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6章一次裂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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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穀關。
或者叫做大穀關也行。
多一點,少一點,這都不是什麽大事。
曆史上大穀關並不是那麽的出名,至少比伊闕關差了很多。一方麵是設立的晚,另外一方麵是死的人少。
在華夏曆史上動輒十幾幾十萬人的死傷麵前,太穀關的名號就多少有些不起眼了,而且更關鍵的問題是這條路,其實是逃亡之路,這個關口,被記載下來的更多的是從河洛往南逃的路,而不是抵禦從南麵來的進攻。
畢竟伊闕有伊水。
而太穀,隻有土。
滿寵軍令傳到了太穀的時候,太穀守將唐山就隻想要用頭去撞土!
說實在的,和大多數此刻在河洛的其他曹軍將領一樣,唐山也不願意抵抗驃騎軍,至少不是在這裏和驃騎軍進行死戰。
畢竟在河東之戰後,曹軍的精銳傷亡也很慘重,普通的兵卒軍校就更不用多說了。不僅是在兵力,裝備上都顯露出了不足,甚至連士氣都很是低落。關鍵是河洛這一帶的地形也不能算什麽險要,函穀關丟失就導致驃騎軍幾乎可以長驅直入,而雒陽周邊的關卡和渡津,其實更多的職能是對河洛地區之外防禦,而不是反過來對河洛內部抵禦。
太穀關也是如此。
驃騎軍掌握了函穀關,就等於是掌握了主動權,有了戰場的優勢,可以快速直接進軍雒陽,也可以選擇慢慢一點點的侵蝕,這都給曹軍的防守造成了相當大的難度。
所以唐山認為雒陽其實無險可守,和其他軍校守將一樣,覺得曹軍應該是棄守雒陽而保存實力,通過空間換取時間來消耗驃騎軍,尤其是將雒陽殘存的那些百姓遷移到山東去……
至於在這個過程當中,會不會類似於董卓遷都一樣,給百姓造成什麽傷害,那就不是唐山等人考慮的範圍了,畢竟他們表示自己是武將,隻考慮軍事上的優劣,至於民生政務那是文官的事情。難道有錯麽?
畢竟不管是從什麽角度來看,河洛的失守,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若死守,極大的可能就是全軍覆沒,削弱後續對抗驃騎的能力,如果說能退軍到兗州一帶,那麽還可以依托成皋進行防守,近距離調配軍用物資,說不得就可以擋住驃騎軍的東進。
可是很顯然,滿寵,或是說曹操,並不認同唐山等基層軍將的意見,對於唐山等人的陳述和申辯不予采信。
如今唐山困守太穀,手下的兵卒雖然說是有兩個曲,但是實際上並不滿員,而且還有兩成左右是民夫才轉職的新兵,根本沒有經過多少的訓練。
『啟稟司馬,張曲長說糧草又不夠了……』一旁的親兵低聲說道,聲音混在在山嵐之中,顯得讓人心中發寒,『前天從南麵送來的糧草,隻有單子上的一半……』
『他娘的,又是隻有一半!』
唐山怒聲道,可是又沒有太好的辦法,想要將手中的頭盔砸在地上,可是看了看,還是舍不得這麽做。
他這個司馬,是個窮司馬,沒那麽多油水,這頭盔是他好不容易才攢錢買下來的,質地堅固,外觀談不上特別華麗,但是至少比較合眼,至少配得上司馬的身份。
這年頭,山東上下,有能耐的沒能耐的,都在貪錢。
貪官汙吏極多,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上頭知曉,下麵百姓也痛恨,可是偏偏就是抓了一個又一個,殺了一群又一群,始終抓不幹淨,殺之不絕。
唐山回頭望了望南麵的方向。
太穀群山,遠遠近近,山巒散亂。
