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4章全新嚐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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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將遠近的黃土染成一片的豔紅。
張遼單膝跪在簡陋的沙盤前,三根箭矢插在象征伊闕山穀的沙土堆上,箭尾的雉羽隨著晚風微微顫動。
攻打雒陽,有兩種辦法,一個就是直接撲向雒陽,然後利用火炮或是火藥,盡快撬開雒陽的烏龜殼。雖然說雒陽經過了楊氏的恢複和重建,以及曹軍的再次加固修葺,但是依舊無法和當年雒陽全盛狀態相提並論,因此在一定程度上,這個計劃也是可行的。
即便是已經知曉了曹軍在伊闕關等地預設了伏兵,也依舊可以搶在曹軍的伏兵包圍上來之前,打下雒陽來!
但是這個辦法被斐潛否決了。
斐潛的想法,就是非必要的風險,沒有必要去冒。
雖然說這種單刀直入的戰術,很適合北地風格,千軍萬馬之中斬上將首級,確實也會很爽,但是一旦失敗,就有可能損失慘重。
曆史上關羽斬顏良確實是千古絕唱,但是也因為千古之中就這麽一次成功,才成為了絕唱!
關羽進攻荊州北部的時候,難道不想要再來一次斬曹仁麽?
關羽肯定也想的啊!
可惜,曹仁不是顏良。
所以原本龐統和張遼製定的這個很符合北地風格的戰術,就被否決了,現在要換成更加穩妥的方式,也就是先敲掉伊闕的伏兵,拿下雒陽外圍據點,再打雒陽。
三根箭矢,一根代表了一千人的規模,成品字狀,控製著伊水和伊闕關。
張遼皺著眉頭思索著。
在遠處,幾名兵卒看到張遼皺眉,不由得低聲嘀咕起來,『不就是三千人麽,殺上去,不就完事了?』
『就是,我們有五千人呢!這上去,一人一個還不夠分的!』
『嘿嘿……』
『哈哈哈……』
『說什麽呢?!』一名軍校剛巧走過來,聽到了這些兵卒的議論,『有時間嚼嘴皮子,還不如多看看自己裝備準備好沒有?!』
幾名兵卒便是連忙應下,作鳥獸散。
隨著這名軍校的到來,另外幾名前鋒的軍校也陸續到了,匯集到了張遼的麵前。
『明日卯時,埋鍋造飯。』
張遼忽然開口。
『卯時?』一名軍校開口說道,『這樣就晚了兩個時辰,等我們到伊闕的時候,就快中午了……』
張遼緩緩的點了點頭,指了指麵前簡陋的伊闕沙盤,『你們怎麽看?有沒有什麽想法?』
另外一名軍校,也就是方才嗬斥兵卒的那名軍校左右看看,然後說道:『將軍,方才我聽到有兒郎說我們人多,衝上去就贏了……』
張遼看了過去,『你也是這麽想的?』
張遼平時的時候,並不是太過於嚴苛的人,所以兵卒軍校麵對他的時候,也都比較放鬆。那軍校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我就覺得似乎有些不對,但是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就趕他們去幹活了。』
張遼點了點頭,『若是我們隻打伊闕這一仗,確實也不用多想什麽。』
在場的軍校都不算是傻子,也就明白了張遼是什麽意思。
『可戰事怎麽會沒傷亡?』一名軍校說道。
張遼看了過去,『你受傷過沒有?』
那軍校揚起頭,『我大傷三次,小傷無算。』
張遼點頭說道:『不錯,是個勇士。不過,與你同期入伍的兵卒,受傷之後還能如你一般活下來的還有多少?』
『這個……』那軍校沉默了下來。
『誰都是血肉之身,』張遼沉聲說道,『莫要到了臨死之時,再來後悔不夠謹慎!』
眾軍校皆立,拱手應是。
張遼擺手,讓軍校靠近沙盤一些。
親兵也為了照明,點起了火把。火光照耀在張遼的衣甲之上,在甲胄絲絛之處,還沾著前幾日勘察戰場時留下的黃土。
