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正麵迎擊，而帶著兵卒側麵迂回的，就自然是曹洪了。
    作為曹操麾下最為重要，也是最受信任的將領，曹洪從確立了將門的地位以來，就是以剽悍善戰，忠誠果敢著稱，所以即便是曹洪有著這樣或是那樣的毛病，甚至貪財到了曹丕都有些厭惡的程度，可依舊不能否認曹洪對於曹氏基業的貢獻。
    曹洪不是不怕死，而且他在軍事上的謀略也未必能超越其他的同時代將領，但是他作為曹操之下第一打手，即便是渾身是傷，殺得宛如血葫蘆一般，也依舊不會動搖他對於曹操的忠誠。
    這樣的將領，自然是讓曹操放心，也讓其他的軍校服氣。
    曹彰和劉馥敗退之後，曹洪就配合曹操成為了曹軍抵抗驃騎軍進攻的中流砥柱。
    從遭受驃騎軍攻擊的第一刻開始，曹洪就帶著兵卒一直和朱靈馬越在周旋搏殺，節節抵抗到了現在。一個陣地被驃騎軍攻陷，他就帶著兵卒退到下一個陣地抵抗。
    一整天下來，朱靈和馬越的進攻雖然也很努力，可是有曹洪的支撐，甚至是親臨一線臨陣搏殺，使得曹軍兵卒在每個陣地上都在竭力抵抗。
    也正是因為有了曹洪的存在，驃騎軍的攻擊勢頭，即便是有朱靈和馬越一再前突，依舊打得相當艱難，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激戰到了如此地步，曹洪別說身上還有傷，就算是沒有傷，這麽高強度的作戰依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扛得住的。曹洪如今殺得是刀斷甲殘，嗓子已經喊破了，現在每吼出一道軍令，都覺得嗓子裏麵如刀子割裂一般。
    不過，曹軍有一個『優勢』，或者說，是一種無奈之下的『優勢』，那就是曹軍累的是人，而驃騎軍累的是馬。
    人比牛馬還要更抗疲勞！
    這就是為什麽古代封建王朝都喜歡多養奴隸，少用牛馬的原因。
    牛馬比人嬌貴。
    戰場之上，什麽都有。
    除了屍骸之外，也許一個破損的刀片，就能讓一匹戰馬被迫退出戰鬥序列，可是人被刀割傷了，依舊能戰鬥。
    曹洪不也是被砍了好幾刀，身上帶著傷，依舊滲著血，可是他依舊將最後一份力量都拿了出來，一次又一次的抵抗著驃騎軍的進攻。
    而驃騎軍戰馬的耐力，顯然不如人的耐力。畢竟之前驃騎軍騎兵的戰鬥，是以迅捷勇猛出名，並不是以持久耐戰獲勝的，相反，曹軍兵卒對於兩軍對壘的陣地戰，如何在血肉磨盤之中盡可能的保存和恢複，比驃騎軍要更有經驗。
    驃騎軍不管是征討西羌，還是進攻西域，都是疾如風，烈如火，猶如狂風掃落葉一般，甚少有經曆漫長戰鬥的，而曹操曹洪帶著的這些兵卒，都是當年和二袁戰鬥存活下來的老卒。中原諸侯之間那麽多的戰鬥，曹軍一度也曾經是劣勢局麵，可是依舊堅持了下來，這些精銳曹軍兵卒的韌性已經在這些戰鬥當中多次得到了鍛煉，比起在西北作戰的驃騎騎兵部隊，在堅韌方麵要強得多。
    當然，曹軍核心部隊，也就隻有曹操和曹洪帶著這些老兵了。
    老兵最終都會慢慢的老去，雙方的戰鬥力對比在將來可以預見的會越來越懸殊，但是在現在，曹洪確實是將驃騎軍的側翼進攻給擋了下來。如此絕境，曹軍青州兵畢竟是大漢當下中原野戰部隊中錘煉出來的兵馬，也終於打出了血性火氣。朱靈馬越白天激戰一天，隻是將曹洪一步步的擊退，卻沒有辦法徹底擊垮。
    一條條的陣線，都抵抗到了最後才放棄，每一處防禦工事都要等到被驃騎軍攻陷之後，才會向後撤退，白天多少還有些畏懼驃騎軍的遠程武器，不敢越出防禦體係來作戰，到了夜間因為雙方的遠程射擊效率下降，曹軍甚至還派出了小隊，反向偷襲馬越朱靈的部隊！
