽骨挖髓一般的疼痛……
    飲過一巡酒，放鬆了些氛圍，重新坐定之後，曹操詢問裴俊應對的河東策
    裴俊拱手說道：『高祖定邦，盛世而開，百姓和樂，國泰民君臣明德，仁愛治世，廣施恩澤，潤物無萬邦來賀，四海升平，風調雨順，歲豐人遂命有司，輕徭薄賦，寬以待農耕其田，賈通其貨，工得織休養生息，可謂上德，如日月之光，照耀千秋，如江河之水，滋潤萬後世子孫，皆為仰慕高祖，永銘心誌，不忘休養之如是，若丞相可順高祖之舉，定休養之策，河東必平，關中亦為可定……』
    曹操聽著，似乎很認真，但似乎也完全沒放在心
    休養生息麽？
    確實很有道理，但是實際上麽，休養的，並不是普通百姓，而且關鍵是如何『休養』……
    大漢建國之初，有一點可以確定的，確實有『休養生息』的政策，但是很多人卻沒有仔細的去研究，究竟休養的這個『民』究竟是什麽？
    在絕大多數的封建王朝之中，統治階級的『善意』，並沒有直接延伸到最為基層的百姓身
    雖然這善意，原本就不
    嚴格說起來，大漢在劉邦手裏的時候，並沒有真正『休養生息』，依舊是在不斷征
    劉邦在位十二年，結果打了十一年多半，最後四個月沒打，然後他就死十一年間內外戰事頻繁，第一階段是項羽舊部叛亂，韓王韓信投降匈奴、勾結匈奴多次南侵，偽韓王韓信的部將擁立趙利為趙王、勾結匈奴作亂；第二階段是控製代國和趙國的大將陳豨發動叛亂，引發了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燕王盧館的叛亂，還勾結了偽韓王韓信以及匈
    當然這些叛亂之中，也代表了劉邦為了維護中央集權皇權統治，對於地方舊貴族以及軍功勳爵的削減和壓
    所以當二代目起來，『休養生息』的時候，是誰『休養』，政治製度之中蘊含的妥協和調整，又是在哪一個方向上？
    因此裴俊所言『休養生息』，老曹同學自然不會將其理解成為裴俊是在為了河東普通百姓而發
    不過，曹操並沒有對於裴俊所言進行點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之後，便是問道，『奉先對驃騎田政之道，可是有所得？還請賜』
    裴俊也沒想過僅是一段囫圇話，就能讓曹操真的放過河東士族鄉紳，更重要的是展示一個態度，
    裴俊自己的態
    曹操的態
    至於其他，有的東西不用說得太明
    畢竟裴俊也不想要成為許攸第
    曹操提出問題之後，裴俊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說道：『驃騎之所製，類於前秦，而非秦法，源於漢律，然非漢規……』
    曹操點了點頭，『願聞其』
    裴俊緩緩的說道，『丞相，漢初之製，乃循秦也……』
    這一點，基本上來說沒有什麽異
    劉邦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學術大家，也不是什麽飽學大儒，所以對於國家製度來說，劉邦更多的隻能憑著本能，聽從一些儒生的建議，然後進行篩所以在大體上，漢初是對秦製『循而未改』的，且執行甚
    之所以明明製度是一樣的，但是前秦就是殘暴，漢代就是生養，除了政治正確的抹黑之外，還因為在劉盈呂雉時期，『外徭』也就是要求編戶民到本縣甚至本郡之外服役的數量和規模，要比秦朝好很多，此外『大興作』也就是大規模建設，確實也要比秦朝少很
    沒辦法，最底層的百姓，就是這麽好糊弄，隻要稍微好上一點點，就已經是感恩戴德了，使得在其上的統治者自我感覺也是良好，爽到飛
    其實，大漢和秦朝，都是一樣不把基層百姓當人看
    隻不過是漢初確實沒秦末的那麽能折騰罷
    漢朝真正稱得上『輕徭薄賦』，要等到劉恒即位後的一係列稅役改革當然，相對於三四百年的大漢王朝來說，劉恒確實也可以算『漢初隻不過這個『輕徭薄賦』，得益最大的並不是普通百姓，依舊是大漢特色的地主莊園階
    『驃騎製度，以軍功』裴俊緩緩說道，『在下之意，非軍功不為重軍事，乃國之重器，士之榮昔之帝王，以德配天，而不忘兵甲之事，故能安邦定國，威震四夫軍功非徒斬將搴旗之謂也，實亦謀定而後動，智勇雙全之出也，故而……』
    裴俊看了一眼曹操，低頭而道，『故驃騎之軍功甚重，乃取士納眾之所用有力者取其力，擅智者取其智是類於此，並有科舉之法，工農之學，皆是如』
    曹操點頭，『如是，取賢，確為理政之』
    誰都清楚，人才是治國理政當中非常重要的環
    道理誰都懂，可是做法和結果卻有些不一
    至少在曹操和斐潛兩個人之間，就像是裴俊方才話語當中所隱藏的一樣，是完全不同的兩
    表麵上看起來是關中和山東地域上的爭鬥，是斐潛和曹操兩個人的戰事，但是實際上是不同政治理念的碰
    理解了這一切，就能明白所謂漢代秦，是一個典型的『從軍國經濟體轉向莊園經濟體』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填充其基石的，永遠都是最底層的百
    秦朝是一個典型的擴張型軍國，一切都是為了戰爭所服