穿過山穀,就可以通往豫州,南陽等地。
這幾天滿寵派了幾名督軍,到了這裏,也抓了不少的逃兵。
他按照滿寵的命令,斬殺了這些逃兵,可是……
唐山揉了揉腦袋,『去後山營中搬那些糧草來。』
『司馬,那可是最後的糧草了!』親兵多少有些遲疑,『吃了那些,我們路上……還吃什麽?』
『路上?』唐山苦笑,『沒路上了……滿軍師要我們去援伊闕……』
『什麽?』親兵大叫起來,『我們這裏是太穀,翻山越嶺去援伊闕,瘋了嗎?』
站在不遠處的滿寵督軍便是立刻沉聲說道:『你喊什麽?你這是要違抗軍令,還是要動搖軍心?!』
唐山擺擺手,陪著笑臉,『沒事,沒事,就是餓的,餓昏了頭……』
這些臉上帶著蛇紋麵具的灋吏,殺起自己人來,一點都不含糊,就連唐山這樣的老兵,也是有些發怵。
唐山陪著笑,扯了親兵就走。
那年老一些的灋吏看著,也不多說什麽。
另外一名年輕的灋吏往前湊了湊,『這家夥肯定也想逃……何不……』
年老的灋吏微微閉上眼,『想的人多了……想一下就殺,那麽天下無有不可殺之人。更何況,都殺了……難道你上前去和驃騎軍作戰?我們是督軍,不是真來作戰的……』
年輕的灋吏連忙低頭應是,『受教。』
『盯緊了他們。』年老的灋吏說道,『反正今天令到,明天必須要出兵!今天晚上就是關鍵,如果今天晚上不出事,也就沒事了……』
『如果說……』年輕的灋吏低聲說道,『那麽……』
『一切都依照上頭指令行事。』
……
……
『我們怎麽那麽倒黴?!』
雖然說離開了那些督軍灋吏的視線範圍,但是唐山依舊覺得不怎麽舒服,就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樣,『你們說話都注意點,昨天有個傻子,說了句「這仗打不贏」,直接被這些家夥按逃兵給殺了,腦袋還吊在關城上!』
在唐山身邊的兵卒紛紛點頭,痛罵那些毒蛇殘暴,冷血,不像人,可是罵完了,又是憂心忡忡的相互看著,然後低聲說道:『司馬,難道我們真的明天就去伊闕?』
『軍令是這樣的……明天出發,三天內抵達伊闕,否則……』唐山歎了口氣。
邊上的兵卒都是一臉的沮喪。
唐山坐著,半晌沒說話。
他記得之前從雒陽領命前來鎮守太穀關的時候,滿寵拍著桌案,表示要對於逃兵嚴肅處理,抓到一個殺一個,可就在他到了太穀關的那一天,原本守關的曹氏將領,就帶著四輛輜重車輕鬆離開了。
後來,伴隨著驃騎軍出了函穀關,就有幾個人拿著滿寵批的軍令,說是去南陽敦促糧草,便騎著快馬離開了太穀關……
至於會不會真的敦促糧草回來,誰知道?
這麽多年來,誰還不清楚有些法令法規,表麵上說似乎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是實際上呢?同罪,沒錯,但是沒說『同罰』啊!
千年來,有誰說要『同罪同罰』了?
既然天子不同罰,那麽大臣貴人們,也就自然不同罰了。
延伸往下,就是誰有本事,誰有關係,誰就能逃脫懲罰。甚至在某些案件處理之時,山東官場之中都會默認的延緩三天,或是更長時間,美名其曰走流程,實際上就是為了讓這些人各自施展手段,尋找人脈,如果能手眼通天,那自然什麽事情都沒有,若是所謂『走流程』時間過去,依舊沒什麽人來打招呼,或是詢問案情,那麽官場之中的辦事人員也就明白了,立刻跳出來表示要嚴懲,要給百姓一個交代,然後便是烏泱泱的一群傻子高喊青天大老爺。
至於包拯那樣的,那是在公堂上被自己人設給架住了,所以才咬牙鍘了駙馬,否則要是私下勾兌,皇帝召上殿問訊,讓公主給個認罪的態度,都不需要什麽實際的行動,那刀還能鍘得下去麽?當然,能下狠心鍘下去,即便是鍘一個公主的人形震動棒,也是需要相當的勇氣和決斷力的,這一點不可否認。
可是唐山有這樣的勇氣麽?