    雙方在夜色當中混戰成一團，喊殺聲撼動天地，似乎讓天上星辰都在這廝殺之聲當中，被驚動得搖搖欲墜。
    曹操等將領軍校，都知道此戰是雙方士氣此消彼長之機，如果能借著哀兵之機，將這一次驃騎軍的進攻撐過去，那麽將來就還有一絲的希望，若是撐不過去，則是自由崩潰覆滅。
    相同的，龐統張遼馬越朱靈等人也是知道曹軍這種哀兵狀態，也是無法支撐太久，如果說這一次能將曹軍陣線擊潰，那麽曹軍就不再具備大規模會戰的能力，將來進軍中原，隻要斐潛帶著河東方麵的兵卒一到，那麽就宛如大河奔湧，不可阻擋！
    雙方都有必須要獲勝的理由和堅持，因此搏殺之間就更加顯得慘烈。
    血腥氣味彌漫了整個戰場，周遭一切，都籠罩在震耳欲聾的金鼓喊殺聲中。
    驃騎騎兵的又一次突擊被擊退下去。
    曹洪的盔甲上麵沾滿了血肉，他不顧羽箭還在自己身邊嗖嗖掠過，跳上了一個有些歪斜的拒馬四下環視，看著這仿佛已經變成了修羅地獄的戰場。
    驃騎兵馬，沿著土塬側翼，宛如一條長蛇，翻卷舒展著身軀，朝著曹軍蜿蜒而來，仿佛是無窮無盡一般！
    曹洪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氣，在拒馬上坐了下來，將手中已經砍出了大大小小缺口的戰刀丟在了一旁，對著護衛說道：『刀來！』
    護衛將自己的戰刀遞送上去，曹洪抖著手，一邊將戰刀重新纏繞在手上，一邊說道：『現在驃騎兵卒看到我旗幟在這了，知道我在這裏了……你覺得他們下一步會幹什麽？』
    護衛也從地上找了一把不知道誰丟落的戰刀，正在火光之下看著刀上的缺口，還算是湊合著能用，『那還用說，肯定是派大隊人馬往這邊衝！』
    『沒錯！』曹洪哈哈笑了笑，卻不知道是牽動了那邊的傷口，變成了吸氣，『他們要殺這裏，就必然會忽略了那裏！這就是我們的機會來了！』
    曹洪從拒馬上跳了下來，將手中的戰刀舉起，對著周邊的兵卒喊道：『兒郎們！驃騎大隊要來了！隻要能撐過去，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犒賞萬金！一個驃騎甲兵首級，再加萬金！主公給我的，我分文不取，都給諸位！犒賞還不夠的，我就算是變賣家當，也給諸位補上！』
    沿著拒馬壕溝據守的曹軍士卒聞言，多多少少發出了點聲音來，算是給曹洪一點麵子。
    曹洪有些尷尬。
    一名青州老卒靠在壕溝之處，對著曹洪說道：『曹將軍！你不退，兄弟們就不退！犒賞什麽的，等活命之後再說吧！俺們從山東而來，一路都覺得打得有些窩囊！就數今日殺得痛快了！』
    曹洪被那老卒頂撞，也不惱，反而是朝著那老卒晃了晃戰刀，『好漢子！那就比比今日之戰，誰殺的更多！』
    這些青州兵，或許從背井離鄉開始跟著曹操四處征戰開始，人生當中就隻剩下了一件事情，戰鬥。
    青州兵當中，沒有將領。
    或者說，沒有由青州兵自身當中出來的將領。
    他們沒有代言人。
    一個都沒有！
    這自然是曹操有意為之。
    啥？姓臧的？那是泰山兵。而且臧霸等人對於曹操的不信任，也正是曹操針對於青州兵的治理態度，管理辦法導致的。
    曹操隻需要青州兵作為戰爭機器，戰場悍卒，但是並不希望青州兵有自己的思想，所以青州兵當中沒有產生出任何的中層軍校，所有青州兵都是直接由曹操，以及曹操最為信任的幾名將領統領。
    在這樣的情況下，青州兵的軍紀自然不會好。
    青州兵卒沒有明天，他們隻有今天。
    活著殺人，死了躺下，就這麽簡單。