張遼指著那沙盤上的箭矢,『曹軍擺在明處的,便是這個伊闕關的營地,鹿砦三重,旌旗掛的是曹氏的將旗,隻不過不清楚是哪個將領主事。』
張遼的手指滑過另外一邊,在代表了伊水的凹槽之處停住,『這裏,斥候懷疑是有攔河水壩……』
手指繼續滑動,轉移到了第三根的箭矢之處,『斥候回報,在南坡之處,有發現曹軍炊煙……因為不便靠近偵查,所以也不清楚具體人數,預估至少也有千人左右……』
『曹軍交叉護衛,』張遼說道,『若是我等進攻伊闕關,那麽上遊放水,我等必然陣列大亂……若是我等進攻水壩攔河之處,左有伊闕守將,右有曹軍埋伏……若是直接進軍曹軍埋伏之處,又要經過伊闕關,水壩之處方能抵達……』
聽了張遼所言,軍校們也覺得有些棘手。
若是不顧傷亡,強行攻打,這些曹軍兵卒也不能算是什麽。比如就分出小隊去,死命扛住埋伏和伊闕的守將左右夾擊,然後將水壩破壞了,也就等於是廢掉了曹軍最為厲害的殺手鐧,自然後續就好打得多了。可是按照張遼的意思,明顯是不想要有太大的傷亡,那就當然需要好好調配一番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想著辦法,策略也就在這樣的研討當中慢慢的成型。
……
……
晨霧未散的時候,曹軍就開始緊張起來。
張遼帶著驃騎前鋒出現在戰場之上,遮天蔽日一般的煙塵,誰都看得見。
因此在伊闕的守軍,幾乎都是一整夜沒睡好覺,擔心驃騎軍會突然搞一個什麽夜襲,好不容易等到了白天的到來,又是急急忙忙的吃了早脯,便是緊張的等著驃騎軍的出現。
曹軍不知道驃騎軍什麽時候到來,但是可以肯定張遼等人到了這裏,肯定不是為了遊山玩水來的……
曹軍的軍校士官,在兵線上來回奔走,給兵卒打氣,也是在給他們自己打氣。
『我們代表了天子!我們是正義之師!』
『之前我們打潼關,他們守,我們不好打,現在輪到我們守,他們也不好打!』
『都不要緊張!都不要怕!我們有檑木,有落石!等他們來了,看看是他們的骨頭硬,還是石頭硬!』
這些鼓舞人心的話語,或許有用,或許沒什麽用,但是現在不說,似乎越發的讓曹軍不安,
從清晨等到早上,從早上等到了中午,曹軍兵卒腿腳都站麻了,相互嘀咕著,『今天這樣,八成是不來了吧?』
『不來更好!』
『不來就好……』
在日頭開始往西偏轉,就在大多數曹軍兵卒以為又可以混過一天的時候,忽然聽到外線有斥候尖叫聲傳來,旋即就看見了煙塵滾滾而起!
一時之間,不知道多少曹軍因為失望的喟歎,匯成了涼風,嗖嗖的刮過去,吹得曹軍旌旗一陣的亂擺。
『驃騎軍來了!』
『準備準備!』
『不要緊張!』
『別亂動!』
雜七雜八的叫喊聲此起彼伏。
……
……
張遼站在高坡之上,看著前方的伊闕關。
『來人,將我的旗號撤下來!』
一旁的護衛有些擔心的說道:『將主,真撤啊……要是……不如我們換一個其他姓氏的旗幟……』
在古代冷兵器戰鬥當中,將領的旗幟,無疑是屬於極其重要的地位。
將領的旗幟之所以至關重要,甚至直接影響戰場勝負,因為這玩意不僅僅是一麵旗,而是整個軍隊的視覺指令中樞。
在沒有無線電和即時通訊的冷兵器時代,將領的旗幟是戰場指揮的核心工具。士兵通過觀察旗幟的移動、傾斜或顏色變化判斷進攻、撤退或變陣指令。在方圓數裏的戰場環境中,士兵以旗幟為空間坐標。前後左右的位置也通過和主將旗幟之間的方向來確定,一旦失去主將的旗幟,就意味著失去方向基準,導致部隊容易陷入方位迷失的混亂狀態。
雖然說驃騎軍有銅哨,可以加強聲音的傳遞效果,但是也依舊要依靠旗幟來傳遞消息,畢竟冷兵器戰場上,廝殺起來,噪音極大,幾乎等同於大型工地的施工現場,當麵喊叫都不一定能聽得清說什麽,但是旗幟卻能比較清晰的傳遞出指令,晴朗的天氣,在五百米到一千米的範圍內,都可以有效傳達。
張遼現在要把主將的旗幟扯下,隱藏起來,也就意味著他在戰鬥開始之後,就不會再次指揮部隊,而中低層的軍校就成為了現在戰場上的實際的『指揮者』。
張遼沉吟了片刻,依舊下令,『撤旗!』
這無疑是一次極為大膽的嚐試!
