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花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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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哥哥有了差事,可以正常上朝;宛言被此次高中的探花母親相中,商量著訂下了婚約;史淑蘭也不再糾纏,躲在後宅安心養胎。平時淳安偷跑出來找我玩,給我帶各種宮廷裏才有的點心。聽她說衛夫人從冷宮裏出來了,又成了皇後。鎮遠侯世子被他爹提著耳朵教訓,整日在演武場練武。
我站在庭下回廊遠望荷塘,想著卻總是缺一個人。那人曾踏月影而至,恍惚間我以為他是不染世俗的白衣神仙。他終是飛了升,留下我們默默想念。
“文家想讓你盡快嫁過去。這樣,宛言也好盡快出嫁。”在前廳,哥哥這麽對我說。
“長幼有序,理應哥哥先來。哥哥婚期可定了?”
“還未,想來鎮遠侯一定會跟皇上進言催促,也快了。隻是寧家那邊,想讓咱們都在那邊辦。說若是寧家人就要從本家……”
“他們是怕難堪吧。”我語氣有些冷,頓了頓又道:“隨他們吧,反正以後是各過各的。”
有些世家總是怕自己的聲譽受影響,門麵的事情永遠做得光鮮亮麗。私底下怎樣我們不知,所有的齷齪皆隱藏在黑暗裏,外人不見。我們都懂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兩家本是一體,給他們難堪,何嚐也不是給自己難堪?隻為維持和平美好得表現罷了,我們願意退讓一步,隻願他們不要欺人太甚。
皇家嫁女,更何況嫁得是最受寵的淳安公主,景象之繁盛可想而知。隻是寧家也輕鬆了些,畢竟禮儀什麽的都是宮中在安排。娶公主雖說榮耀,隻是哥哥的地位就被公主壓了一頭。但看哥哥略有欣喜的模樣,似乎是並不在乎這些。我微微放下了心。
“挽釋宛言,過來幫忙招呼這些姑娘們。”三嬸娘忙得腳不沾地,看到我閑著,忙不迭的招呼我過去。我知道這些來得人大多都是京裏的權貴家姑娘,眼高於頂,哪裏看得起我跟哥哥這種從外地歸來的暴發戶。寧家大房故意把我們支開,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女兒多與她們相處麽。我不是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沒甚用處,裝作不知道罷了。
“哎,來了。”
當我拉著宛言站進姑娘們待著的花廳之時,熱熱鬧鬧的笑語聲竟陡然停了一停。我趁著這靜做自我介紹,“各位姐姐妹妹怕是沒有見過我吧,我叫挽釋,這是我妹妹宛言。”不用我多說,宛言已經對她們施了禮。能被各家帶出來參宴的,哪裏能沒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事。見宛言行禮,都站起來客氣一番,“原來是公主的小姑子,這下可見得真容了。”
可總有那些想讓我們下不來台的,比如大房的宛珠。仗著自己年紀小裝無知,“真容?難道外麵傳得釋姐姐很難看嗎?”
流言蜚語最是傷人於無形,我不常去外麵,自然不知外人口中的喔到底是何模樣。原本來客套的姑娘很是難堪,她僵硬的笑:“有家姑娘要嫁給咱們京城少女的夢中情人,我們自然想見一見那家姑娘到底美成什麽模樣了。這一見啊,果真不俗。”
她這話一出,原本在一旁嬌笑的姑娘們都沉默下來。因為我們記起,那個俊朗的男子我們再也見不到了。
有人歎息,“有時候真羨慕他表妹。”
“別亂說。”又被人輕聲打斷。
這樣下去可不好,我強笑,“我們擊鼓傳花可好?輸了可要罰酒的!”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心卻更加寂寥。
我喝得有點多,直覺得自己要飄起來。宛言拉住我把我往房間裏塞,“姐,醒醒,有人來了。”來人很是熟悉,他撲過來的動作也是那麽熟悉,像我家喵。“我說文宣,我家小白呢。”
他顯然沒有想到我問:這個問題,拉著我半截袖子不耐煩的抱怨一句,“我娘抱著不鬆手。都養出感情來了,比對我這親兒子都好。”接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你快救救我吧,我爹說我補娶媳婦一天,就要把我往死裏練一天。”他滿眼希冀的望著我,“你也不希望我就這麽殘了對不對?”
開玩笑,我能信他的鬼話?遂推開他,順便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禍害遺千年,你殘不了。”看他一臉不可置信生無可戀的表情,心裏異常舒坦,肅容道:“你與我拉拉扯扯,這副模樣成何體統!還不速速離去!”
“行,算你狠。”他氣呼呼的沒甚威脅力,“你等著哈,等著!”
不過幾天我就知道了整文宣的後果——婚期定下來了。我苦著臉被孔嬤嬤鎖進房間,“好好繡!”作為一個連套針平針都分辨不出的女工渣渣,給自己做嫁衣這麽浩大的工程,我哪裏能自己完成?紅色鮮豔的刺眼,我呼啦啦把一整塊紅布拿在手裏抖了抖,綢緞觸手溫軟,滑潤如同玉質。平鋪到桌上按著比量了比量,手裏的剪刀遲遲不敢下手。罷了,我泄氣,招呼站在門旁的月如,“你幫我我做好不好?”