    至於青州兵原先的那些統領頭目，都被曹操設計『禽獲』捕殺了。
    用『禽』這個字，就說明曹操對於青州兵的原本軍校頭目的態度。
    再加上曹操不僅是控製了青州兵卒，同樣也控製了這些青州兵卒的家人，屯田之中絕大多數都是青州兵的家屬，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青州兵相當於是曹操本人的私兵。
    等曹操死後，曹丕的能力麽，也就那樣，所以青州兵必然不可能留存下來，不論是冀州的士族還是豫州的豪強，都不允許曹丕再次如同曹操一般的擁有這些兵卒，因此哄亂潰散也就成為了必然，消失在曆史的波濤之下。
    現在曹操還在，青州兵的核心依舊穩固，這些已經將自己看成是死人的青州老兵，士氣不會很高，但是也不會崩塌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曹洪知道青州兵就是這般模樣，所以見這些兵卒並沒有多少士氣崩壞，便是從壕溝之處下來，坐在了陣線之內，讓護衛給自己再包紮一下傷口。
    一些曹軍兵卒趁著驃騎兵馬沒上來之前，抓緊時間填補維修工事防禦，反正能補多少就是多少。
    曹洪看著那些兵卒忙碌著，這才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身上明傷內傷，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了。身上兩層的盔甲，外層都已經有些破爛了，就連裏麵的那層盔甲也有破損之處。
    曹洪很想要躺下好好休息，可是他現在幾乎就是支撐整個青州兵陣線側翼核心，他可以坐下來休息，但是絕對不能躺倒，所以他隻能是抓住了一名護衛的肩膀，然後呼哧呼哧的忍著傷痛，讓護衛給他將傷口再包紮勒緊一些。
    不管怎麽說，這一場戰鬥，曹軍方麵多少還算是打得不錯。
    曹操的指揮自然沒得說，一層層的調動兵卒，節節抵抗，消耗著驃騎軍的攻勢，即便是在張遼的撲擊之下，也保持著陣線不崩，白天受限於驃騎軍的騎兵快速反擊能力，不敢用兵卒穿插侵擾，現在到了夜間，就開始派遣兵卒四處扔鐵蒺藜，係絆馬索，讓驃騎騎兵不小心就中招，也緩解了一些正麵戰場上的壓力。
    臨陣調度，本來就是考驗將帥功底的一件事情，曹操在這方麵還是很強的，他不僅是維持著正麵的抵抗，還會關注到曹洪這裏的變化，時不時的派遣生力軍來補充曹洪側翼。
    這才讓曹軍的陣線一直維持到了現在，曹洪也才有機會在戰鬥的間隙調整休息。
    曹洪回頭看了看曹操所在的中軍位置，看到曹操的大纛依舊在火光之中靜靜矗立著，心中略安。曹洪他隱隱約約猜到了曹操將中軍靠近大河一側，是要引誘驃騎軍的水軍來偷襲他，但是依舊難免會有擔憂。
    驃騎水軍雖然隻有樓船幾艘，鬥艦十餘，但是對於曹操等人威脅太大了，從潼關到陝津，驃騎水軍不僅是可以破壞他們的浮橋，切斷大河南北的聯係，同時還可以越過他們在陸地上的防線，將兵卒直接運送到他們後方，形成多麵包圍的態勢！
    因此，想要打破僵局，重新獲得戰場的一些主動權，就必須先擊潰驃騎軍的水軍部隊！
    這一點，倒是和劉馥之前的謀劃相似，隻不過劉馥設計出來的圈套，一來沒有曹操那麽有吸引力，二來布置的兵卒也不夠犀利，並沒有能夠給驃騎水軍造成多少傷害，反而被驃騎水軍一頓火炮弓弩亂射給打敗了……
    現在曹操陣線頂住了張遼，曹洪這裏頂住了朱靈馬越，那麽驃騎軍想要打破僵局，必然就隻能出動水軍！
    ……
    ……
    龐統看著遠處的戰場，眉頭深深皺起。
    當下曹軍所展現出來的堅韌，讓龐統有些意外。