    這是因為春秋戰國的特定曆史條件下成長起來的國家氣質，一個以耕戰為主，胸懷天下的國家氣度，如果不是在秦朝那個生產力相對低下的年代，秦朝的疆土絕不僅僅隻有中原這麽一點，甚至有可能擴展到東亞東南亞中亞等地
    秦朝基本上就是建立在戰爭上，一切的經濟活動的最終目標都是為了打仗，打仗就有人得到軍功，國家再把通過對外掠奪獲得的土地分給他們，為整個秦朝的社會注入了流動
    所以秦朝整個國家的經濟都建立在對外掠奪上，從外麵掠奪來的錢和奴隸是國家經濟支柱，一旦擴張減緩，奴隸不夠用，整個經濟體係就都崩盤
    裴俊的意思，就是斐潛的政治體製，和秦朝有些類
    這也確實是裴俊最後投向了曹操的一個很重要的砝
    他無法類似於其他人一樣獲取軍
    他隻懂得讀書，要讓他上陣殺敵，他真沒有那個勇氣，而想要出謀劃策，他又沒有那個智可偏偏在斐潛這裏，如果不能獲得足夠的軍功，那麽即便是有再多的財富，在三代之後就會消耗光的，甚至連三代都保不
    其實在曹操麾下的中領軍中護軍架構，其實也是相同的軍功體隻不過曹操做得並沒有像是斐潛那麽徹底，並且曹操的軍功體係太多自己人
    隻不過現在，斐潛手下的軍功階級比曹操之下更為廣泛一些，這就使得斐潛當前的隱患會更多，而未來的隱患會比曹操
    在整個軍功為主的政治體係當中，每一次戰爭勝利都會誕生出一大批的利益階層，也就是所謂的軍功地這些軍功地主會對大漢三四百年間形成的莊園地主形成強有力的衝在這樣的衝擊麵前，山東原本以經文讖緯構建出來的護城河，可以說基本上沒有什麽
    裴俊的意思很明確，曹操並不需要徹底擊敗斐潛，隻需要打斷斐潛不斷勝利的這個趨勢就可以了……
    曹操沉默了片刻，便是微微笑著說道：『奉先可知鄯善國之事？』
    裴俊愣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知不過，西域之地，絕非良金銀之物，亦為一時之所獲，豈是年年歲歲皆可得之？故而，戰不得久也……』
    裴俊不看好斐潛，就是因為這
    裴俊覺得斐潛現在已經是無路可走了，被迫向西域開戰，雖然打下了鄯善國，可是等於是飲鴆一般，並不可能持而戰爭的腳步一旦停下來，軍功地主有強烈的發動戰爭需求，你不讓他們去打仗，他們就要造你的斐潛要麽就要如同漢初劉邦一樣，鎮壓諸侯，要麽就是在反叛當中被誅
    裴俊覺得，呂奉先就是最好的證明……
    即便是官方宣稱說，斐潛沒殺呂布，但是裴俊不
    一旦戰爭頻次下來了，相當部分軍功地主們就直接麵對自己的土地可能繼承不下去的狀況，他們不會開心的，即便是斐潛再度變法，說以後的土地繼承不需要軍功了，也同樣不且不說軍功地主內部之中，先前有多少為了繼承爵位，而使得自家孩子戰死沙場的會鬧將起來，就算是對那些其餘的普通民眾來說，如果沒有新的土地，原本的那麽點地又都被以前的軍功地主們分了，那麽豈不是沒有了希望？自己以後就永遠不能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了？
    這些因素就決定，斐潛不能停下戰爭的腳步，必須持續打仗，不停掠奪新土地，分封新地
    然後就有了北擊大漠，南進交趾，西伐西
    沒辦法，都知道那些爛地沒意思，但不打不行……
    不得不說，裴俊的邏輯鏈條還是有點道
    可是曹操隻是微微點頭，並沒有因此就表現的欣喜的模
    曹操清楚山東政治集團的莊園地主確實和斐潛那邊的體係不同，並沒有像是斐潛手下那麽強的攻擊欲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根本就沒有對外征伐的想法，甚至想要直接割了西涼等邊疆來，一割永
    所以如果曹操也按照裴俊所言的一樣，采用所謂的『休養生息』的策略，也就是和這些莊園地主勢力拉扯，乖的地主妥協，狠的地主消滅，消滅之後再填上自己人，努力強幹弱枝，似乎是一個不錯的策略，但是實際上曹操心中清楚，他已經沒有時間
    東漢當下，山東的莊園地主階級已經朝著豪強割據進化，並且過程不可
    這種豪強為核心的莊園經濟已經在山東之地形成，各個豪族的塢堡莊園就是一個個獨立的小王國，內部經濟可以自我循環，每一個豪族都有自己的家兵，隻要曹操一放鬆，地方就一定會逐漸形成大小豪強實際割據的局麵，休養政策到了最後，就是各路諸侯各個郡縣自立為王，曹操就隻能待在他的一畝三分地裏麵……
    就像是當年的周
    曹操看著裴俊，目光之中微
    如果說在斐潛的火藥沒出現之前，曹操還有些等下去，拖下去的希望和耐心，可是在發現斐潛的火藥利用越來越多，工匠技術越來越好，經濟越來越強的時候，曹操就明白他已經走到了絕路
    再等下去，就是死
    雖說山東那些士族鄉紳，地主豪強未必會死，但是他曹操，絕對沒有什麽好下場……
    曹操臉上笑著，似乎還微微點頭，但是實際上對於裴俊的評價，已經是一降再降，『奉先所言不錯……不錯……嗬嗬，可還有什麽良策賜教？』
    『……』裴俊沉默了幾息，咬牙而道，『在下……在下不才，可助丞相巧獲安邑！』 <.bisa.，數據和書簽與電腦站同步，無廣告清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