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2章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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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曹仁竭盡全力的抵擋廖化李典的進攻之時,在荊襄之中,暗潮湧動。
    蔡洲之中,蔡氏祠堂的青磚地麵沁著春夜的寒意,讓鋪墊在木板上的白茅細席都有些微微冰涼。
    蔡氏長老的手指在矮案上敲出細密的節奏,宛如其雜亂的內心。
    燭火在青銅鶴燈上搖曳,將黃花梨屏風上的忠孝故事的鏤刻圖案投在了牆上。
    那些聖賢的麵目,在光影中扭曲變形。
    蔡瑁不能久待,畢竟不論是曹仁還是曹真,都沒有準許蔡瑁回來,所以一旦被發現,就會有很大的問題。一方麵是蔡瑁在房陵的替身最多隻能遮掩幾天,時間一長必然引起懷疑,另外一方麵是蔡洲在曹軍的監視之下,雖然還不至於到軟禁的程度,但是如果做出什麽大規模的舉動,就必然觸發警報,所以蔡瑁隻能悄悄的來,然後默默的走。
    而在蔡洲此處,蔡氏長老就要決定最後要不要按照蔡瑁建議的來做……
    『曹氏眼線,就在村口……』蔡氏三房蔡文壓低聲音,他束發的青玉扣在黑暗中泛著冷光。聲音同樣也有些冰冷,『要不要先派人幹掉他們……』
    『不妥,不妥!』蔡氏三房蔡文的話音還未落,大房的蔡安就急急說道,『現在動手,萬一事有不濟,豈不是害了全族性命?!蔡洲之中,可還有婦孺啊!』
    不論何時,有家庭的總是會比沒有家庭的多一分的顧慮。
    『不除眼線,我們的人如何出去?又要怎麽行動?』蔡文沉聲說道,『欲成大事,豈能不冒風險?』
    『不行不行……』蔡安連連擺手,『真要有什麽紕漏……全族上下這麽多老弱婦孺,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裏去?恐怕……到時候死傷慘重啊!』
    蔡氏長老的目光掃過蔡氏兩房的代表。
    這兩個平日養尊處優的麵孔,此刻都蒙著層青灰,混沌不堪,捉摸不定。
    祠堂之外潮濕的夜風吹過,粘稠得就像是流淌出來的血。
    『長老,不能再猶豫了!』蔡文突然挺起身來,腰間綴著的和田玉佩撞在案幾上發出脆響,『昨日我聽聞,驃騎大將軍將出函穀,即將平定山東!就算是不論這河洛戰局,就單看這武關偏軍,就已經到了丹江口!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會到荊州來!』
    他說到『驃騎大將軍』這幾個字的時候,聲音突然輕得像片羽毛,仿佛大聲說出這些字,就會破壞什麽特別的禁忌。
    蔡氏長老有些恍惚。
    說起來,蔡氏差一點就和驃騎大將軍聯姻了……
    要是當年嫁給驃騎大將軍的是蔡氏女,該有多好啊!
    蔡氏長老不由得有些感慨起來,早知道怎麽說都要讓蔡諷多養些丫頭,不就是多幾張吃飯的嘴麽?教養嬤嬤,教一個也是教,教一群不也是教麽?真是可惜啊……
    蔡氏長老伸手到袖子裏麵,摸了摸用火漆封好的密信。
    密信裏麵是襄陽的城防圖,以及周邊的軍事布置。
    蔡氏雖然說被曹仁排擠到了軍隊掌控權外,但是在襄陽城內還是有些觸角的。
    隻不過要讓誰去送,以及怎麽送,是一個難題。
    搞不好就直接將『罪證』送到了曹軍手中!
    到時候,蔡洲之中便是一場荼炭!