    這種消耗戰，顯然不是斐潛所願意接受的戰爭模式，可是為什麽現在會打成了這樣？
    龐統心中隱隱約約有個答案……
    他們打得太快了！
    快，有好處，可是現在快的弊病，正在顯露出來。
    無論是手雷，火箭，還是噴火槍，都是消耗品。
    消耗品就意味著一旦幹了這一杯，可能就沒有下一杯。
    從關中運到潼關，一紙調令，當天到，當天起運，最晚三天時間就能到潼關的禁溝，用人力馬力直接運上潼關，也就是再加一天的時間。
    可是出了潼關之後，這條路線就被拉長了……
    後方的補充，趕不上前方激烈作戰的消耗。
    這些都是曹操之前所預料到的？
    從白天一直戰到黑夜，驃騎軍的兵卒士氣再高昂，也不能避免疲憊。
    人畢竟不是鐵打的，就算是鐵打的，也需要時不時上點油，不是麽？
    而且這種戰場上的生死搏殺，對於人的精力體力消耗，幾乎是訓練之時的數倍，甚至是十倍都不止。雖然驃騎軍的幹糧飲水，醫師救治都配備不錯，退回來的兵卒都能得到較為基礎的照顧和保障，可是這精力體力上的消耗，卻不是喝兩口水，吃一塊餅子就能恢複的……
    退下來的驃騎兵卒，有的坐在地上隻是啃了兩口餅喝了一點水就歪倒睡去，怎麽叫都叫不醒。
    雖然龐統不懂什麽是腎上腺素的後遺症，但是也知道現在驃騎軍連番作戰之下所積攢的疲憊，開始漸漸的呈現了出來。
    從進攻潼關大營開始，在數日之間連破潼關大營數層防禦，然後再破閆鄉，又是追殺曹彰劉馥，直至一頭撞上了曹操部隊，驃騎軍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的調整和休息了。
    這樣很不好……
    龐統也知道這一點，可是在沒有撞上曹操之前，所有人都覺得『應該』，『可以』就這樣一路殺下去，直接殺到中原！
    龐統不是斐潛。
    他能控製指揮這些將領，不是因為龐統的肥胖下巴有多麽大的魅力，而是龐統得到了斐潛的授權。這些將領服從的其實是驃騎大將軍斐潛！
    所以如果說斐潛說的話，發出的號令，這些將領不管能不能理解，服不服氣，都會百分百執行的話，那麽龐統代替斐潛發出的指令，能理解的自然沒問題，不能理解的恐怕心中就有百分十的不服……
    龐統原本以為，這種疲憊的問題，要到了河洛地區，攻擊麵和防守麵都擴大之後，才會比較明顯的顯露出來，到時候再進行調整，以及對於這些將領的安排調整，可是沒想到在這裏就被曹操提前引爆了出來。
    驃騎軍擅攻，但是曹軍也擅守！
    做為攻擊一方，驃騎軍確實是有著能夠集中兵力進行突擊的便宜，但是對於曹軍一方來說，他們的防守能力，也是在中原血肉磨盤當中鍛煉出來的！
    尤其是這些青州老卒！
    這些青州兵軍紀不好，訓練也比驃騎軍兵卒要差，可是有一點和驃騎軍兵卒不相上下的，就是這些青州兵也同樣不怕死！
    敢戰！敢死！
    張遼退了下來。即便是猶如張遼一般勇猛的武將，現在也是喘著粗氣，拿著護衛送來的吃食，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說道：『令君……兄弟們疲憊……正麵突破很難……』
    龐統點頭，然後伸手指點著曹軍曹操中軍位置，『老賊陣列偏靠大河……這是個破綻，但是……我懷疑也是個陷阱……』
    張遼順著龐統手指的方向看去，『老賊奸猾……上一次他們就想要偷襲我們水軍，沒能成功，現在又要故技重施？』
    兩人正在商議之時，忽然有傳令兵急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