雖然在戰前的會議上,張遼召集了軍校,也分配了各個軍校之間的任務,交待了要如何進行配合,實施某些策略,但是戰場之上,誰能保證沒有什麽突發情況,意外變化?
如果張遼的旗幟還在,那麽出現了這些意外的時候,這些軍校就可以根據張遼旗幟的指引,做出相應的調整和改變,但是張遼為了隱藏身份,也為了麻痹伊闕的守軍,把將旗撤下,這樣固然是可以讓曹軍分不清楚驃騎軍的中軍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指揮者,有利於計謀的展開,但是同樣也非常考驗中底層軍校的陣前執行能力和相互配合能力。
之所以張遼不換其他姓氏的旗幟,是因為張遼保留最後的挽救手段。如果說真的出現萬一的情況,那麽張遼重新樹起大旗,就能迅速的使得部隊重新回歸有序,而如果一開始打出其他將領的旗號,到時候即便是張遼換回原本的旗幟,也未必能有什麽好的效果。
雖然在昨天晚上的軍事會議當中,張遼已經一再確定了各個軍校之間的任務,具體的聯絡方式,執行的步驟等等問題,可是真的等要實施的時候,張遼不免也有些緊張。
以一個伊闕關,一個小規模的戰場來進行實驗,將戰場的指揮權完全交到更為基層的軍校手中,這無疑是一個全新的嚐試,也或許代表著一個全新的開端……
……
……
黃昏。
藏身在伊水的蘆葦蕩裏麵的驃騎軍校解開了左胳膊上的臂甲,並且傳令給手下的兵卒,『準備一下,要裝得像一點,丟幾片甲片啊……你幾個別都跟我一樣啊,換一隻胳膊甲片不成麽?還有你,別脫褲帶啊,到時候跑不起來算球哦!』
再過半個時辰,他們要扮作潰軍引誘曹軍出擊。
一旁的兵卒抱怨著,『軍校啊,我們從來就沒幹過逃跑的事!沒逃過啊,怎麽裝啊,裝不來啊!』
『你他娘這話說的,搞得老子就像是天天逃跑一樣!』軍校一巴掌拍在那個兵卒的後腦勺上,『麻辣個蛋,將軍說了,那山上有曹軍伏兵,我們不把那些伏兵引出來,難道真要上山去,一點點的搜山啊?!』
『放把火不就什麽兵都沒了?』有一個兵卒忽然說了一句。
『你個大聰明!』軍校不客氣的回了一句,『現在是什麽時候?秋天,還是冬天?』
『額……』那兵卒卡殼了。
軍校也沒有繼續嘲諷,而是說道,『斥候匯報了,那些曹軍挖了墳,前幾天發現在水裏的陰土,就是那些缺德玩意挖出來的!現在那些曹軍說不得都藏在墓室裏麵!你不把他們引出來,難不成一個個墓地去開去啊?!』
『曹軍還挖墳啊?』
『多稀罕啊,之前……哦,沒事了……』
軍校轉過頭來,『別瞎聊了,都相互檢查一下!別露餡了!你那衣甲太整齊了,扯歪斜一些!多餘的兵器都帶好,記住了,曹軍一追,才能扔!也別都一起扔啊!』
『我說軍校啊,你這經驗……可真是……』有個老卒取笑軍校。
『你個老家夥!你就沒見曹軍怎麽潰退的?照著那樣來啊!』軍校笑著罵回去,『到時候要是你個老家夥露餡了,就罰你給大夥開一年的糞槽!』
正說著,遠處傳來銅哨吹動的聲音,這是準備的信號。
……
……
曹軍軍校看著驃騎兵卒『潰散』得像是灑落的粟米一樣,四散而開,不由得呆住了。
『這……』
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那些『驚恐』的叫聲,以及丟在地上的盔甲和刀槍,散落的旗幟又像是告訴他們,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敗了!敗了!』
『有伏兵!有伏兵!』
四五百人胡亂的高呼,聲浪驚動了原本試圖在蘆葦叢裏休息的幾隻野鴨,嘎嘎叫著亂飛。
曹軍兵卒麵麵相覷。
原來驃騎兵卒也就僅此而已?