    遠遠的,初更的梆子聲傳來。
    蠟燭的燭芯燒得很長了,也沒有仆從敢進來修剪,所以燭火晃動得很是厲害。
    蔡氏長老望著屏風上的那些忠孝先賢,孔孟聖人,似乎也在這個燭火光影當中搖晃著。那些填充在雕紋裏麵的朱砂和金粉,似乎也在這光影下淌血般鮮紅。
    他不由得想起了兩天前被他活埋的老長隨……
    那是蔡氏的老人了,在蔡氏裏麵幹了十幾年了,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最忠誠不過,可是偏偏發現了老長隨和曹氏之間有秘密往來。
    那麽,眼前的兩人,會不會……
    蔡氏長老的目光微微動了動。
    『三房說得有道理!』
    沉吟許久之後,蔡氏長老方開口說道,『不過現在我們暫時不能動。再等幾天,看看再說。村口的曹軍眼線,也暫時不動,但是如果要動手,就一定要手腳幹淨!』
    蔡氏長老特意加強了『手腳幹淨』這幾個字的音。
    蔡文拱手應下,『請長老放心。』
    蔡氏長老看了蔡文一眼,裂開臉上的皺紋,笑笑,『三房辦事向來穩妥,我當然放心。好了,夜深了,這事情還是從長計議,不急於一時……先都回去吧……』
    大房和三房,蔡安蔡文兩人,雖然覺得有些意外,但是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畢竟這可是關係到了蔡洲上下好幾百口的生死,謹慎小心些也沒有錯。
    因此蔡安蔡文兩人告辭,出了祠堂之後,便是在祠堂門口分開了。
    蔡安原本還想要找蔡文說兩句話,但是蔡文顯然沒有什麽說話的想法,便是敷衍的說一聲天色已晚,有事待明天再說,徑直走了。
    蔡安看著蔡文走遠,眉頭皺起,許久之後便是搖了搖頭,歎息一聲。
    小的時候,大家都是兄弟,一起讀書,一起玩耍,但是長大了之後,就分出了高低上下來。
    蔡瑁是二房的,現在成為了家主,待遇福利什麽的當然是二房最好,然後是大房的人,接下來才輪得到三房,畢竟長幼有序麽……
    蔡安剛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身後有人低聲呼喚,『大郎,長老有請……』
    『啊?』蔡安愣了一下,回頭去看,卻發現是跟在蔡氏長老身邊的老奴,正在招呼他,『又怎麽了?』
    這不是剛從祠堂裏麵出來麽?
    不過既然是長老的身邊心腹出來招呼,蔡安也就轉身隨著老奴回到了祠堂。
    一見麵,蔡安就看見蔡氏長老桌案上擺著的密封好的信件……
    『長老,這是……』
    蔡安有些驚訝。
    『安兒,接信。』
    蔡氏長老的聲音像從深井傳來,沉悶,且幽深。
    蔡安忽然注意到蔡氏長老的眼眸當中,似乎有些光火在跳動著,就像是周邊的朱砂之色暈染到了蔡氏長老的眼中一樣。
    『你去送密信。』
    蔡氏長老沉聲說道。
    『啊?我?』聲音不大,卻讓蔡安嚇了一跳。
    蔡安猛地抬頭,不敢相信的看著蔡氏長老。
    燭火的光影在蔡氏長老的臉上割出明暗的裂痕。『帶著布防圖,從河岔口繞道張家灣。』
    蔡氏長老有些枯瘦的手指,將桌案上的密信往前推了推,『長福會備好鰍船,記住要在明日寅時三刻前過柳林閘。』
    『可是……』蔡安吞了口唾沫,『曹軍在丹江口兵卒密布……』
    蔡氏長老咧開嘴,『不去丹江口……去江陵!不要回家,你現在就跟著長福走!』
    ……
    ……
    另外一邊,蔡文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剛脫了外套,扔給了仆從,便是有美姬從屏風後麵閃了出來,揮手趕走了仆從,親自幫蔡文更衣。
    『郎君……』美姬的聲音綿柔,『什麽事情啊,要讓郎君這般辛苦……』
    她的丹蔻指甲豔紅如血,嬌媚身段搖曳生姿。
    蔡文換下了外袍,露出裏麵的粗麻短褐。
    他斜斜坐下,冷笑了一聲,『老匹夫,果然有反心!』
    美姬的手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變成了關切之聲,『郎君你……沒危險吧?』
    蔡文擺了擺手,『老匹夫還沒下決心……不過,我覺得他遲早會這麽做……』
    遠處傳來夜梟的叫聲,宛如野鬼哀鳴。
    蔡文外看看了一眼。夜色深沉,什麽都看不到,但是他的聲音也不由得壓低了下來,『隻要找到老匹夫造反的罪證……』
    美姬靠在了蔡文身後,用手幫蔡文揉捏著肩膀,『要是一直找不到證據,豈不是要這麽等下去?』
    蔡文沉默了少許,突然獰笑了一聲,『肯定找得到!』
    ……
    ……
    子時的更鼓從遠處飄來時,蔡安已經蹲在鰍船的烏篷裏。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蔡氏長老一定要他去送信,但是既然是長老的吩咐,他也自由聽從。
    他換了一身的麻布粗裳,穿著草鞋,腰上也不是係著錦帶,而是綁著一條草繩。
    蔡安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這麽粗糙且肮髒的衣服了,船底滲進的河水浸透了他的綁腿,帶著魚腥味的潮濕似乎在貼著皮膚往上爬,令他身上的汗毛都豎立起來。
    老奴長福在船頭搖櫓,老繭摩擦木柄的沙沙聲混在蛙鳴裏,水聲輕輕的蕩漾著,讓蔡安不由得心跳加速。
    雖然說老奴長福年歲已經很大了,可是這架舟的手法一點都不顯得遲鈍。
    鰍船靈活的在蘆葦裏麵穿行,就像是一隻脫網的魚。
    當他們即將繞過蘆葦蕩時,岸上突然亮起火光,曹軍的旗幡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趴下,別露頭!』
    老奴長福壓低聲音,同時也是趴在了甲板上。
    透過蘆葦的縫隙,蔡安看見一隊曹軍兵卒舉著火把在沿著河岸巡邏。
    火光透過蘆葦的葉片晃動著,映照在蔡安因為緊張而繃緊的手臂上。他摸到懷中硬挺的密信,想起了蔡氏長老在臨別之時的吩咐,不由得咬緊了牙……
    蔡氏一族安危,都在懷中!
