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彈、血肉、殘肢、廢墟。

    戰鬥不知道持續了多久，胡狼隻記得，子彈打完了之後，還有源源不絕地僵屍向他們湧來。槍托砸、軍刺紮、最後竟然連倉庫裏的木棍鐵棒之類，也全部拿上了戰場。他和身邊這個男人，最初見麵的時候還是上午，而現在已經是殘陽西照。

    胡狼默默地點起了一支煙。這一場戰鬥死了許多人。李雄、李振、刀疤、黑貓……這些一心想要求生的家夥，全都死得一個不剩。而自己隻是想著多殺些怪物，最終卻幸存了下來。或許，這個叫雲墨的男人，也是這樣想的吧？

    自從組建了傭兵團之後，胡狼一直以為自己算得上是個強者了，可當看到了雲墨的劍，他才知道，自己根本連強者的門檻都沒有摸到。

    最初僵屍零散的時候，憑借著突擊步槍的火力，幾乎沒有僵屍能夠靠近倉庫，這讓雲墨幾乎罕有表現之處。然而，當僵屍的數量多到了無法依靠火力壓製的時候，那一柄巨大的長劍，就化身成了死神的鐮刀。

    每一次刺擊，必定紮穿一個僵屍的腦袋；每一次劈砍，必定斬開一個怪物的頭顱；而當雲墨淋漓盡致地展開之後，他的身邊就隻剩下了碎肉和骨屑。

    人力有時而窮，可雲墨的體力卻像是無窮無盡。李振被咬死的時候，他在砍殺僵屍；刀疤被分屍的時候，他在砍殺僵屍；黑貓想要從後門逃跑卻被怪物追上的時候，他還在砍殺僵屍；一個又一個傭兵倒下，直到最後隻剩下胡狼的時候，他依然在砍殺僵屍。

    那時候的雲墨，似乎陷入了瘋狂，又似乎意識清醒，因為他的劍上，沒有沾染任何活人的血肉，但隻要遇上僵屍，就絕不會讓對方逃離。

    他不知疲倦地殺戮著，——假如僵屍也能夠被稱為生物的話——，不斷收割著僵屍的生命，僅僅憑借著一己之力，就在一望無際的屍海之中，砍出了一塊安全的淨地。

    這塊淨地似乎非常脆弱，不時變換著形狀，但當胡狼擠進去之後，就再也沒有縮小過。一直等到最後一頭僵屍，也被削成了肉片肉絲之後，雲墨才驟然暈倒，那一刻，眼尖的胡狼發現，雲墨的左臂，有著不堪與人言的秘密。

    雲墨的雙眼微微顫動，終於還是睜了開來。胡狼深深吸了一口煙，將沒有抽完的半截，用力碾軋在地上。他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向雲墨，遲疑地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是感染者？”

    雲墨一愣，隨即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他想要好好微笑，隻可惜難度越來越大。“你說的對，我是感染者。”

    “那你為什麽不找個地方，好好享受最後的生命？要知道，像剛才那樣的劇烈運動，會加速你的病變過程。”

    “我知道。”雲墨點點頭，竭力做了一個深呼吸，終於強撐起了精疲力盡的身體，“可是我有自己的責任。”

    “責任？”胡狼不明白，想了一想，還是試探道，“軍人的責任？”

    “算是吧……”掏出了之前給胡狼看的證件，雲墨點著一行字說道，“我現在動不了，麻煩送我去這個地址，到了之後，你就會明白了。”

    李家的懸浮轎跑，在激烈的戰鬥中已經徹底損毀，但那輛破舊的客貨車，卻因為受到了雲墨的精心保護，完全沒有受到一點波及。

    車上堆了二十箱罐頭，塞得滿滿的，連個能夠躺人的地方都沒有。胡狼想要搬掉兩箱，卻被雲墨開口阻止了。

    “沒關係，我蜷在那裏就可以了。對了，別忘記把劍放在副駕駛位。”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夜色已經悄然降臨。晚上是僵屍的活躍期，沒有人敢在戶外停留。可是讓胡狼感到意外的是，他的車前竟然迎來了一大群的孩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無一例外的，全都有著稚氣的笑容。

    如果不是因為信任雲墨，而且這些孩子都有著正常的肌膚，胡狼甚至會以為，自己闖入了僵屍的巢穴。他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情有可原，誰會放任自己的孩子，在太陽落山之後，還在戶外遊蕩？

    “你們怎麽出來了？”雲墨也很驚訝，他記得自己反複叮嚀過，絕對不許他們這麽晚出門。

    “雲哥哥出門太久了，我們不放心！”這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手裏拿著一個漂亮的花環，鮮嫩的草綠訴說著，這是她剛做完不久的寶物，“雲哥哥你看，我今天采到兩朵漂亮的花。這是專門為你做的，你喜歡麽？”

    “喜歡，當然喜歡！”雲墨終於擺出了一副比較正常的笑容，胡狼知道，他是怕嚇到孩子們。

    “雲哥哥，我今天又背會了兩首唐詩，一首是李白寫的，一首是王維寫的，我背給你聽……”這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一看就知道是個小書蟲。

    另一個身高體壯的男孩子一把將他推開，搶著向雲墨表功：“會背詩有什麽用？又不能幫著哥哥們打僵屍！雲哥哥，我今天射擊打了一百環！”

    “哦？十槍麽？”

    “沒有啦，人家是打了二十槍……”

    “好吧，那你可要繼續努力哦！”雲墨笑著拍了拍孩子的小腦袋瓜，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你們的風哥哥在幹嘛呢？怎麽沒有見到他？”

    “風哥哥在做晚飯呢！”“是啊，我看到他又在煮麥片粥了，我一點都不喜歡！”“麥片粥多好吃啊，我最喜歡麥片粥了！”“我還是想吃肉……”“我也想吃肉……”“是呀，好久沒吃肉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鬧著，雲墨笑著拍了拍手：“好了好了，今天雲哥哥找到許多罐頭，我們大家能夠吃好多天的肉了。現在，進屋開飯去吧。”

    看著孩子們活蹦亂跳的背影，胡狼突然歎了口氣：“我現在明白了，你為什麽會那麽拚命。”

    “哦？說說看。”

    “看到這些孩子，就好像看到了人類未來的希望。”

    “是啊……”雲墨點點頭，“隻可惜我的時間不多了……”

    “可惜我不是軍方的人……”胡狼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

    雲墨擺擺手：“沒關係，我也不是軍方的人。”

    “可是那證件……”

    “我沒說過原主人是我，反正沒有照片，借來用用也不要緊。”

    “……你是個騙子！”

    雲墨又是一陣輕笑，隨後神色轉肅：“如果到了那一天，假如是你最先發現，請記得，一定要擊斃我。”

    胡狼靜靜地看著雲墨，發現他的雙眼沒有悲哀，沒有絕望，隻有最深沉的平靜，仿佛前方不是絕路，而是新生的希望。“你放心，我一定會的。”

    “謝謝！”雲墨再次笑出了聲，“雖然有些小兒女態，但我還是想說，——為了孩子們！”

    “那我也隻能湊個趣了。”胡狼也笑了，笑容就像孩子一般純淨，“為了我們的希望！”