『不是……這些驃騎軍,怎麽這麽不經打?』
『該不會是詐敗吧?』
『詐個屁!我們有什麽好給他們詐的?』
『那麽現在……追還是不追?』
就在大家都有些猶豫不決的時候,其中某個曹軍軍校忽然高舉了戰刀,率先衝了出去,『殺啊!殺賊軍!』
『等等!』在那軍校邊上的曹軍兵卒試圖攔著那軍校,『這可能是驃騎軍在引誘我們啊!』
『我知道!』那軍校腳步沒停,『一看就不像是真的……你想想我們潰敗的時候,有幾個人回回頭一直看的?你再看看那些家夥,一邊跑還一邊回頭,這是害怕我們追,還是害怕我們不追啊?』
曹軍兵卒很是無語,『既然這樣,那軍校你……』
『你個蠢貨,』那軍校一邊追趕,一邊說道,『不管是真敗假敗,方正現在驃騎軍是我們打敗的!是我們最先衝出去追殺的!看看那些刀槍戰甲,我們先上去搶一波!這就是我們的功勳!』
那軍校想得很好,他也覺得不對勁,但是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曹軍一路衝潼關敗退而來,丟盔棄甲簡直就是一塌糊塗,而現在驃騎軍在麵前『潰敗』,管他是真假,方正軍校想要將『功勳』先坐實了再說!
搶了驃騎軍的刀槍戰甲旌旗在手,就是大功一件!
旁人會不會看明白,抑或是控製不住追得太過,反而中了驃騎軍的反擊……
那與他何幹?
隻要他有功勞就可以了!
至於什麽提醒旁人,抑或是讓旁人不要去追……
想都別想!
在山東之處,多做就多錯!
想方設法讓自己爬上去,才是真理!
曹軍當中,為了兩三碟的醋,特意包一頓餃子的現象,不在少數,想要在這種環境當中晉升,不能全靠多做事,還要學會少犯錯!
就像是這一次麵對驃騎軍的『潰敗』,穩妥的方式就是追擊,而不是表示驃騎軍是假潰敗。因為『順理成章』的事情,才是正確的,看見敵軍潰敗,『順理成章』的追擊,符合程序的合規性,也體現出了『政治正確』。
驃騎軍潰敗了,不追擊,那是不是和驃騎軍有什麽勾當?需不需要啟動問責機製?
反正打贏了,是上級將領的功勞,打輸了,是下層兵卒的過錯。若是『積極主動』的表示追擊驃騎軍的潰敗有風險,那麽要是真的驃騎軍是潰敗了,或者說沒有追擊後來有人又重新翻出這事情來了,是不是要承擔『罪責』?
選擇按照『流程』做,按照『慣例』做,而不是根據實際情況來做,無疑就是山東之地大聰明明哲保身的最佳選擇。
隨著那軍校帶著兵卒追擊,其他的曹軍兵卒相互看看,也不由得發一聲喊,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