    若是生,則可保蔡氏一族繼續榮耀,若是死,也不能讓這密信落入曹軍手中!
    幸好,曹軍似乎隻是在例行巡邏,並沒有仔細搜查的意思。
    火光漸漸遠去,長福爬了起來,繼續搖櫓。
    『大郎,放心……』長福似乎也察覺到了蔡安的緊張,將握在手中的短刃重新塞回袖子裏,『從這裏到江陵……所有的水道我都熟……』
    長福眯著眼看著蔡安,似乎很是和藹,可是目光之中依舊保持著警惕,如果說方才蔡安有所異動,那麽……
    蔡安倒是沒察覺長福有什麽異樣,隻是聽了長福的話便忽然想起來,這幾年來長福一直都在蔡洲,所以蔡安幾乎都要忘了長福原本是在做什麽的……
    當年在荊州,在雲夢澤當中,可是有大量宗賊的!
    ……
    ……
    清晨。
    用過了早脯的蔡文,習慣性的坐在了書桌後,撫摸著桌案上的白玉把玩。
    白玉溫潤,細膩,把玩的時候,猶如一塊凝固的油脂。
    或許是人類在上古基因當中刻下了對於油脂的渴望,所以對於類似於油脂的白玉,便是格外的喜歡。
    蔡文喜歡玉,但是這些玉,都比較貴。
    君子如玉麽……
    有什麽君子不喜歡玉的?
    就像是後世之中,也有很多人喜歡學習,尤其是學外語麽……
    可是蔡文最開始的時候,什麽玉都沒有,連一塊次等的玉石,都是別人不要才扔給他的。
    如果蔡文生在後世,一定會痛罵原生家庭,覺得是他的父母沒用,不能給他一個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的環境,甚至他就不應該生在三房,就算是不在二房,在大房內也會好得多!
    冰涼的玉質下,湧動著溫熱血液。
    斯文的外表下,潛藏著無窮野望。
    他覺得,原生家庭沒有帶給他任何的滿足感,安全感,以及一係列他所需要的感覺,他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後來一點點的積攢下來的……
    他就像是一隻在野地裏麵橫衝直撞的野豬,試圖拱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至於在拱的過程當中會不會傷害到誰,抑或是踐踏了誰的莊稼,他根本不在意。
    甚至很快意。
    蔡文忽然想起了前些時日,那個撞見他和曹氏會麵的佃農,當他砍斷了那個佃農的脖頸的時候,佃農頸骨折斷時發出的脆響,與幼時兄長摔碎他陶響玩具的聲音,似乎是驚人的相似。
    他冷笑著,將手中的玉把玩按在了桌麵上,如同在棋盤上落子。
    這個天下,什麽親情,什麽血脈,都是假的!
    隻有錢財,隻有權柄,才是真的!
    『郎君!』門外的仆從低下頭,卑微的低聲稟報道,『大房老爺說是病了……不見外客……』
    『病了?』蔡文愣住了。
    昨天夜裏才見麵,沒見到什麽蔡安有什麽疾病的模樣,怎麽過了一晚,不,半個晚上,就生病了?