『曹丞相到底要做什麽?』一名兵卒嘀咕著,『看看我們這一路來,都死了多少?青州的,徐州的,冀州的……前兩天那被砍頭的那幾個,聽說是揚州的……再打下去,不都死絕了?』
『死不絕的。』唐山說道,『還有豫州的,兗州的……』
唐山下意識的回答,然後他腦海裏就像是有什麽火花一閃而過,但是等他仔細去想自己是不是發現了什麽的時候,卻被另外一名兵卒打岔了。
『司馬,我們真的要出關去伊闕?』
『這都問幾遍了?』唐山沒好氣的說道,『軍令就是這麽樣!由得你選啊?除非……』
說到這裏,唐山頓時神情一緊,『你們想要幹什麽?』
還沒等在唐山周邊的兵卒說些什麽,忽然遠處一陣騷亂,然後伴隨著起哄的呼喊聲。
唐山帶著人趕了過去,發現竟然是兩個兵卒在鬥毆。
原因就是在分餅子的時候,一個大一點,一個小一點。
『幹!』
唐山都被氣笑了。
驃騎軍眼看要打過來,自己還接到了明天就必須出戰援救伊闕的命令,麵臨的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未來,而他手下這些兵卒,卻在為了一塊餅子大小不一而打架!
『有氣力,有血性,他娘的怎麽不去打驃騎啊?!』唐山咆哮著,『你們真他娘都是人才!人才啊!』
『司馬,』一個被打出了鼻血的兵卒,滿不在乎的抓了把土,堵在了鼻孔上,甕聲甕氣的說道,『你覺得是我們這些人,哦,除了那些瞎逼剛來的,那些人是沒和驃騎打過?』
唐山原本暴怒的情緒,就像是被潑了一盆的冰水,迅速的降了下來,他環視周邊,看著那些在周邊起哄的兵卒,看著他們有的麻木,有的懵懂,有的還在嬉皮笑臉的準備等著看熱鬧吃瓜的兵卒,沉默了許久,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人才,啥子叫人才?』
忽然有個兵卒冒出了一句。
『傻子!就是柴火!人做的柴火!在潼關那邊,轟!燒了!人柴!』
又有一個兵卒接口道。
唐山吞了一口唾沫,不耐煩的驅趕這些家夥,沒去糾正這幾個人的說法,究竟是人才還是人柴,『滾滾滾!』
甚至在唐山心中,他覺得或許他們說的才是『人才』的真理。
人,先要被燒,燒得黑心了,燒掉了枝枝杈杈,才能從『材』,變成『才』,也才會成為管理階層,統治者所需要的『人才』。
唐山沉默著,回到了城頭。
片刻之後,之前問唐山的那幾個兵卒又挪了過來,『司馬,我們……明天怎麽辦?』
『怎麽辦?怎麽辦!』
唐山忽然暴怒的跳起來,指著那幾個兵卒的鼻子破口大罵,『是不是想要讓我下令,讓你們逃走?!啊?!說,是不是想要逃?!你,還有你!說啊!』
最開始的時候,唐山還不明這些兵卒為什麽老問他這個問題,但是在看到了手下兵卒為了一塊餅子在相互毆打之後,唐山忽然明白過來,這些兵卒,已經廢了。
包括他自己。
誰會珍惜一些廢物?