“姑娘,這嫁衣理應是您自己繡的。”
“難道你就想看到我出家那天沒有嫁衣穿嘛。我慢手慢腳有笨手笨腳的,怎麽能做得好?你就讓我意思意思訂個扣子什麽的不就好了嘛。”
月如針線好,此番她被孔嬤嬤留下來陪我,我怎麽看都覺得孔嬤嬤是故意的。老謀深算的家夥,我腹誹,又忍不住暗笑,她對我真好。
出嫁那天天剛剛泛起魚肚白,我就被孔嬤嬤從床上挖了起來。本來昨晚就因緊張睡得晚,此刻暈暈乎乎被人拉著扔進浴桶,我才驚醒過來,“你們幹什麽!”
孔嬤嬤沒好氣的翻個白眼,“給你沐浴更衣啊。”
“大早上的沐什麽浴?”
“別亂動,這是規矩!”
什麽亂七八糟的規矩,我忍著孔嬤嬤有力的手勁,心心念念著想著解脫。感覺身子被搓掉了一層皮,孔嬤嬤才放過我,領著我去前麵梳妝。
請來的全福人是壽安伯家的老夫人,她團團的圓臉看著很是福氣,“姑娘底子好,等會上完了妝,定讓姑爺看直了眼。”我對讓文宣看直眼沒什麽興趣,可是對誇我漂亮的人那是百分百的善意,低下頭笑得很羞澀。
“來,我跟你絞麵。”
我對絞麵沒有半分概念,看到壽安伯夫人手裏崩繃起幾根棉線之時還好奇那是幹什麽的來著。直到那幾根線繃繃的彈到我臉上,臉皮被刮的生疼生疼我才明白他丫的就是來刮我臉上的絨毛。……臉被刮得通紅發腫,就算是個天仙現在也是如花了吧。
幸好妝不算厚,不然一出汗這臉上的白粉就得花掉了。折騰了一大早晨,此刻終於折騰完了。腰封很緊,我撫著被勒得緊緊的腰慢慢呼吸,“什麽時候完啊?”
孔嬤嬤此時終於給了喔一個好臉色,“早著呢。”
“唉,這樣很累啊,隻能端著。”
“就是讓你端著,讓你平時沒個形象。”
“……”嬤嬤你聽我解釋,不是你看到的那樣的。
等端得我腰都酸了的時候,門外才有喧鬧,“姑娘,接親的來了。”
我怒,“讓哥哥使勁宰他!”
京城娶親,向來有為難新郎官的習俗。為得就是為了讓新郎官知道這個新娘子是自己費勁心力得來的,可要好好待她。此時不宰更待何時?讓文宣出出血才是。
過五關斬六將,文宣徹底出現在了我眼前。孔嬤嬤給我蓋上蓋頭,“以後好好過日子。”
突如其來的傷感,我忍不住哽咽,“嬤嬤,我走了。”
“好姑娘別哭,嬤嬤會去看你。”
“一定要來啊。”
月如她們扶著我出去,我慢吞吞的走著,紅色的蓋頭遮住我眼簾,讓我看不見孔嬤嬤,我卻頻頻回頭,想再看她一眼。
卻始終不能。
哥哥背我出去,我的視野隻能看到哥哥的肩膀。我說:
“我要走了,哥哥。”
“他要欺負你,回來告訴我。”
“我一定會找你的,你別到時候反悔啊。”
“不會。”
餘路再無言。
豆子落定的迸濺聲劈裏啪啦響起,在坐進花轎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有灼灼視線膠著在我身上,哀傷而纏綿。我偷偷撩起蓋頭,卻隻看到滿街注目的行人,哪裏有什麽特別的視線。許是錯覺吧,我放下了手。
視線裏隻有紅蓋頭圈起來一寸土地,卻被雙腳占了多半部分。月如跟左,喜婆在右,拉著我往前走。少頃手裏被塞了紅綢,我又被紅綢拉著走。
拜天拜地拜父母,最後再拜拜丈夫,被一堆人擁著往房間走。全福人跟喜婆也跟著進來,我被扶著坐到床沿上,隻覺得腰都斷了。眼前的紅布晃晃悠悠著實惱人,我正垂眼仇視著紅蓋頭尾端的流蘇,猛然流蘇就沒了,我暴露在陽光裏,眼前是文宣笑吟吟的臉。
我愣了愣。耳邊就有輕笑,“新娘子看呆了。”嘻嘻哈哈的輕笑瞬間響滿了屋子。
隻覺床一重,文宣坐在了我右手邊。我帶著疑問的眼神剛轉到他身上,就被天上亂飛的果子砸的一哆嗦。卻不能躲,劈裏啪啦挨了一頓砸。
壽安伯夫人邊撒邊大聲念:“一把栗,一把棗,小的跟著大的跑。”
有個小女孩擠到前麵來問,“哥哥嫂嫂,那是什麽果子?”
“棗。”文宣說。
我低頭撇了一眼,“栗子啊。”
“哈哈哈,走!”眾人忽然一哄而散。隻留下我們一臉懵。
文宣立刻裝得可憐兮兮,掀開袖子給我看傷口,“娘子你看看,就因為你的狠心,我被爹爹打成了什麽樣子?”
傷口淤青發紫,甚至有的地方都破損了皮膚滲出血。我保持著微笑,從腰封裏摸出了一小瓶白酒。
“這是寧夏那邊特有的燒刀子,”我擰著蓋子,“要不要給你消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