    蔡文瞪著眼,忽然一拍桌案,『給我去查!昨天晚上,有誰出了蔡洲!』
    ……
    ……
    蔡氏長老緩緩的走進了地牢。
    即便是他年歲很大,石階很滑,但他的步伐依舊很穩。他一步步的走著,踩穩了才會邁出後麵的腿,就像是這麽多年來走過的風雨路。
    地牢裏麵被懸掛起來的那人身上被烙鐵燙焦的地方正在冒煙。
    『潑醒他。』
    蔡氏長老吩咐道。
    冰涼的水嘩啦一聲潑了上去。
    『說吧……是誰讓你四處探聽?』蔡氏長老聲音沉穩,『不過你不說……老夫也知道是誰……蔡洲之中,人數說少確實不少,但是多也不多……』
    那被懸吊起來的人微微抬起頭,看著蔡氏長老,然後又很快無力的垂了下去,依舊一聲不吭。
    『難得啊……』蔡氏長老搖頭歎息,『竟然有如此忠心仆從……可惜了啊……』
    蔡氏長老轉身往外走,留下幾個字,『也算是忠仆……賞他個全屍吧……』
    出了昏暗的地牢,蔡氏長老走到陽關之下的時候,才腳步晃動了一下,顯現出他這個年齡的蒼老來。
    『果然如我所料……』蔡氏長老仰頭看著天空,思索了許久,才擺了擺手,『去,傳三房到祠堂來。』
    天空之中,陽光刺眼,然蔡氏長老忍不住紅了眼眶。
    ……
    ……
    『那老匹夫又叫我去做什麽?』蔡文皺眉說道,『安仔打探消息還沒回來?』
    仆從搖頭,『長老的人在外麵等著……』
    蔡文琢磨著,雖然打探的仆從還未回來,但是他覺得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畢竟昨天晚上蔡氏長老才召集他和蔡安議事,或許是又有什麽事情,或者是蔡氏長老改變主意了,想要讓他來送什麽密信,要聯絡什麽人了?
    如此一來,豈不是等於……
    蔡文站起身來,冷笑了一聲,『更衣!』
    或許就是他的機會來了!
    蔡文到了祠堂的時候,又看到坐在昏暗陰影裏麵的蔡氏長老,心中滿是譏諷。隻有這些行將就木的老家夥,才喜歡這種昏暗的地方,要是他當上了蔡氏家主,第一個命令就是拆除了這昏暗的祠堂,然後再建造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明亮且寬大的祠堂!
    蔡文有點得意的想著,不過他忘記了祠堂是用來祭祀祖先靈魂的,並不是給活人長期居住的……
    『坐吧。』
    蔡氏長老擺手,示意蔡文坐下。
    『長老喚我來,有何吩咐?』
    蔡文依舊是溫文爾雅的問道。
    蔡氏長老微微閉眼,抬起下巴,抖動著長須,『人老了……總是會想起許多事情……我記得你小的時候……有一次得了飴糖,害怕旁人搶了去,便是藏在了衣袖裏……結果飴糖遇水,粘在衣袖中,你舍不得飴糖,便是將那衣袖塞嘴裏吮吸啃咬……飴糖還吃到多少不知道,但是衣袖卻被你扯壞咬壞了……』
    蔡文抽動了一下嘴角,幹笑兩聲,『那是小時候不懂事……』
    『嗯,』蔡氏長老點了點頭,『小的時候,不懂事,沒關係……』
    蔡氏長老抬起頭,目光橫掃過去,『現在大了,依舊不懂事,那又當如何?!』
    蔡文幾乎要原地蹦起來,真想要強裝鎮定,卻不料自己肩頭忽然被從屏風後衝出來的人死死按住,『長老!你這是要做什麽?!』
    蔡氏長老歎息道,『我原以為……你要和曹氏做生意,有往來,隻要心還在蔡氏,還想著蔡洲,也沒有關係……但是沒想到啊……沒想到啊……你竟然背叛了蔡氏!』
    蔡文扭動著,掙紮著,一開始開試圖否認,但是隨著蔡氏長老將證據一一擺出,甚至還將他殺了佃農的位置都說出來之後,便是也不在否認了,隻是惡狠狠的盯著蔡氏長老,『你們欠我的!是你們逼我的!當年你們可以賣了劉氏,今日又要賣了曹氏,你們還有什麽臉麵說什麽忠義?還有什麽資格在我麵前談什麽仁德?就許你們賣旁人,不需我來賣你們?!天理,什麽才是天理?!笑話,這就是個笑話!』
    蔡氏長老也不在囉嗦,擺擺手,示意將蔡文帶下去。
    蔡文被堵住了嘴,拖拽而走,一路上依舊是嗚嗚不停,也不知道是在說什麽,抑或是還在罵什麽……
    蔡氏長老站起身,在祠堂供桌邊上,親手將三房的宗譜抽了出來,然後嘩啦啦展開,『哎……』
    蔡氏長老仰望著祠堂上的蔡氏先祖的靈牌,歎息了一聲,『確實是笑話啊……讓先祖見笑了……家門不幸啊……三房……列位先祖在上,從今日起,便是沒了三房這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