能廢物利用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
……
不論是古今中外,一個民族意識的全麵覺醒,是需要時間的,也是需要有組織的,並且必不可少的還需要慘痛教訓的催化。
大漢是一個極其特殊的王朝。
很多大儒表示周王朝是華夏大統一的開端,其實是為了抹殺秦朝的功勞,而相對於比較短暫的秦朝來說,大漢當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華夏一統。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劉秀在有機會選擇其他什麽為自己名號的時候,依舊選擇了『漢』,即便是他這個『漢』已經完全和西漢不一樣了。
在西漢東漢持續三四百年的時間裏麵,人們習慣了。
習慣了大漢的統治。
也就習慣了『代表』大漢的這些官吏的奴役。
就像是後世封建王朝之中的民眾,習慣了統治階級隔一段時間就崩壞,然後習慣了重新有人揭竿而起之後就跟著哦哦哦哈哈哈,等到那些領頭人又變成了新的統治階級,又是習慣的拜倒在其腳下,渾然忘記了之前的統治階級是多麽的殘暴。
後來就連外族侵略者來了,也都習慣了。
隻要那些侵略者能保全『精英』階層,那麽那些『精英』階層就會先習慣性的哀嚎一下,然後就立刻開始為新的統治者塗脂抹粉,並且以穿上新長衫而自豪。
所以,真以為那『長衫』是隨便誰都能穿的?
穿著『長衫』的滿寵,自然而然的認為自己是屬於大漢的『精英』階層。
即便滿寵原本的家族也不算大,和那些什麽大家族沒法比,但是也並不意味著滿寵就能貼近基層,知道底層的民眾需求,並且會跟底層民眾站在一起。
所以河洛死傷多少普通百姓和兵卒,又有什麽關係?
隻要能完成曹操的戰略部署,適當的『犧牲』,不是很自然的麽?
春秋戰國之中,想要戰勝秦國,並不是沒有機會,隻需要完成合縱,秦國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但是問題就在這裏,為什麽山東六國,無法完成合縱?
這個命題,就是當下滿寵在河洛雒陽堅守的意義所在。
春秋戰國時期,山東六國,齊、楚、燕、韓、趙、魏之間,未能有效完成合縱抗秦的根本原因有很多,但是歸結起來,也就是不外乎三大要素……
政治、戰略、利益。
對於斐潛來說,可以有上千年的曆史經驗教訓可以借鑒,可是對於曹操來說,能借鑒的曆史,也就是春秋秦漢而已。
那麽如今的局勢,和當年秦國大軍湧出函穀關,又有多少分別呢?
山東六國是不是完全沒有成功的機會?
顯然也不是。
可是因為山東六國地緣利益差異,導致六國雖然同為秦國東擴的威脅對象,但地緣位置不同導致戰略優先級差異巨大。比如齊國偏居東方,與秦國無直接接壤,所以更關注與趙、燕的邊境爭端;而楚國雖幅員遼闊,但南方領土開發不足,與秦國在漢中、巴蜀的爭奪常使其搖擺於戰和之間;三晉雖然與秦接壤,受威脅最大,但彼此間因領土糾紛常互相攻伐,根本無法有效合作。
尤其是作為六國的君主,普遍都有缺乏戰略眼光的問題,往往因眼前利益放棄合縱。這不是一個國家,而是多個國家諸侯都犯下的毛病,魏國為爭奪河西之地多次單獨與秦媾和,楚國在丹陽、藍田之戰慘敗後轉向自保,齊國滅宋後招致五國伐齊,便是徹底翻臉,退出抗秦聯盟擺爛不玩了……
同時,山東六國也缺乏統一的指揮機製,合縱的聯盟多為臨時性軍事同盟,既無共同財政支持,也無統一指揮體係。信任危機與曆史積怨也成為了六國合縱分裂的因素之一,經常在取得了一定勝利之後,便是迅速因為分贓不均等原因,聯盟破裂。
這些所有在春秋戰國期間,山東六國合縱失敗的經驗教訓,就成為了曹操當下大戰略的實施基礎。
想要打贏斐潛,曹操從一開始發現僅靠曹軍,或者說是曹氏夏侯氏來完成這一項任務,是難以達成的之後,就開始謀劃著要進行轉變策略了,而最有可能性的方案,無疑就是曹操化身為孟嚐君第二,成為山東六國的實質統帥,而不是僅僅代表了曹氏和夏侯氏的利益,這就需要山東之中士族的配合和妥協。
在這個過程當中,自然有一部分人會投向斐潛,但是曹操同樣也希望有一部分人能夠堅定的站在曹操這一邊……
而河洛,就是推動這一次裂變的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